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舞
这一举让慕国太子与其亲随脸色更难堪了三分。
方才沉水碧断笛，的确说是成曲，却并未说是吹奏，如今沉水碧即便敲奏，亦是不算在犯规之列。
这样行云流水，显然是捻熟于心，不难让人相信，即便是吹奏，亦不会逊色凌夕半分。
当真是真真正正的残笛成曲！
沉水碧叮咚而奏，舞姬之中忽而有一人随敲奏起身出列，蜂腰尽舒，水袖翻飞，显然并非是排练过的曲目，而是随着乐曲即兴而舞，却多了一份独有的随性慵懒，仿佛山川之中肆意摇曳的花，尽情绽放开来，反而比花园里被圈养的家花更添野性与魅惑之态。
扈皇后不可置信地盯着那舞姬面纱下的脸，戴着长长护甲的手狠狠攥成拳，护甲刺入肉中，将掌心割出长长的伤口。
待字闺中时便一向不对付之人，宋淑那张脸，别说是用面纱遮掩，就算是化成灰，她自然也都认得！
好歹这宋淑也是堂堂永平侯府的大小姐，竟当真这般不要脸，自甘下贱地去扮作教坊司舞姬大庭广众以娱宾客！
其心思，当真是昭然若揭！
然而最让扈皇后震惊的却并非是宋淑，而是沉水碧这个一向柔弱的帝姬。
身为后宫之主，什么腌臜手段没见过，眼下宋淑现身，如扈皇后者便自然是看出了从激怒凌夕开始，一切便都是沉水碧的计策！
她堂堂皇后，如今竟会栽在一个以退为进的帝姬身上！
从前敏婕妤纯善是真，夺去燕兴帝宠爱也是真，可如今沉水碧却是扮猪吃虎，伪装纯善接近于她，几乎算计到了每一步，连她这个皇后亦是未曾看出其中半点不同。
区区七岁稚童，竟有如此心机！
若留着她，只怕将来后宫将会被她掀起轩然大波！
扈皇后的眼中滕然掀起杀意，却又连忙垂眸掩饰，接着双目一扫，便落在了似笑非笑，表情玩味的凌夕身上。
扈皇后微微抿唇。
能够统领后宫，自然要懂得借刀杀人。
而凌夕，便是这其中最好用的一把刀。
她冷笑一声，并不出声，只待沉水碧敲击之曲终了，那美人停了舞步，再见燕兴帝，目不转睛简直要将双目黏在了宋淑的身上。
见美人羞涩垂眸，燕兴帝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扈皇后一眼，见扈皇后微微一笑，神色淡淡，便抚掌笑道：“此舞只应天上有。台下女子一舞倾城，若不知容貌当真是一憾事，不知可否除去面纱，让朕与太子好生一睹芳容？”
却见美人躬身盈盈而跪，口中却是拒绝道：“多谢陛下金口赞誉，只是臣女陋质，只欲献舞，却自觉无颜面对陛下抬爱，还请陛下容许臣女离去。”
说罢，当真是行了叩拜大礼，便要离开。
然而话虽谦卑，可自称的“臣女”二字却是赤裸裸地暴露了她的身份并非寻常舞姬，欲拒还赢之态更让燕兴帝好奇心大起。
一位妃子冷笑一声，道：“小小舞姬，不过是讨巧卖乖，分明是要在陛下跟前露脸，陛下问了，你答了便是，这般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众目睽睽之下献舞，其中目的便是呼之欲出，这妃子的话一起头，众人便七嘴八舌地明嘲暗讽了起来，全然未曾想到眼前这个舞姬便是唯一能够同扈家平起平坐的永平侯的嫡出大小姐。
宋淑便如沉水碧指使那般，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听着，将每个妃子所言都默默记入心中。
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个痛快，扈皇后却忽然一笑，亲自下了凤椅，笑吟吟地走到宋淑跟前将她扶起，口中道：“原来是宋家妹妹，本宫眼拙，竟现下才认出，妹妹一舞，可当真是辛苦了。”
“宋家”二字一出，众妃嫔当即鸦雀无声。
姓宋，又敢自称臣女的，即便是放眼朝堂也找不出第二个。
燕国重武，也正因此扈家才会如此嚣张，可紧随其后的永平侯府，地位却也并不在护国公之下。
她们方才，竟公然嘲讽了永平侯府的嫡女！
众人羞惭不已，哪里还敢多言半句。
慕太子凌夕笑而不语，只将这场好戏看入眼，然而目之所及，却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沉水碧。
七八岁的年纪，粉妆玉砌，这样的年岁原本该只是个不谙世事的稚童。
可便是眼前这位承贤帝姬，不但轻而易举在他所擅长之事上赢了他，还借此顺势引出美人轻飘飘将此事揭过并未下他丝毫颜面。
且瞧着燕兴帝的模样，便知对这美人分明是分外满意的。
引荐之功，足够沉水碧在燕兴帝跟前平步青云了。
一曲残笛，便能一箭三雕。
承贤帝姬，当真是不容小觑。
再见她抱着残笛，唇角带笑，可双目却丝毫未有笑意。
这模样哪里像是寻常的七岁稚童？
凌夕唇角的笑意深了三分，心中对沉水碧此人便更多了几分好奇。
而那一边，宋淑面纱已揭去，虽不足以比肩秀玦长公主震惊六国的姿容，却也是剔透如玉，尤其那双含情脉脉的眼，欲语还休，燕兴帝登时三魂丢了七魄，眼里哪还容得下旁人。
扈皇后眼中尽皆冷意，她笑道：“宋妹妹果真是心思奇巧，一舞倾城，果真是天下难寻。
“只是即便妹妹欲与后宫众姐妹作伴也不该已如此之举，倒显得妹妹颇为见外。
“若此事被永平侯知晓，岂不传言妹妹自甘堕落？如此，只怕伤了妹妹和永平侯府的颜面。”
这话看似句句为宋淑说话，可话中却是在暗暗告知众妃嫔，宋淑虽是永平侯之女，却是个不知廉耻的下贱坯子。
如果此事当真传出京中，即便永平侯身份再尊贵，也是比不得宋淑这个女儿丢脸。
能在后宫之中有一席之地，谁不是个人精。一听这话，自然心中都了然了其中之意，便心照不宣地会心一笑，对宋淑的敌意便愈加被挑起，皆已有了待宋淑入宫后的打算。
然而，却听沉水碧咯咯笑道：“母后果真是天下第一的仁善贤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