在醉美的古诗词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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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章《咏柳》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一般说本诗是首“咏物诗”,原因即在于一、二句确实描绘了一株春二月的柳。

我们看,诗人笔下的柳树确实别具风情。首先是形象美丽,整株柳树好像是由无数碧玉所装扮而成,细瘦高挑,温润精美,亭亭而立,曼妙得像一个舞娘。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词语:小家碧玉——南朝宋汝南王小妾碧玉。北周庾信《结客少年场行》云:“定知刘碧玉,偷嫁汝南王。”那是一个活泼的、才刚粗通人事而一任纯情所催使的女子,引发了多少代文士的神往和垂羡呢!

再看次句。在此春风缓缓之中,千万条垂丝瞬时成了它的万千裙带。正如马茂元先生所说,“用碧玉来比柳,人们就会想象到这美人还未到丰容盛鬋(jiǎn)的年华;这柳也还是早春稚柳,没有到密叶藏鸦的时候”。小家碧玉,想来这“小”字,是宛俏可人、十七八待嫁的模样。

面对如此迷人的柳树,诗人一时有点错愕。应当说年年有春,年年柳绿,今年的柳树也是应景而生,绿叶应时而长,一树转瞬之间变得绿意盎然,充满了无限生机。不过,人是时间的奴隶,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却仍然还带着残冬的气息,因为那种气息在身上仍然还很强烈。几乎还在昨天,眼前的株柳,仍然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黯淡、枯瘦,一任朔风摧残。

是什么一夜之间改变了这一切?是什么让那丑陋不堪、人人嫌弃,或者嘲笑排挤的“丑小鸭”,变成了这高贵、优雅、圣洁的“黑天鹅”?你看,那些遒劲的苍松翠柏,是诗人们永远歌咏的对象,因为它们给人传达坚定的品质。再看那些白杨树,高大挺拔,有如肃然的卫士,也能在人们心中塑造品范。而眼前,是什么由内到外地将一株弱柳,一个如此不堪的“彼”变成人见人爱的“此”?

丹麦伟大作家安徒生在《丑小鸭》中成功塑造了一个类似的故事。在故事的结尾,这样说道:“当我还是一只丑小鸭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幸福!”想来,如果那株柳树真有生命的感知,也一定会有这样的惊叹。这株柳为何有如此的变化,不否认一个冬天它都在蓄积养料,拼命地对抗着风霜和冰雪,也对抗着无数生物对它的破坏。这个,自然是题中应有之意。但是,是谁将这株柳装扮得如此美丽呢?

第三句由次句“绿丝绦”而来,使诗作貌似无变却突然生变,而且是骤然之变。尽管用语温柔,但那种由表面的赞美深入到事物背后的寻思还是很醒目。因此,从这个角度看,本诗又不纯然是一首咏物诗。这柳叶细长细长的,在风中犹如柔细的纤指,又如可含情传意的如眉的柳叶,这一树的风情,皆由此万千“丝绦”来表现、来传达。因此诗人非常好奇,这“细叶谁裁出”呢?

有人说,诗人不是在结尾说“春风似剪刀”吗?你看,诗歌在一问一答之间,“用拟人手法刻画春天的美好和大自然的工巧,新颖别致,把春风孕育万物形象地表现出来了,烘托无限的美感”(马茂元语)。是吗?但在我看来,这春风温煦又带点料峭,说是剪刀又似有还无,却不关诗人的关切之问。细叶谁裁出?春风?非也,非也。答非所问,问不在答,妙在无穷远处。诗人只说“二月春风似剪刀”,并没有说是谁拿起了这把最能做巧的剪刀啊。

究竟是谁呢?后世苏轼在《喜雨亭记》的结尾说得好,兹引如此:“伊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

“不知细叶谁裁出”,诗人在诗作中的这似有若无、不经意的一问,使本诗超出了“咏物诗”的范围和高度,这是高妙者以大手笔写小文章的精彩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