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走不完的碑林
当一个生命从母亲的身体中脱离,意味这一个自我意识从虚空中被撕裂,囚禁于肉体并放逐至名为人间之所在,忍受各种痛苦数年最终迎来终未————不知名宗教书籍
“你不必因为恶梦而苦恼,因为等你醒来时它们就消失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音说“当然,或许真正让你苦恼的是美梦,因为当你醒来时,它们就消失了。”
旅人不语。
“看来那两颗龟息丸对你的副作用还挺大的。”阿爷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吃太多药对身体不好,我们研究药物可不是让你这么乱来的。”
“可是阿爷,我熬了一晚上啊。”旅人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太多了,我这都第二次看见你了。”
“你是该好好睡一觉,在一切都结束后。”阿爷捧住旅人的脸“但现在给我醒过来,你也不看看你人在哪儿。”
旅人猛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此时正在半空中下坠。来不急多想,踏住离自己最近的树梢再次借力腾空。
如果不是乌云和雨,现在应该能看见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旅人刚回过神,一只大鸟早已迎面飞来。
“一只猎鹰,怎么会?”旅人差点和猎鹰撞在一起,虽然躲开了,但乱了身形,只能无奈落地。
旅人抬头看看天,又看了看前方。虽然与身边的环境并无差异,但他知道,前方便是恶地。
“它不可能跑进去的。”旅人想着,转头再次腾空,匆匆离去。
远处,一对眼睛在望远镜中看见了一切。
“你刚才看到了么,真是好俊的轻功。”艾叁放下望远镜“就算是那群疾行军里,也是精英水平,看来这里果然有高手。”
“我什么也没看到。”队长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你最近压力太大,可能是出现幻觉了,或许你该请个长假,不然容易生病。”
“我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很差,以至于我无法判断我的健康。”艾叁说“恐怕我知有等道别无选择之时才能真正得到休息。”
“行吧,那我祝你早日崩溃。”
“比起这些,你确实你找来带路的本地人没问题?”
“放心,他可是全村年纪最大的人。”队长凑在老人耳边大声说“大爷,继续往前走没问题吧。”
坐在双人载具上的吴八斗大爷正打着瞌睡,含糊不清的答应着。
所有人都清楚,现在他们所在的,就是世人口中可怕的恶地。在他们心里,恶地神秘的像寓言,抽象得如幻境。然而,当亲眼看见它,只觉得它并无特别,平凡的像这片山区中任何一个角落。
老人清醒了一些“除了当年的一位园丁,还没人进去过。”吴八斗指向一旁标识恶地的界碑“当然,没人再见过他出来。唔,后来好像还有一位术师来过,但她绕着恶地转了一圈也没敢进去。”
老人冲众人一笑,“这块碑是好几年前立的了,那时候恶地才刚拓张到这儿。我带你们去的地方是我年轻时候去的,那时候恶地更小甚至离这儿还有三个小时路程。”
“你怎么确定他们一定会去那儿。”艾叁问。
“我知道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人…他们叫什么来着,算了不记得了,不过我知道他们肯定对那个感兴趣。”
“感谢您的帮助,老先生。”队长说“没有你真不知道怎么办。”
“没有的事,你们不也帮了村里很多忙么。”老人说“当地居民的积极配合对任务顺利进行有良好的帮助,因此不应冒犯当地居民,并在条件允许下实施力所能及的帮助以获得好感至关重要。”现在的手册都写的这么细了么。
驾驶双人载具的队员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册到了老人手上。
老人似乎也不太记得路了,全程在载具上托着下巴回忆,在每一个岔路口反复犹豫,突然发现走错了路后骂自己的记性。随着吴八斗老先生的艰难回忆,脚下的路也开始越来越难走。
他们来到了一个坟地。
艾叁想起了故乡的家族墓园,那里气派又堂皇,家族的先祖背景离乡,扎根北方数代,终不得落叶归根,客死他乡的不甘最终弥补在了安息之地上。
此地如此偏远,想必第一批来这儿建立村庄的,也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异乡人,而墓地确如此荒凉。不,这恶地中的坟场,想必埋藏的不会是此地的村民。
“埋骨万余体”
“这里到底是……”
“看那儿。”众人向老人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从平地到山坡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石桩。
“一根石桩就是一位往生之人。”
“他们是谁。”
“如果你是指身份的话,大多数和你们一样。”老人说“他们是上一个时代的残兵。”
“他们为何会在这儿…”很难想象,一支军队,消失在了深山之中,化为眼前的场景。艾叁将脚步放轻,生怕踩着脚下密密麻麻的亡魂。上个时代的残兵的灵魂中,又会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历史,这一切却无从而知了。
“于他们自己而言,是在躲避,怀抱着他们的罪,在这儿躲着世人,世界,还有历史。”
“我听说,上个时代的败军被放逐去了恶地,没想到是真的。”
众人继续往前走去,无数石桩消失在身后,又有无数出现在眼前。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尽头。
坟地的尽头是小土丘的顶部,那儿的石碑比普通的大些,应该是军官,最大的那个应该是将军。
“其实当年他们降了之后,并不接受放逐,差点再次起兵。于是胜利者告诉将军,如果他接受,所有人都会有重新被审判的机会。”老人说“可他们在这儿等待了一生也没等到。”
“你又是怎么知道是。”
老人指向将军碑下倚坐的一个身影“他亲自告诉我的。”
“反魂尸么,也难怪。”
“肉体已亡,灵魂未死,如今也没人能解释这种现象。”
“我记得反魂尸能思考,也会说话,为什么这位将军这么安静。”
“相信我,如果你经历了他所经历的,度过了和他一样长的岁月,也会变的和他一样。”
艾叁从队员手中接过还有新鲜血迹的绷带,现在可以确定教团的行踪了。
“我年轻时冒险进恶地,误闯进了这儿。”老人自顾自的说“当时我真的很害怕,觉得他们会把我吃了,就像电影里一样。但他们救了我,而且我们还挺聊的来。”
“反魂尸是有理智的,他们自然不会。”艾叁说“会这么做的是失智者,灵魂已死,肉体未亡之人。”
“等会?他们?难道不只有那个将军。”队长回头望向刚走出的坟地,碑林之间确实有好几个诡异的身影。
艾叁走在最后,盯着将军。这个战犯躲的好偏僻,似乎觉得不会再和世人重逢吧。在那无光的眼睛之中,应该是恶地外的广阔天地。
将军离世的那天,那些等待着审判后重见天日的残兵们没有太大反应。他们早已没了希望,最后所做的,不过是筑坟,将军的,还有他们自己的。
很难想象他们是如何开采与加工石料的。在山道上,树林下,沉重的号子声,伤痕累累的躯体,不再整齐的步子,无光的眼神。
再北地塌了的长城边上,那些远年的坟堆。至少偶尔也会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为逝者献酒上香,为他们饮泣良久。而这儿,连来只乌鸦都算热闹。
传说,那些死去的士兵偶尔会跑出坟地,在风起时站在城门外。穿着腐锈的铁衣,睁大了无光的,或是已经没了眼球的双眼,呼唤着
“我已等待了一生…为何城门还不开……为何我不能归来”
让众人更镇惊的是,碑林之后,竟是更大的碑林,满山遍野,无边无迹。
“怎么,你们不觉得战争的受害者只有军人吧。”老人走在最前面“看向左手边,这是最具时代代表性的,它们是信徒们的墓碑。神明的时代和他们的信徒一同葬身于此。”
战争的苦难,总有人受的更深。他们不会是战争的发动者,也没能从战争中得到任何利益。
信徒们的碑上,刻的都是教名法号。身陷可怕的战争泥潭中,为了保住最后一点生命的光,他们选择了信仰。然而虔诚的祈祷也留不住䑃胧的光,信仰的时代终是亡了,于是他们便躺下了。
某种宗教物品,刚留下的,应该是来自教团。
比起前面那些写满军衔的石碑,这些假名有一种别样的悲凉。
“我们的右手边,与前面的武将们形成鲜明对比,他们的文臣与文人。”
他们碑上的字都很漂亮,想必他们之中也有书法家。
文人代表了一个文明的风骨,他们最为关注的是国家与民族的灵魂。他们不满,也不忍心看到那场战争的结果,于是来到了这儿…但数量是真的不多,看来真正有气节的,只有极少数。
后面还有很多人,也是一些贩夫走卒,引车卖浆的普通人。他们在众人眼前,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