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房子里的寂寞与坚守
凡是到过大煤沟矿的人们,或多或少都会听说过这座小红房子的故事,以至于到后来,这座小红房子就成了广袤戈壁滩中的一个传奇,让人对它充满无限的猜想。
这座小红房子就建在离大煤沟矿近三十公里处的戈壁滩上,也就是几十平方米的样子,墙壁和房顶都是红色的,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蓝天白云下显得极为醒目,宛如印象派画家笔下的风景画,颇带有几分浪漫的气质。
而事实上,它一点都不浪漫,它只是大煤沟矿的一座水井房。里面有一眼井,井深六十余米,在高原荒漠中,这个深度能打出水来,也算个奇迹了。井口比中原常见的井口要大,用一块厚厚的水泥板盖着,一旁有孔,抽水机粗大的铁管就从这里延伸到井里去。机器轰鸣,小红房子在轰鸣中震颤,人的心脏也随之震颤。白花花的水柱喷薄而出,然后流入小红房子外面的输送管道。这根输送管道的出口就在大煤沟矿。大煤沟矿的工业用水和全体职工的生活用水,就全依靠这根输送管道了。
戈壁滩上的红房子
这根输送管道是大煤沟矿的生命线,也是矿上所有职工的生命线。而生命线的源头,就是那座戈壁荒漠深处的小红房子。
除了一眼井,一台500马力的抽水机,小红房子里还住着两个人。老一些的那个,个子高高的,但背已经驼了,满脸纵横的沟壑中写满沧桑,那是高原的烈日和粗粝的西北风经年摩挲的结果。年少的那个,虽说矮老者那么一点,但看上去要结实许多,脸上还没有皱纹,却隐隐有了两坨高原红。
老者和少者,是一对父子。父亲被喊作老孙,名字反倒很少被人喊起了。儿子倒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孙纪冬,大概出生于冬季,后来一问,果真如此。在这座小红房子里,到2018年底,父子二人已经住满八年,而且,老孙还想把小儿子也喊过来,在小红房子里来个父子三人大团聚。按老孙的说法,这叫上阵父子兵,再遇到黑狗熊扒门的事,也不会像原来那样害怕了。这里面有着一个故事,待下文再讲。
可以说,这八年之中,大煤沟矿所用的每一滴水,都是经过这父子二人的手输送过来的。因此,在大煤沟矿采访期间,每当吃饭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座屹立在戈壁荒漠中的小红房子,想起那对忍受着寂寞的父子。对,这也是一座寂寞的小红房子,在它的周围,三十公里以内,再没有第二座房子与它做伴,哪怕是一间比它更小的茅草棚子。这里人迹罕至,除了十天半月矿上的人送来一些蔬菜和面粉外,极少有人光顾。当然,除了夜里望着灯光而至的野狼和黑狗熊之类的动物。
对大煤沟矿来说,吃水是件天大的事。因为大煤沟矿这个地方,轻易打不出水来,即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成一眼井,抽出的水也无法饮用,因为水中含氟量奇高。有人对这里的地下水做过化验,含氟量是正常值的十二倍,人如果饮用,会得一种叫氟骨症的病,关节变得僵硬,慢慢变形,到最后极易骨折,据说骨头都酥软了。开始的那几年,矿上吃水都要去一百公里开外的大柴旦去拉。天气好的日子,一去一回也得大半天的时间,如果是大雪天,时间就说不准了。有一次拉水车坏在了半道上,等车修好回到矿上,已经是下半夜,司机将拉水车停在了院子里,等第二天起来用水的时候,水箱里的水已经冻成一块冰疙瘩。大煤沟矿的冬天,夜里的气温常在零下三十几度。
当年,拉水车将水拉到矿上,是按人头分给职工们的,每人每天只能分到十五公升。分水的时候,每个职工从住处往拉水车汇集的时候,手里都拎着一个十五公升的塑料壶。塑料壶是矿上发给大家的,颜色和样式都一模一样,一律的白色。大家拿着相同的白色塑料壶聚集在一起,成了矿上的一道风景。当然,这道风景里缺少了一道暖色。
在大煤沟矿,凡是从那个时候走过来的老员工,都体会到水的金贵。那十五公升水领回去以后,很快就被分割开来,哪些用来做饭,哪些用来洗脸,哪些是刷牙用的,哪些是洗衣服用的,在心里早分得一清二楚。洗过脸,水还不舍得倒掉,留着第二天、第三天再用;刷牙,也是一杯水分作两次用,能够节俭的尽量节俭。
每当刷牙、洗脸的时候,大家都有一个企盼:哪一天能够畅畅快快地刷回牙,彻彻底底地洗把脸!这个要求在物质财富高度发达的今天,让人感到有几分苍凉。
义海公司和大煤沟矿的领导时刻把职工的冷暖挂在心上,职工的愿望,就是他们的职责。马树声在公司的各类大小会议上坦言:“企业发展了,首先应惠及职工,让他们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大煤沟职工吃水难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经过专家勘探,在离大煤沟矿三十公里处的戈壁滩上找到了可供人饮用的水源。等井打好,小红房子盖起来,机器调试好,出水了,职工们的愿望变成了现实,洗脸刷牙再也不需要像以前那样盘算来盘算去了,他们体会到了有充足水可用的幸福。然而,另一个问题出现了,水源需要人看守,那样一个地方,谁愿意去看守呢?
在老孙父子之前,矿上派过几拨人,可是,在小红房子里待了一段时间,都无法忍受这里的寂寞,先后要求调到别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老孙找到了矿领导,说:“如果实在没人愿意去,那让我去吧。”
“你耐受得住?”
“我试试,无论什么活,总得有人干。”
矿领导点点头:“说得也是,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只有超凡的忍耐力,才能守得住那座小红房子。”
谁都没有想到,老孙这一守,就守了八年。不仅如此,他还把他技校毕业的儿子通过招工的渠道也鼓动了来,和他一起守护这座小红房子,守护孤独和寂寞。
在戈壁滩守护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单调而乏味。说不寂寞、不孤独,除非你是一个木头人,有血有肉的人做不到。虽有儿子的相伴,老孙也有孤独的时候,尤其在长夜漫漫的冬季。实在忍受不住这种孤独了,他会朝儿子发脾气:“面条下得这么淡,还半生不熟的,让人怎么吃?”
儿子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委屈:“都煮大半天了,就是煮不熟,我也没办法。”
其实,老孙心里是明白的,在大煤沟这个地方,由于氧气稀薄,含氧量只有中原地区的百分之六十左右,水烧到七八十度就开了,怎能煮得熟面条?可老孙那个时候就是想发脾气,想压都压不住。发过脾气,老孙很快就后悔了,儿子能听他的话来到这荒漠深处,和他一起守着这份寂寞,真是够孝顺的了,况且,他又没有做错什么,面条煮不熟不是他的事,自己发的是哪门子脾气?
荒漠戈壁守井人
住在这间小红房子里,不仅仅守候的是寂寞和孤独,有时候还会遭遇危险。
2014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窗外有月光。孙纪冬在灯下翻阅《义海人》报,这是他排遣寂寞的一种方式。报纸每半个月随米面供给送来一次,虽说只有四个4开的版面,每期报纸来到,孙纪冬都记不清他会翻阅多少遍。正是通过这份小报,他了解到义海过去和正在发生的一切,知道了义海精神和义海人的崇高情怀,也由此与义海心心相通,融为一体。他正看得入神,忽然,老孙问他:“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孙纪冬的眼睛没有离开报纸:“除了风声,还会有什么声音?”
“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扒窗户。”
“我去看看。”
凑着窗外的月光,孙纪冬看到了一只黑熊,熊掌在击打着窗户。那一刻,孙纪冬感到心脏在抽搐,玻璃窗在巨大的熊掌下震颤,随时有碎裂的可能。看着儿子恐惧的神情,老孙知道情况异常,也凑到窗前,等他同样看清那只黑熊时,急忙喊道:“快把灯关掉!”
孙纪冬如梦初醒,急忙拉灭了灯。
那只黑熊又在窗外停了一阵子,才“拖踏拖踏”走掉了。父子二人出了一口长气,相互看时,见对方的额头都出满了冷汗。
后来,《大河网》记者祝传鹏采访孙纪冬时问他:“在这样的环境里还准备坚持多久?”
孙纪冬回答:“只要矿上需要,我会陪着父亲一直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