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问读懂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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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问:“德”是如何沦丧的?

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德,是很美好的品质,但它之所以会表现出来,是因为天下失道在先,让人们不能保持德性俱足了。正如医生是很高尚的职业,但这个职业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人们生病在先。

所以如果直接冲着治病症去了,就会修成下医,而不能使人病症不生。要想使人人身体健康,就不能把眼光仅仅放在治疗病症上面,而要专注于养生,治未病;要想使人人德性俱足,就不能把眼光仅仅放在品德教育上面,而要专注于道,天下有道,则人人德性不失。

老子说:“朴散则为器”,“物形之而器成之”。我们只看到制作出来的器物很精美,老子看到的却是,它自然的原生态没有了,它被刀劈斧砍伤害了。我们只看到“仁义”的行为很伟大,老子看到的却是,天下有人遭受劫难需要被关爱了,需要被“仁义”特殊照顾了。老子的眼光为什么和我们这么不一样?

《庄子·外篇·马蹄》说:“素材没有被分割,谁还能用它雕刻为酒器;白玉没有被破裂,谁还能用它雕刻出玉器;人的自然本性不被废弃,哪里用得着仁义;人固有的天性和真情不被背离,哪里用得着礼乐;五色不被错乱,谁能够调出文彩;五声不被搭配,谁能够应和出六律。分解原木做成各种器皿,这是木工的罪过;毁弃人的自然本性以推行所谓仁义,这就是圣人的罪过。”

所以最好的品质,是天真淳朴的自然天性;最好的生活,是自然而然、不知不觉的生活。天真淳朴不能人为培养,而只能保护不丢失;自然而然不能人为创造,而只能保证不破坏;不丢失不破坏,这就是无为。

一旦丢失了天真,打破了自然,哪怕是进入一种看似很荣耀、很高尚的境地,但这代表人们生存的环境已经开始与自然天性不相匹配了。在这个时候,就像鱼儿离开了水一样,虽然相濡以沫的行为被人称赞,但其实心中困苦,生存艰难。

既然鱼儿已经离开了水,乌龟已经离开了烂泥坑,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些仍然想要葆全自然天性而行的人,就会非常的不适应。于是他们有的脱离社会与鸟兽为伍,有的身处市井却独立特行。

在当时的大多数人看来,这些人是与社会格格不入的,是游离于社会边缘的,所以他们也被称为“隐士”。这些“隐士”,正是天下失道以后,第一批被显露出来的有德之人。而在之前天下有道的时候,他们与你我一样,也都是混迹于人间世的。

这些隐士的“隐”,其实只是一种“择地而居”。老子说“居善地”,连牛羊都知道选择宽广辽阔、水草丰美的符合自己性情的地方居住,更何况是人呢!所以如果社会已经不再适应“德”的存在,那么“德”最终就会消失。

用不了多久,“德者”,已经很难找到了,于是第二批“仁者”开始显露出来。这个过程其实并不难理解。如果人人都能和平安宁地生活,并不需要谁对谁表现出特别的关爱,但是如果天下失去太平,人间劫难重重,仁爱就有了充分的出现理由了。

值得一提的是,“德”和“仁”的表现区别很大,按照“仁”的定义,天地反而不仁。我们由天地所生,日常用度皆从天地中索取,只因为天地把我们和鸟兽鱼虫、花草树木视而为一,并没有对我们表现出特别的偏爱,我们就视其为“不仁”。这只能说明,“仁”是一种较为狭隘的德性。

“德”是一种大爱,正因为它是大爱,对所有事物都爱得一样多,所以表现出来反而是无爱。其德含而不露,不外施于人,否则有所施为,则必有远近亲疏之偏、大小多少之别。故而“德”,就像天地视万物为刍狗一样公正无私,就像准绳一样中正不偏私。

而孔子定义的“仁”,是一种阶级性的爱:君爱民是仁,民爱君则是忠;父爱子是仁,子爱父则是孝。它还是一种片面的爱,只适用于特定对象,比如国君可以对人民讲仁爱,别人就不可以,否则就有夺取民心的侵权嫌疑。

《韩非子》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孔子的学生子路做地方官,见民夫们挖沟辛苦,于是自掏腰包施粥赈民。孔子听说后立即派子贡去踢翻子路的粥锅,并教训子路说,老百姓都是鲁君的百姓,你为什么要拿饭给他们吃?天子爱普天下的人,诸侯爱本国的人,大夫爱他的职务所管辖的人,士爱他的家人,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擅自爱他们呢?子路很委屈,他认为自己是在按照孔子所教去行仁义之事,但他却并没有理解到孔子“仁”的真意。

除此以外,儒家的仁爱,还需要根据关系的远近亲疏而体现出差别。比如对亲人的爱和对乡邻的爱,是一定要有差别的,否则就是不孝不悌。因此孟子才攻击墨子的“兼爱”是“无父”,因为墨子提倡对自己的父母和对别人的父母都要同样的爱。

墨家的“兼爱”看似很接近于“德”,但其实二者有天壤之别。墨家着眼于“爱”,而爱本身就是一种偏私,不偏私就必须无爱,所以天地才会“不仁”。“兼爱”,即提倡有偏私的爱,又提倡爱得无差别,这根本就自相矛盾了。

按照墨子的本意,或许提倡“公正”反而更为恰当一些,但这样一来就与“爱”无关了。所以儒家对爱的诠释,才更符合爱的本义,“亲亲相隐”、“为尊者讳”,这才是爱。

然而在儒家的这种诠释下,仁者之“爱”通行于天下就不太现实了。又有几人够资格爱天下人而不侵权,又有几人能把爱延伸出乡里之外呢?所以人们只能在一个小圈子里发扬爱,这就成了“义”。

“义”,是一种更加狭隘的爱,它爱的只是一小部分人,甚至会为了爱这一小部分人,而去攻击和伤害其他人。这也是为什么古往今来,绿林好汉们义字当头的原因,因为他们是在通过“义”,来互相抱成一团求生存。

而“礼”,与爱无关,它只是一个冷冰冰的面具,是一种程序化的形式。儒家将“礼”“乐”并列,称“乐为天地之和,礼为天地之序”。乐,是为艺术,取法于天地自然,庄子也曾探讨过“天籁”“地籁”与“人籁”,但礼却完全是儒家夹带进来的私货。

难道上天之序,表现在人间就是“立天子,置三卿”,“拱之璧以先驷马”?老子言:“不若坐而进此。”所以孔子向老子问礼,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又哪里是什么天地之序呢?不过是古人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