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羊公子再谈安民策,陈将军二戏邵陵王
庭院僻静,哪怕在此闷坐上半天,也不会有人来打扰,羊珂喜静,特地择了这么一个院子,但这几天,家里人却是三天两天就要过来一次。
说是看望,却也只是过来东扯西扯,一大家子离了住处,能有什么好说的呢?
从石头城游荡到广陵郡,说好听点是寄人篱下,说那难听的,其实便是逃难了。
羊珂早听说了陈凉也率军到了广陵郡的消息。
陈凉对外放出来的消息就是南康郡王萧会理轻敌,不慎中了埋伏,而他陈凉则是早就识破了叛贼萧正表的阴谋,进而一举击溃萧正表,当场斩杀,救出了南康郡王萧会理。
虽然之后从士卒们口中知道的一些消息和这略有出入,但随着陈凉之后接连颁布出来的那几条政令,才是让百姓真正欢喜起来。
而且在张贴出来的布告的最前面,特别注明了,说南康郡王因为战阵受伤,将一应州郡事务暂且移交给龙骧将军陈凉处理。
也就是说,这些对他们有好处的政令,全都是因为陈凉才有的。
羊珂见到的、听到的,全都是有关陈凉的消息,本来到了广陵郡后,羊家老夫人便有意断绝这些消息,但没过多久,陈凉便是到了这广陵郡,还“又”一次大捷。
下午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车财货,说是供羊家使用的,老夫人发着愁,虽然一向不喜收受这种东西,但家里正困难,也是不得已收下了。
又问来人,这些东西是谁教送来的。
那人回答说是陈将军。
随后,便是羊躭亲自回来了一趟,又送了些粮食和钱财,都说是陈凉特意调拨出来的。
无形中,便是再次承了陈凉一份人情。
其实陈凉也就是为了继续笼络羊躭才做的这套顺水人情,反正钱粮都是从府库支取的,又不是他自掏腰包。
情分毕竟是一点一点攒出来的,羊家怎么想,陈凉不在乎,他更希望能通过这些,让羊躭老老实实替自己做事。
打理完这些人情私事,他才开始准备之后的公事。
南兖州其余地方兵力甚少,陈凉派出的信使都是借用南康郡王萧会理的名义,所以也没人出来说个不服,因此,他重新划分地区也容易了许多。
只是将略大些、以及处于交通要道的城池设做县,而其余小城,一律作为“戎”,设立戎主,其作用也就是类似于烽堡一样的存在。
原本梁武帝出于种种考虑,统治中后期的时候,在各处滥设州郡县,使得地区称呼越发混淆不清,各级官吏,哪怕是在任的那些,有许多人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个州治下的,反正知道镇守这儿的宗室是谁就行了。
陈凉派出了数名幢主,各自领二三百新营兵马,占住了要害位置,将各处官衙全部重设,这其中必然也有不少龌龊事,反正各处早就是一本乱账,只要没人弄到陈凉面前,他也就装糊涂过去了。
“快到月底了,要下发的钱粮算出来了没有?”
“数量很大。”
羊躭摇摇头:“你削减的那些税太多了,一下子就少了许多收入。
而且咱们带过来的士卒也得有将近万人,大都是战卒,你许诺给他们的饷钱也多,咱们的负担太重了。”
“士卒是根本,不能削减这笔钱粮,若是钱粮不太够,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来代替。”
南梁这时候以物代俸倒是寻常事,给官吏们发的俸禄大多是粮食,只是为了糊弄最底层的士卒,才会发钱,还是毫无价值的铁钱,购买能力极低。
在陈凉这儿,发钱都是铜钱,而且发的饷钱比朝廷士卒还要丰厚,也绝不克扣,不少士卒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肯死心塌地的跟随陈凉。
唯一的缺点,便是他手下有七八千士卒,这些人不事耕作,完全脱产;而经过广陵郡外一战后,他又从俘虏中挑选出精锐,军队人数直接过万,实力固然大增,但也多了一个相当沉重的负担。
南梁军制为世兵制,即固定军户,军户世代为兵,但是待遇太差,当了丘八之后甚至会遭到耻笑和羞辱,不少人为了不去当兵,甚至会躲到寺庙里当和尚。
陈凉思考片刻,也没想出太好的办法,只能道:“养这么多士卒,总归是负担太重,不如在各处设立兵屯,平时为农,战时为兵,每隔几天便固定集合操演。
这样一来,虽然没有训练严格的士卒,但用来守城,却是绰绰有余,平时也可以利用土地所产来自给自足,减轻粮饷负担。
除此之外,便是想办法扩充南山营,将南山营作为常备军。”
“兵屯之法,倒也是可行。”羊躭点点头,随即又安慰道:“北徐州如今空虚,等拿下后,既可以防御魏人,也可坐拥两州土地供养大军。”
陈凉看看地图,本能地不想去搞北徐州。
如羊躭所言,北徐州现在极度空虚,谁都能进去,陈凉不吃下这里,等别人反应过来,必然也会吞了北徐州,尤其是北面的高家。
算算时间,现在的高家,似乎是高澄当权。
高家的几个后继者,虽然行为上有些跋扈、精神上有些逆反、人伦上多少也有点异于常人,但不可否认,这几个姓高的脑子都相当聪明,全都是枭雄之姿。
陈凉知道侯景之乱时,东魏西魏都在找机会南下吞食南梁土地,西魏势小,倒还客气一点,吃的不多;东魏就纯纯是贪得无厌,占领土地颇多,到时候,首当其冲的还得是自己。
自己不过是占据两州之地,如何能抵挡东魏大军倾力进攻?
思考至此,陈凉这才发觉北徐州竟是一个烫手山芋,但他又舍不得。
白拿一州的机会可不多。
正心烦意乱的时候,辛枚从外面递来一封信,说是邵陵王送给南康王的。
萧会理被软禁了,间接闭门谢客,信也就到了陈凉手上。
拆开后略看了一眼,邵陵王在信中大肆抨击陈凉,直斥为“逆贼,心怀鬼胎,望之非人臣”等等,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话。
陈凉也没兴趣回信骂一顿邵陵王,正准备把信随手扔开的时候,他忽然又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信,然后露出一丝笑容。
而后,他便看向羊躭,笑道:
“阿兄,你替我来写封信给邵陵王。”
“额,写什么?”
“我说,你记。”
“开头结尾那些东西你自己添,内容是,陈凉无知匹夫,假大王神威,侥幸破敌,逆贼萧正表伏诛,罪证确凿。
今有北徐州空虚,魏地之臣虎窥于旁,秣兵历马,指日南下,而南康郡王会理身受重伤,不能率军,恳请大王火速发兵,入主北徐州主持大局。”
“差不多就这样,语气再谦卑点,低贱一点,别怕,你放心写。”
陈凉在旁边指点着羊躭,脑子里又生成了新的计划。
仔细思考一番,北徐州太过于烫手,不如先给别人代管着,最好还得是南梁的实权宗室王侯,他们本身也容易叫来南梁其他地方的支援,等东魏军一来的时候,陈凉还能带着自己的大军过去支援一下,保住北徐州土地不丢即可,还能刷刷声望。
至于邵陵王肯不肯答应么...
白拿的一州土地,他如何不要?
甚至是他自己可能不来,而是派亲信带一支兵马接管北徐州。
今天的事情大致搞完了,外面辛枚正想让人准备饭菜,陈凉却问道:“南康郡王家里在干什么?”
“禀将军,郡王和家眷正在用饭。”
“走,去王府上要顿酒饭。”
门口站岗的士卒正在吃着简单的饭食,见陈凉来了,慌忙站起来,陈凉一一慰问一下,还掏出些钱,让自己的亲兵去买些温热的食物分给众人,把大家手里心里都搞得暖和起来,才敲响了王府的大门。
仆役打开门后,乖乖地退后一步,恭声道:“您是?”
往日看见来人,哪里会有这么客气?
现在王府周围都站着丘八,王府女眷想出去逛逛,尚且不准,可他们偏把这几人放了过来,保不齐便是他们的头头。
仆役是喜好狗仗人势,但没点眼力见,谁能长久下去?
他进去后不久,一个老管家走了出来,披一身厚衣,咳嗽着,样子可怜,像是那种被强逼出来探查情况的。
“不知...这位公子,所为何事啊?”
他对着陈凉就要颤颤巍巍跪下来,然而膝盖弯到了一半,陈凉也没有搀扶他的意思。
老管家尴尬地看着陈凉,原本有倚老卖老装装可怜的心思,看见陈凉平静的目光,他闭上眼睛,用力跪了下去。
“您这是干什么?”
陈凉“大吃一惊”,绕过老管家,笑道:“请去告诉郡王,外面没吃的,陈凉来府中讨一顿饭食饱腹。”
“哟,大王吃着呢?”
萧会理听到这声音,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借酒消愁的心思都没了,他赶紧让家里人都先避开,自己提起酒壶,看似正在平静地倒酒,实则心里慌得一批。
那一晚上可真是把他吓破胆了,萧正表虽说是随同侯景造反,但也是宗室,陈凉轻飘飘一句,如同吩咐人去杀只鸡一般,直接杀了萧正表。
但是自己不能怕。
自己是堂堂大梁宗室,堂堂南康郡王,怎么能怕!
片刻后,陈凉开门进来,屋内生着炉子,温暖如春,他解下披风,搓手笑道:“大王不必紧张,今夜,咱们只叙私谊,不谈旧事。”
萧会理哼了一声,喊起旁边瑟瑟发抖的婢女,指着陈凉道:
“给陈将军赐...”
话音未落,门又开了。
是辛枚。
他打断了萧会理的话,对着陈凉耳语一番,陈凉随即对着萧会理笑了笑,让辛枚出去。
这简直是太轻视孤了!
萧会理正欲发作,辛枚又开了门,而后从外面推进来一个穿着铁甲、浑身是血的中年人。
“这位,是广陵令刘询刘先生。”
陈凉笑道:“广陵令带着十几个士卒在城外窥探,恰好被末将部下抓住,想来也是思念大王,便将他带到这儿,与大王见见。”
“这...”
萧会理神色淡然,他看看浑身是血昏死过去的刘询,又看看陈凉,叫住婢女,声音平静中带着点颤抖:
“去,去把孤珍藏的好酒取出来,今夜为将军庆贺一番,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