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海拔四千二百米高处度过了七个春节
在与徐敬民接触的几年间,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一个质朴的农家子弟的形象。我还记得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情形。
2010年的春天,我曾陪同马树声到天峻办事处,第二天有个活动要参加。
那一次,晚宴就是徐敬民张罗的,当时徐敬民已经是木里矿的办公室主任兼工会主席了。晚宴上,算是第一次结识了徐敬民。也是这个第一次,让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他,因为晚宴结束,他被马树声叫到一旁狠狠地熊了一顿。
熊他是因为喝酒的事。给客人碰杯的时候,徐敬民有个习惯,高高地拎着酒杯,用酒杯的底端去碰客人的杯沿。这实在是个忌讳,但这个生活中的细节平时被徐敬民给忽略了。马树声批评他道:“这样做一个办公室主任不合格。”
之后再与徐敬民一起吃饭时,发现他已把这个动作给改掉了。
2013年11月,我陪河南大学文学院的刘恪教授去木里矿给职工做讲座。晚饭过后,在徐敬民办公室,我们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我隐约地记得,那一天是晴天,夕阳无比的灿烂。
在与徐敬民的交谈中得知,他是义海第三个走进木里山的人。那时的木里山,可以说还处在原始状态。徐敬民还是个文学爱好者,我读过他写的一篇散文《木里纪事》,文笔与他的人一样质朴,却又不乏田野间的那股清新之气,如果他去从事写作,说不准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散文作家。
有了这层因素在里边,对初上木里山的那段日子,徐敬民的感悟是独特而细腻的。
“那是一段炼狱般的生活。然而,一个人一生能感悟一下这样的生活,也未必就是坏事。”徐敬民这样说。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刚上木里山那些日子里的感受。头整天都是蒙蒙的,走起路来脚下发飘,稍微干点体力活就喘不上气来。这是缺氧所致,木里山上的含氧量相当于平原的百分之六十八。
徐敬民是作为先遣人员到木里矿的,他之前,已经来了三个人。大家都是一个人顶几个人用,徐敬民白天要背着探测仪器来回翻几十里的山路,晚上回来把被雪水冻肿的脚放进被窝里慢慢地暖热,趁这个机会,燃上蜡烛,可以读点书。对他来说,这是最享受的时刻了。
因为人手少,他们难得下一次山。 2003年,徐敬民六个月没出过木里山,山中无信号,与外界断绝了一切信息往来,等到12月相关部门来矿上检查工作,聊天时才知道伊拉克发生了战争,而且萨达姆被捉。那时的木里矿就是这样闭塞,因此有人戏称这里是“没有围墙的监狱” 。徐敬民笑着说:“寂寞的时候,即使来个小偷,都会把他当朋友对待。”
在木里山,徐敬民发现一个现象,这里到处充溢着矛盾。譬如,木里山的天气,一进入冬季,就不再下雪了,或者说很少下雪了,只刮干燥的大风。木里山上的雪,大都集中在了夏天,一片云朵飘过来,一场雪就会接踵而至。上学的时候,读《窦娥冤》六月飘雪的故事,总认为夏天下雪是不可能的事,来到木里山后,才知道,这个世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说这夏天下雪的事,在河南就绝无可能,然而在木里山,却成了常事。
再譬如,木里山这个名字,藏语中原为“火山”的意思,而这里的气温却常年在零下二十度左右,冬天可低至零下三十六七度。对于木里山上的冷,徐敬民是真切地领教过,“没有到过木里山的人,凭想象根本想象不出来”。
毫无疑问,木里山的这种环境,对来自河南的义海人来说,身体所遭受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前文提到的徐敬民的心脏移位、脾肺增大的问题,绝非个例。
与身体的磨炼相比,精神的磨炼更是考量着人的意志。那时的木里山上,人少,寂寞而孤独,没有电,没有电视,没有广播,晚上的娱乐节目就是喷瞎话,喷到无话可喷的时候,几个人就一起默默地听窗外的风吼与狼嚎,或者看夜空的流星划过,思念家乡的亲人。
说到思念亲人,徐敬民陷入了回忆,脸上开始露出痛苦的神情。2003年前后,木里矿连一部固定电话都没有,手机没有信号,成了道具和摆设。后来,矿上装了一部卫星电话方便职工和家人的联系,但通话代价较高,每分钟话费达到九块六毛钱。为了节省话费,矿上规定每人每月只有两分钟的通话时间,后来增至五分钟。
“三五分钟的时间,啥话都说不成。”徐敬民笑笑。
如果倒退到当年的那个场景中,估计徐敬民就不一定笑得出来了。
大家思念家乡,思念亲人,因此,每年春节来临,要放假了,每个人都归心似箭,都争先恐后地想往河南老家赶。但矿上的人不能全都走光,得留有人值班。徐敬民是办公室主任,安排值班的事自然落在他的头上,排值班表时,大家都私下里与他打招呼,请他高抬贵手。徐敬民能理解大家想与家人团聚的心情,因为他此刻的心情与大家是相同的。
徐敬民心软,尽量地照顾大家。可照顾来照顾去,总是忘记了自己,最后,春节留下值班的人员当中,都少不了他。从2003年起,到2013年的十年间,十个春节,徐敬民在木里山上度过了七个。说起这件事,徐敬民觉得最对不起的是妻子和父母。
徐敬民的妻子曾给他算过一笔账,到木里矿的前六年间,他回家休假的总天数是一百八十天。这一百八十天里的每一天,他的妻子都一笔一画地标注在了日历上。他的孩子都上小学五年级了,他们相聚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一百五十天。徐敬民的母亲七十多岁了,患有腰椎疾病,不能自己起床。这些事情,他不在家,全靠妻子一个人撑着。
高原上的年夜饭
但是,每次给父母、妻子通电话,他们总是说:“放心,干好工作,家里没事。”
因此,交谈结束的时候,徐敬民对我说,义海的发展,也包含了许许多多义海矿工家属的真情付出,我们同样也不能忘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