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蟋蟀
在回鸟山区的南边,青山叠翠,连绵起伏。小镇就坐落于一个山清水秀的山谷之中,一条河横穿小镇,汇入镇东边的湖中,又从湖中流出浩荡东去。
旅人牵着马儿,与吴爸和老秦一路下山后沿着河进了小镇,途径了那不大不小的湖,近处的水面如镜一般倒映着镇里的建筑。全镇的建筑大多保持着古色古香的风格,但也有不少现代化的建筑。一条铁路穿山而过,横跨小河,吞吐着烟雾的火车在它身上飞驰而过,驶进了镇上的火车站。那些现代化的建筑就分布在火车站周围,如辐射一般向小镇阔散开来。
旅人不禁想起了湖山镇,两个地方是如此相似,都是被火车带上历史车轮的在世界角落的小镇。不过不同的是,这里的山上有和涌泉村一样的古城墙遗迹,应该是从涌泉村一路绵延过来的。听村里的老人说过,这古长城可是一直绵延到北部草原上的。
可以想象这里昔日的高城深沟,箭楼耸立,雄兵把守。据说这儿曾是咽喉要道,故雄关锁钥,千古驰名。不过在火车来了之后也成了收门票的旅游景点。
旅人一进入镇子就和老秦和吴爸分开了,老秦挑了茶叶去了农产品交易市场,吴爸去集市上采购化肥了。老秦给了旅人一个地址,说是个认识的老中医,让他带孩子去那儿看看。
旅人到了老秦说的地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儿一点都不像个医馆,这栋建筑看上去有点儿年头了,墙上盖了一层青苔和一层爬山虎,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和整个房子极其违和的大烟囱的话,它本可以完美的容入这个青砖白墙的老胡同里。
二楼就更奇怪了,一整面墙都被做成了阳台,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屋檐下还有好几个鸟巢。一个眉毛很浓的老人正躺在二楼阳台的摇椅上,因为眉毛浓到看不见眼睛,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正当旅人困惑时,那个老人说话了。“楼下的朋友,来看病的还是来打麻将的?”
“看病来的,涌泉村的老秦介绍的。”
“哦,阿秦的朋友啊。”老人走到阳台边向下望了一眼“楼下门没锁,自个儿进来吧。”
旅人让马儿呆在外边自己抱了孩子推门进了屋,屋里没有开灯,兴线昏暗,有一苦浓浓的药村的苦味儿。有一整面墙都被作成了柜子,整间屋子里除了桌椅家具外就是各种各样的杂物,大多数应该都是药材。还有一个条碗口粗的大蛇盘在椅子上朝他吐着蛇信子。
旅人见过的东西多了,当然不会害怕一条蛇,但还是有点吃惊,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发呆。
正当旅人盯着大蛇发呆时,浓眉老人从楼上下来了,朝他招了招手“没事,进来吧,它不咬人的。”
旅人耸了耸肩,抱着孩子进了屋。
浓眉老人搓了搓手说“是这孩子看病吧,跟我来后屋吧。”
旅人跟着老人进了后屋,把孩子放在一张床上。浓眉老人伸手给孩子把了把脉。
“他这样多久了啊?”
“我也不清楚。”
“你不清楚?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自己娃成这样了会不清楚?”
“我不是他爹,这娃是我路上撞见的,撞见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那这孩子来路不明的,你不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总不能把他丢那儿等死吧。”
“嗯,看来你人还不错…”浓眉老人把完了脉“这孩子没多大问题,只是受了点惊吓,我一会给他扎扎针诂计就能醒了。”
“那真是太好了…”旅人说着,突然感觉后背有点发凉,回头一看,原来是那条大蛇正盯着自己看。
浓眉老人发现了,对大蛇喊道“上楼上自已看电视去,别一会人家醒了又吓着人家。”
大蛇一边不情愿的上了楼一边说“这个点又没啥好看的节目…”
旅人看着大蛇上了楼,他对大蛇会说话并没有感到很惊讶,必竟自已见过会说话的牲灵大多了,比如老白家的猫。也许自己的马儿也会说话,但它从来没开过口。
旅人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没干,于是问浓眉老人“镇上邮局在什么地方,我还要去那儿办事。”
“邮局就在火车站旁边”浓眉老人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针炙用的针“不过你不打算先等这孩子醒吗?”
“不用,一会老秦他买完茶叶就过来,他会照顾这孩子的。”
“哦,阿秦他要来啊,那我可得好好准备准备。”浓眉老人扎完了最后一针,便去了另一个房间烧开水准备茶和点心去了。
旅人见没他什么事,就打算先走一步了,没想到刚走到楼梯回,那条大蛇就下了楼,与他擦身而过。
大蛇叫喊道“我说,你把遥控器放哪儿了,我怎么半天没找着?”
大蛇的身子冰冷又滑溜溜的,旅人下意识一躲,没想到一脚没站稳失去了重心摔倒了。
旅人摔倒时的小小震动,把几个小罐子摔落在地。罐子破了,几只蟋蟀从里面跳出,惊惶矢措的逃到了屋外的石板上,又跳进草地里。
浓眉老人听见响动走了出来,看见了这一幕“原来我把蟋蟀罐子放外屋了,我说怎么找不到了。”
旅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不要紧吧,我看蟋蟀都跑光了。”
“没事,反正这些蟋蟀也没用。”浓眉老人说,一边用扫帚去收拾地上的碎片,发现有一个罐子还没碎,蟋蟀还在里边。
“你也和它们一块儿走吧。”浓眉老人边说边把罐子打开。可不知为何,那蟋蟀就是不动。
“去吧,草地那么大,野草那么高,食物那么多,这该是多么自由的天地阿。”浓眉老人对蟋蟀说。
“它不会走的,刚才的蟋蟀都是因为受了惊吓才跑的,它不一样。”大蛇说“他们从小就是为了那批人斗蟋蟀才被抓罐子里的,早就习惯了年年斗,月月斗,天天斗。除了互相咬斗,它们已经不知道为什么爬行,为什么进食,为什么活着了。”
见二人都没说话,大蛇又说“顺便说一下,这些蟋蟀平时都是我在喂,不过你应该不是把它们忘了,只是不愿意想起来吧,必竟是那个人留这儿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旅人先说话了。“冒昧的问一下,这些蟋蟀是…”
“哦,我年轻的时候的一个老朋友留这儿的。”浓眉老人说“他是镇上一公子哥儿,就喜欢弄这些东西,我那个时候也玩,就和他走一块儿了,咋俩关系还蛮铁的。后来打仗了,他嘛,就家国情怀,去参军了,把这些都放在了我这儿。”
“那后来…”
“后来嘛,我也跟着一块儿去了,和他一营儿,我是军医。那天他就浑身是血的从前线抬下来,我和另一个医生抢救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把他保下来,我看他在我怀里断的气儿。他就这样永远留在北边了,死的时候都没往来的及看老家的方向一眼儿…”
说到这儿,浓眉老人哽咽了,也不知道在他的浓眉底下是否有泪花。
“我说错什么了吗,他好像很很难过。”大蛇说“我认为一个早已故去多年的同类,到现在应该不会在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了。”
“感情,常先生,感情。”旅人说“与挚友的美好回忆,在生死离别后会发酵成世上最苦涩的感情。”
“作为爬行动物,我很难理解你们人类。”大蛇说“而且作为南方蛇,我更喜欢被称呼为柳,另外,你应该叫我太太。”
“好吧柳太太”旅人说“您刚才应该是故意的吧?”
“什么?”
“故意绊倒我,让我摔碎蟋蟀罐子,好看看他的反映。”
大蛇没有说话,只是吐了吐信子。
“冒昧的问一下,你们两个的关系是…”
“他是我老伴儿。”
“您老伴儿今年贵庚啊?”
“比我大两岁,一百五十三了。”
“那这些蟋蟀…”
“当然不是当年那些了,不过也才五代,都是有康威的蟋蟀嘛。”
对于那些逃走的蟋蟀,逃脱的喜悦很快就过去了,他们耐不住不在战斗的生活,都在苦苦的相互寻找。听到远处有响声,便一阵兴奋。闻到近处有气味,它们屏息静候。看到茅草在颤动,它们缩身备跳。看到地上的足迹,它们步步紧逼…终于,它们先后发现了同类,找到了对手,开辟了战场。
像在罐子里一样,一次次争斗有胜有败,这方的胜者丢下气息奄奄的败者,去寻找另一方的胜者。没有多少时日,逃出的蟋蟀就已死的一个不剩。
它们的生命,结束的比在罐子里还早。是因为自由吗?或许无序的自由,是一种更可怕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