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的开始
招聘:招女主播,18~30岁,有无经验均可,免费培训。
对于那些小有姿色的女性来说,这样的招聘信息不偏不倚地描绘在她们对未来的规划图上。
低门槛、钱多活少、光鲜亮丽,多少人跃跃欲试要靠这条路成为人生赢家。
这栋外观陈旧的大厦位于老城区的路口,电梯四壁斑驳。17楼是彩典传媒公司,电梯的按键上黑了一块,不知道是谁喝醉酒用烟头烫出的印记。
这几年娱乐直播的公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彩典便是其中之一。
遥想当年,能上镜直播的女主播,都是现实中十里挑一的美女。在粉丝的追捧下,那是真如众星拱月之势。现在不一样,天赐的外貌优势正在被各种美容技术逐步稀释。
“坐吧,我给你打杯水”。窦亭站起来,用纸杯从饮水机接了一半凉水、一半热水,“你住得离这儿远么”。他把水放那姑娘面前,在她旁边坐下。
窦亭是主播运营,一位活泼开朗的年轻小伙,他的工作被兄弟们羡慕得不得了,工作轻松,工资到手也有六千,还能每天看美女。
他总是笑笑,所有看上去光鲜亮丽的事物背后都有它的代价。
来面试的这位姑娘长的小巧,留着齐耳的短发,双手放在大腿坐剩下的椅子边上,感觉有些不自在,“我从荷塘区来,差不多9公里”。
荷塘区顶着个文艺名儿,却是出了名的乱区。那边有不少自建房,所以住房租金很便宜,聚集着周边县市来务工的人。失窃、闹事都是家常便饭。
窦亭说:“那还有点远”
“嗯……我看到招聘信息上说有住宿”
“对,我们的主播是有宿舍的。方便问以下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便利店收银”
窦亭点点头,“你会跳舞吗”
“不会”。姑娘说话逐渐没有底气,心里想着自己什么才艺也没有,如果做不了主播就又要回便利店工作。怎么跟老板开这个口呢……
“哦没事,你还年轻,身子骨还软……哎呀我忘了问,怎么称呼你”。
姑娘双手把头发撩到耳后,有些腼腆地笑着说:“红艳”。
夏日的太阳在顶空俯视着大地。大厦楼下窄窄的四车道堵满了车,一个司机不耐烦地打起了喇叭,引起一群司机的共鸣,大家都开始点喇叭。
“行,那你一会可以先取个艺名,上镜试播看看。要不你叫嫣儿吧,女字旁”,窦亭在空中写着笔画,“呃……姹紫嫣红的嫣!”
窦亭带着她在公会逛了一圈,红艳看这着些装扮精致华丽的直播间,她无法将自己与眼前的一切联想在一起。直播间装扮着各式各样的灯条和装饰,像一个个小巧精致的礼盒。
摄像头、麦克风、补光灯……在这么专业的地方工作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个走廊有10个直播间,每个风格都不一样,你看你更喜欢哪一个,我们就进去开电脑试播”。
“要是我上镜不好看,怎么办?”红艳抬头望着比她高一个脑袋的窦亭。
“哎哟现在不都有美颜嘛,咱们有声卡,就连声音也可以改变。我跟你说,咱们公会里也有主播长相一般,靠嘴皮子播得月入过万的。长相,不太重要”。
窦亭说起上个月刚离职的芽儿,她身材矮胖,放在人群中绝对算不上出众。她卖过男装,有一口伶俐的嘴巴,把粉丝们哄得服服帖帖。
直播一年的时间里,她和直播间的榜一大哥产生了感情。后来她和榜一结了婚,拿了15万的生养费,回乡生孩子去了。
许多新主播,特别是周边小地方来的女孩儿听到这个故事,心里会充满对未来的兴奋。毕竟对她们来说,15万,那是一笔能改变全家生活状况的财富。
临近中午,保洁黄阿姨推开彩典的门,想着打扫完彩典就可以去吃饭了。她看到大厅地面干净,便走进化妆间。化妆间桌子上散着各种用品:快递盒、大盒小盒的化妆品、卷发棒、空衣架、充电线、吃了一半的黑米面包……
发胶瓶旁边放着一包女士烟和压在烟盒上的火机。易燃品和火种放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黄阿姨将地上的一张小纸片挥扫进撮箕,她盯着化妆桌看,然后捻起细细的眉笔。刚要打开眉笔的盖子,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把门关上,开始对着镜子笨拙地描起眉。只见刚画完的一边眉毛又浓又粗。
突然化妆间的门被推开,站在镜子前的黄阿姨被吓得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同时把手里的眉笔轻轻放在在桌上。她和推门而入的窦亭四目相对。
阿姨抓起扫帚,把头扭背着窦亭,在地上扫着什么,“我进来打扫下卫生”。
黄阿姨的自然卷发在后脑勺扎成一团,像一团钢丝球。
窦亭说:“阿姨去清一下直播间的垃圾,这里我来收拾,姑娘们每次都弄得乱糟糟也不收拾”他开始收拾桌上的物品。
黄阿姨拿起工具,低着头猫着腰从他身边走出了化妆间。
窦亭回头看黄阿姨离开,顺手把门关上,快速清点着台面上的化妆品。平时最贵的那几只口红还在,他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黄阿姨在直播间收拾着垃圾桶,这些年轻主播们的生活对她来说,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甚至她连做梦的勇气也早已被现实的铁手狠狠地毁灭在襁褓中。
她眼中的这些女人一个个都这么年轻、这么美,每天只要往直播间的椅子一坐,对着电脑聊聊天就能赚钱。
楼梯间有一张席子,那是黄阿姨的休息室,她常常会躺在那眯一下。偶尔,她会被聚在楼梯间旁边抽烟的主播吵醒,黄阿姨能听到,主播们口中常常抱怨的都是“很累”、“不想播了”。她无法理解她们为什么累。
她也年轻过,可没真正漂亮过。所以当化妆间没人的时候,她觉得这一切的华丽可以短暂的属于她,也想给自己也画上两条弯弯如柳叶的眉毛。
黄阿姨来到走廊的尽头的会议室,她低头看到垃圾桶是空的,便放下了扫把,今天的工作到这里就结束了吧。她在垃圾桶旁边叉着腰扭了扭身子,奔五十这几年,工作开始变得力不从心,不服老不行了呀。
她瞥见会议室白板上的一堆数据,密密麻麻,不禁心生好奇,做直播还需要像学生一样上课吗?
盛夏的午间,阳光毫不吝啬地透过繁木的指缝,在地上生出一片斑。
人行道上,两个穿着蓝色校服小男孩追赶着。
“你别跑——”
“那你别追!”
两个小男孩嘻哈叫喊着,突然前面的小男孩扑通一下撞到于珊怀里。于珊被撞得向后踉跄了几步。
“喂”,于珊回头看着小男孩跑走的背影,又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小孩也太没礼貌了吧!撞了人一声道歉都没有”。
于珊低头看到自己白色体恤沾了一团雪糕渍,生气又无奈。她用手抹起来闻,说了一声:“竟然是巧克力味”。
一阵风吹来,空气里滚动着夏天的湿热。树叶被这急风摇的沙沙响。她抬起头望着摇晃的树枝,心里想:姐姐真羡慕你们呀,无忧无虑的。
于珊是彩典的主播,小巧的鹅蛋脸,眉毛有些英气,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像弦月,中间饱满,两头尖尖。鼻子笔直而鼻头尖,这让她给人一种距离感。而当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的肉变得充盈,便像个娃娃一样纯洁稚嫩。
坐在大厅电脑桌前的窦亭看到于珊进门,对她说道:“今天有冰荔枝,快尝尝”。
于珊看着角落的泡沫箱,透过半开着口的箱子,看到红绿渐变的荔枝静静躺着。她捏起兰花指,看向远处,念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呀!”
窦亭说:“你可真有文化,吃个荔枝还要念诗,什么时候写一首诗夸我帅呀”。
于珊笑了笑,说:“一首诗描述不了你的帅,要写小说,得写这么厚!”她食指和拇指张开一段距离。
窦亭本来就是个小眼睛,被于珊这么一逗,笑得眼睛直接眯成缝。
于珊走到箱子前拿起了几颗荔枝,轻轻拨开了一颗,汁水飞溅。于珊允吸着白嫩的荔枝,点着头:“嗯,好甜”。
这时候金金也进门了,于珊和窦亭同时看向门口,只见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金金带着帽子、口罩,穿着防晒衣带着墨镜,为了对抗紫外线那是全副武装。
“哇塞金金,你也太夸张了吧”,于珊说。
“珊珊,你要注意保养了吧,晒多了太阳,老的快!”
窦亭说:“哦,又是你俩最准时。”
两人站在一起,窦亭打量着眼前的于珊,人字拖、花短裤、瘦窄的肩膀挂着老汉吊带衫,衣角还不知道沾上了一坨什么污渍……这哪有个女主播的样子!
窦亭一脸嫌弃对她说:“是啊,要注意防晒,你看看自己线下的形象吧,不然走出去说你是主播,都没人相信”。
于珊看着窦亭松松垮垮的条纹polo衫,指着他的衣服说:“老大别说老二,你自己看看你,二十几岁穿的跟五十几岁老头儿似的”。
窦亭低头扯着自己的衣服,无奈地对于珊说:“拜托,我又不直播”。
于珊不服气,“再说了,我这不是怕狗仔拍到吗,万一影响我的生活怎么办”。
公会为主播们直播提供了很多服装,多是性感的衣裙:棉质、皮质、雪纺质,V领、圆领、抹胸式……她会在下播后换上最朴素的衣服,她不希望在生活中被认出是彩典珊珊。不过像她这样不起眼的18线小主播在大马路上被认出来的几率,甚至比不上走路撞电线杆的可能。
于珊哼了一声,从箱子里拿了几颗荔枝,“我不跟你抬杠,我也去会议室等着了”,又回头对金金说,“金金,今天的荔枝好甜,快尝尝”。
于珊经过自己常用的7号直播间,透过玻璃门往里看,冷白色基调,背景墙上装饰着纱帘,左边角有一座木质落地灯,右边角是一个蓝纹陶瓷花瓶。这个十平米不到的空间,明明装扮得雅丽,而它在屏幕上呈现的时候反而变得那么俗气。
于珊走进空空的会议室,拖开了椅子要坐下,椅子有点沉。于珊看着手中的荔枝,一定是晒足阳光、饱吸雨露了,才长得圆圆胖胖。剥开荆棘的外壳,是白白嫩嫩略带透明的荔枝肉,味道是甜得张扬。
吃完了荔枝她呆呆地坐着,已经做了两个月的直播,却还是业绩平平。
一百五十个粉丝,每天固定看直播的人也就只有几个。一天播下来收到的礼物钱换成人民币不到两百块,还要扣掉平台和公会的抽成……真是少得可怜!
三个月后是直播的分水岭,连三千块的无责底薪都没有了。到那时候,有人买名包,有人赚温饱,剩下的就只能黯淡离场。
于珊看着窗外远处的高楼,她也多想在这座城市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可是照这样的工资水平,她三个月的工资才买得起一平米,工作一年才能勉强买得起一个卫生间。这样播下去,未来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