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报:一件发生在美国的真实性侵案(译文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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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场败仗

韩国东豆川市,凯西兵营

他还记得怪物诞生的那一刻。但要告诉别人真的很尴尬。当时他5岁。他的父母带他去看《星球大战6:绝地归来》。影片开头有一个场景是在赫特人贾巴的巢穴里。这个星际恶棍把英雄飞行员汉·索洛变成碳化冷冻状态将其囚禁。硕大的、像恶心的鼻涕虫一样的贾巴若隐若现,周围环绕着奴隶、半身人与外星人。异国情调的音乐悠然响起。

小男孩和他的父母看着神秘的、罩着兜帽的天行者卢克趁贾巴睡觉时偷偷潜入了巢穴。他发现了躺在巢穴地下室的莱娅公主。她穿着金色比基尼,近乎赤裸,袒露着大腿、肚子、脖颈。她被一条链子拴在贾巴身上,脖子上还锁着一个金属项圈。当卢克走进来时她开始清醒,并徒劳地扯动铁链。她是贾巴的奴隶。

在往后的若干年里他经常回忆起那个场景。当时,他难以用语言来描述他的感受。它是活色生香的,它是危险的。它让他充满了快感。他只知道,他也渴望像那样控制一个女人,完全地占有和拥有她。那种恐惧、羞辱、奴役深深铭刻于心,用他的话说,就仿佛幼兽对第一眼看到的生物产生感情一样。“从那时起,我基本上准备好把每个新认识的女孩都绑起来。”他如此回忆道。

随着年龄的增长,禁忌的快感越来越深。在他8岁的时候,他和一些朋友闯进一栋房子偷走了现金。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地方,这很刺激。他开始乐此不疲,仅仅因为他办得到。有多少次?他记不清了。他只是为了找乐子。“关于闯空门——即使只是破窗或开门的动作,甚至没有踏入房间——那都是一种肾上腺素冲击。”他说。

他没有向任何人提及他的执念。谁会理解呢?他的家庭生活很正常。他会说,“我的生命中拥有许多爱”。他生长于田纳西州,是三个兄弟姐妹中的老大。他的父母离婚了,但妈妈再婚后带着新的家庭搬到了科罗拉多州的朗蒙特,一个离丹佛市1小时车程的农村小镇。那里约有8万人口,四周都是农田,平坦的玉米地和苜蓿地向四面八方延伸。小镇得名于远处拔地而起的朗斯峰,山峰呈锯齿状,海拔4346米,是落基山脉所有高度超过4000米的山峰中最北边的一座。

在朗蒙特,他学会了以双面人生活。面对世界的一面是有趣的,温柔的。他是个留着刺猬头,咧着嘴大笑的孩子。他喜欢猫,喜欢滑旱冰,宠爱一只叫“猫王”的雪貂,它住在一个被他命名为“恩赐之地”的栖息地。他开始玩吉他,并且弹得很好。他精通吉米·亨德里克斯的举世名曲《小翅膀》。他会为他的母亲弹奏全曲,“带给我无数笑容”那句能让他从内心的混乱中获得一些解脱。

没事的,她对我说,一切会好的。

我会给你想要的所有,所有。

而另一面就是那种混乱——内在的、黑暗的、困惑的。他知道他对女性的幻想是恶心的、病态的、错误的。他知道他所享受的那种窥阴癖,那种对他人生活的非法侵入是不正常的。但他告诉自己,这些只是他脑子里的想法。他能控制住它们。他可以控制住自己。“这只是我脑子里的想法,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他对自己说。

高二时,他转学至奥尔德·科伦拜恩高中。那是位于城市南端的一栋低矮建筑,周围有一家汽车配件商店,几家快餐店和一家商场。他和一小群朋友结伴消磨时间。周末他们会开车出城,沿着长长的平坦的高速公路行驶。他们会在路边喝啤酒。16岁时,他和4个哥们儿曾在一次名为“禁止啤酒聚会”的打击未成年人饮酒的诱捕行动中被博尔德县副治安官逮捕。当时是星期六的凌晨1点半。他的车后座放着16瓶啤酒。他被罚了80美元。

1995年5月31日,他高中毕业。随即搬到丹佛市,在奢华的夜生活区樱桃溪附近与一位高中的朋友合租。他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了一年的销售代表,然后又做了一年的技术支持,去客户家里为他们设置互联网服务。他会和好朋友们一起打台球。他曾因吸食大麻被捕,但检察官撤销了指控。他进了丹佛大学,但只读了一个学期就退学了。随后他搬回朗蒙特与父母同住,并在科罗拉多州里昂斯的奥斯卡蓝调酒吧当酒保。这家酒吧在当地的自酿酒酒吧中以暗黑、粗俗闻名。高中毕业6年后,他仍然不确定自己想做什么。

然后“9·11”事件发生了。一向自诩为和平主义者的他留着一头类似嬉皮士和摇滚明星那种长发。他喜欢去博尔德闲逛,它是普遍保守的科罗拉多州的一个左翼前哨。他认为部队里的人都是被洗脑的莽汉和乡巴佬。但当他看到双子塔倒塌时,内心受到了触动。他发现了一项使命——能让他从怪物身上分心的使命。

美国入侵阿富汗3个月后,他在2002年1月22日走进了位于丹佛市中心的美国陆军征兵站。当时23岁的他比一般的陆军新兵年长一些。他能做13个俯卧撑和17个仰卧起坐,并能在8分30秒内跑完一英里。他身高1米88,但体重只有70公斤。这让招募人员担心这家伙会被大风吹翻。那位中士警告他说,在基础训练之前你一公斤也不能掉。

他一度难以相信自己要加入美利坚合众国的武装部队。“我并不是当军人的料。”他写道。他的父母对此也大为震惊。“我们笑了,以为他在开玩笑,”他母亲说,“但他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必须去战斗,去捍卫我们的国家和人民。”

“他希望我们能够平安。”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有些陆军招募人员会根据士兵在报名考试,即兵种倾向度测试中的得分,将士兵分为A等和B等。B等士兵得分较低,但他们被认为是更好的士兵。因为他们往往是柔顺的,愿意服从命令。他们很容易获得晋升。部队重视服从甚于头脑。A等士兵在测试中得分较高。他们往往是独立的思考者。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更容易质疑权威。他们可能被视为局外人、叛逆者。

他是A等。他的分数在测试者中名列前茅。虽然只有高中文凭,但他有资格尝试最耗费智力与脑力的军方工作。他有潜力成为地理空间工程师、犯罪调查员、密码学专家,此类工作通常都是军官和大学毕业生才能胜任的。

然而,他报名成为一名步兵——美国军队中最基层的螺丝钉。2002年在阿富汗,步兵是那些在泥泞的山村中穿行、砸门、开枪杀人的家伙。他们是开着没有武装的悍马车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前进的家伙,紧紧挤在一起,希望不会被路边的炸弹炸开花。他们是矛尖。

不过,他没有去猎杀塔利班,而是被派驻韩国境内的凯西兵营,这是一个占地14平方公里的基地,位于韩朝非军事化边境以南16公里处。他的新家也被群山环绕。只是现在,眼前的最高峰是海拔1638米的金刚山。他被分派到陆军第九步兵团第二营D连——“满族”连。这个诨号得自该部队在义和团运动期间在火力下表现出的传奇勇气。在此之前他从未出过国。

这位和平主义者以军人的身份崭露头角。他戒了烟。他增加了体重与肌肉。他在训练中表现出色,学习了军事战术。在执行任务之前,他会进行侦察以锁定目标。在出击之前,他会进行战前检查,以确保所需装备在手,武器准备停当。

陆军以惯常的奖励来表彰他的工作。他被录取为特别荣誉卫队的一员。他良好的行为、在部队的成就以及对国防的贡献为他赢得若干奖章。他的武器技能也得到认可。他特别擅长使用M249型轻机枪,在一次训练演习中,他用这种武器干掉了对方偷袭他们排前哨的一个步兵小组。一位上级如此评价:“无论在同僚行动中还是不当班时,他的成熟都是一种贡献。”他从一等兵晋升为中士。他已经变成了他曾经看不上的莽汉。他自认为是“一名相当优秀的士兵”。

他经常给母亲写信,告诉她他有多喜欢他的工作:他负责训练被遣往阿富汗和伊拉克的韩国第二步兵师的士兵。他的母亲认为他正在成为一个更出色的人。“他拼尽全力训练那些人,是为了帮助他们在战场上生存,因为他知道,他们中有一部分将长眠战场。”她说,“那时候我们真的看到了他的巨大变化,变得更棒。”

2003年10月,他在基地附近的一家酒吧认识了一位俄罗斯女招待。玛莎(化名)说英语带点口音。她留着短发和高刘海。她的脸庞宽阔而友好,双唇饱满。指甲总是修剪得很整齐。她比他小3岁。作为外国人,玛莎是不被允许住在军事基地的。所以每天下午4点他都会离开营地与她约会,直到午夜宵禁再赶回基地。经过半年的交往,他们于2004年3月11日结婚。他调去了首尔的一个基地,他们终于住到了同一屋檐下。

他们的婚姻在部队里很典型。他们与朋友一起出去消遣,朋友大多是有妻子和女友的同袍。大家晚上到酒吧喝酒,在基地的公寓里举行派对,有时也会结伴远足。

他对新婚妻子只字不提他的黑暗面。他继续被性虐待的画面所困扰——被锁链锁住的女人,被征服的女人,被他强奸时惊恐万状的女人。他没有要求玛莎满足他的这些幻想。他曾经拍下他们做爱的画面。但她不喜欢,他就再也没有尝试过。他甚至没有要求把她绑起来。他认为他们的性生活是正常的,甚至是平淡的。他很难把自己的欲望投射到他真正认识的、他喜欢的女人身上。如果这些女人是不知名的、无关的,那就容易多了。

在他十几岁到二十出头的时候,这些幻想一直跟随着他。画面会不断出现,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消失。他就会觉得自己又正常了。然而现在,它们开始占据他的思想,就像一种无休止的精神耳鸣。他不断地与他的执念作斗争。这让他身心俱疲。“我用我所知的唯一方法来应付,那就是不告诉任何人,并试图在头脑中控制它。”

他从玛莎以外的地方寻求解脱。他开始看越来越暴力的色情片。他尝试嫖妓,让她们扮演强奸受害者。但这些都无法让他平静。他开始失控。他开始思考自己的窘境,并将其归咎于自己对《星球大战》的反应。“当你5岁时就已经在想着手铐,你将来会怎样?”他想。

他开始思考:假如我随心所欲会怎样?情况会有何改变?或许只要放纵自己一次,就能获得平静。“我说服自己,只要做一次,那么它就像我挠过的痒痒一样,我基本上就可以克服它,继续我的生活。”他说。他需要的,怪物需要的,是恐惧。真正的恐惧。

他决定出击。

韩国许多美军基地的高墙之外是一片片灯火通明的狭窄街道,街道两旁遍布狭小的夜总会。这些夜店中最臭名昭著的一家叫“多汁酒吧”,士兵们在那里花10美元买一杯果汁,就可以和年轻的菲律宾“酒鬼女孩”共度美好时光。夜晚,女孩们穿着紧身裙和高跟鞋涌入街道和小巷,满不在乎,无所畏惧。

完美的目标,他想。

他开始在夜晚跟踪女性,跟着她们穿过拥挤的街道和迷宫般的小路。他戴着口罩和手套,但并没有什么计划。他想他会绑架一个女孩,把她带到某个地方——也许是酒店房间,也许是停在树林里的汽车,谁知道呢?他要强奸她。然后他就会被治愈。他并不担心风险。“在韩国发生的事就留在韩国。”他告诉自己。

但事情并不如他预想的那样容易。数月来他一直跟踪女孩至深夜。每一次在街上转悠几个小时后他都会叫停。在家时,他情绪翻涌如一片愤怒的毒海。他既害怕实施自己的计划,又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厌恶。但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他对玛莎总有说辞:他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他要加班。而她从不疑心。

然后,有一天晚上,它发生了。那是接近午夜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年轻的韩国女人,与他年龄相仿,在一条小巷里摇摇晃晃地走着。她是独自一人。她看起来醉得非常非常厉害。

“他妈的,”他告诉自己,“我总不能一辈子坐在这该死的街上吧。”

当时他的身材处于巅峰,体重82公斤,状态良好,肌肉发达。他将那个女人扑倒在地。她挣扎着,反抗着,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尖叫:“放开我,黑鬼!走开,黑鬼!”因为她只注意到他穿的深色衣服。

他猛地大笑起来。这就是个小小的、醉醺醺的女孩,而她却想击退他。这很滑稽。恐惧在哪里?害怕在哪里?好吧,这不是我期待的,他心想。

他放开了她。她趔趄着站起来,蹒跚着离开。她没有跑。她是走的。他笑着在她身后跟了几步。她又转身面对他,并从街上捡起一块石头扔向他。“走开,黑鬼。”她再次尖叫。

声音很大,他开始担心她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决定叫停。再一次叫停。他很失望,很困惑。整个事情都很荒唐,堪比荒诞剧。

他吸取了教训,告诉自己:“在巷子里抓人不适合我。这样不会成功。”

下一次,他把强奸计划和童年的刺激——闯入民宅——结合起来。他再次出去搜寻目标,这次是穿行于居民区。一天晚上他看到了机会。那是一间位于一楼的小公寓。窗户全都没关。他可以看见里面的一切:厨房,一间小浴室,还有卧室。这令他兴奋不已。就好像在看娃娃屋,每个房间都展示在他面前取悦他。一个女人正在床上睡觉。当时是凌晨3点,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韩国人都会在进门时脱掉鞋子。他看了一眼门口,只看见女人的鞋。即便这户有男人,现在也都不在家,他想。他试了试门把手,门没有锁。这是他的机会。他戴上滑雪面罩和手套,溜了进去。

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公寓很小。在厨房里,他看到了一包包野战口粮,这是美国陆军发给战地士兵的即食餐。他突然担心这个女人会不会嫁了一个美国人。他四处张望,但没有发现屋里有西方人生活的迹象。他冷静下来。实现他幻想的道路终于变得清晰。

当他站在厨房里,心中的怒海再次涌动。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内心陷入拉锯战:一会儿想说服自己出手,一会儿又想说服自己放弃。就这样半个小时过去了,他还在那间陌生的公寓里,而那个陌生女人就躺在床上,近在咫尺。“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他问自己,“你知道的,只要走出去把整件事都忘了就好了。”

突然,他听见外面有动静。他走出厨房,恰好撞见一个韩国老头猛地推开前门。这位在酒吧喝到深夜才踉跄着回来的老先生,抬眼就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入侵者,足足180多厘米高,套头面具上露出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深更半夜站在他家里。受惊的屋主退回屋外,砰的一声关上了前门。

“妈的,我被困住了。”他想。他想推开门逃跑,但那个韩国人就在门外把身体压在门上。“我要被锁在里面了,”他想,“哦,他妈的,我要被锁在这里了。”

可是,下一秒钟,门就朝外一甩。那个韩国人已经使劲把它拽开,并且像酒店门童那样站在门边。

他不需要这样的礼节。他掠过韩国人身边冲到街上。他以最快的速度狂奔,穿过漆黑的城市,直到抵达一英里外的家。他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他差点被抓住。他就是个白痴。

他才是感到害怕的那个人。

“我不能再犯这样愚蠢的错误,我绝对不能冲动。”他告诉自己,“如果你不打算坐牢,你就得计划更周密。”

他的服役期即将结束。他盼望着回家,回到美国。

他可以在那里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