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辉发之战:努尔哈赤差点被投降者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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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九月,努尔哈赤在古勒山一战中被迫应战,逆势而起,打得九部联军精锐三万多人落荒而逃。
第一次大战告捷,满怀雄图大略的努尔哈赤自然要乘胜追击,追责挑起战端的参战诸部。
肇事者叶赫部落,是联军首领。他们在此战中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大贝勒布寨被杀死,一劈两半,一半留在建州,一半送回叶赫。
是侮辱,也是警示!
叶赫二号首长纳林布禄顺序成为老大。他是这一场大战的始作俑者,也是努尔哈赤“爱妻”孟古哲哲的亲哥哥。孟古深得努尔哈赤的喜爱,刚刚给他生下了第八个儿子皇太极。
纳林布禄送一场大战做贺礼,努尔哈赤只能隐忍待机。
如果努尔哈赤首选叶赫,刚经历古勒山大战的建州女真,无论军事实力还是后勤补给,都不足以同海西老大叶赫火拼。于是,努尔哈赤接受了叶赫的议和,庆祝大舅哥的荣升。
努尔哈赤的态度很明确:你可以无情无义,但我有胆有识。
纳林布禄给努尔哈赤准备了一个绝色的礼物,即将传说中的女真第一美女——布寨之女东哥——送给努尔哈赤。这原是叶赫给哈达前贝勒岱善设的圈套。纳林布禄要赋予她新的政治任务,就是同自己的堂姑孟古一起侍奉建州老大努尔哈赤,暗中布置了新的陷阱。
因为此女之美貌传扬女真各部落,所以各部首领都是垂涎万丈。乌拉贝勒布占泰之所以统兵加盟九部联军,也是因为对叶赫美人想入非非,被布寨、纳林布禄利用,作为联盟的条件。若东哥真被努尔哈赤迎娶了,必然会引发不少眼红者的攻击。
以女人建立姻盟,是当时四分五裂的女真各部交好、各图所得的利器。
但是,叶赫老女不愿意嫁给杀父仇人,并扬言:谁为她报仇,杀了努尔哈赤,她就嫁给他,但努尔哈赤还是欣然同叶赫订立了新的盟约。
努尔哈赤并未因此放慢统一女真的铁血征程。
复仇的首战,直指东北长白山的朱舍里部和讷殷部。
他完胜古勒山大战的第二个月,即以朱舍里部首领纾楞格派兵参与九部联军、资敌来攻为由,发兵攻打朱舍里,擒获纾楞格。努尔哈赤并没有严惩这个趋势逐利者,而是“宽释其罪,还之以归”(《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二,辛卯冬十月辛巳)。
努尔哈赤远交近攻、分化瓦解、联大击小、分别征抚的战略思想出炉了!
努尔哈赤这样做,主要考虑到自己的兵力有限,先稳住叶赫,再敲打朱舍里;同时,如果同朱舍里火拼,再损自己,得不偿失,不如豢养之,多一个盟友。
努尔哈赤跳过讷殷攻打朱舍里时,讷殷部首领搜稳、塞克什积极整兵待战,聚集了七寨人马,据守佛多和山山寨。
努尔哈赤派出巴图鲁额亦都、安费扬古和扎尔固齐噶盖,统兵一千,围攻佛多和山,历时四月有余,成功斩杀搜稳、塞克什。
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和喀尔喀五部贝勒老萨,纷纷遣使通好,给努尔哈赤送来了上好的战马、骆驼,还有贝勒家的女儿,开启了著名的满蒙姻盟制。“自是蒙古诸贝勒通使不绝!”(《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二,甲午春正月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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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尔哈赤解决了长白山二部和蒙古诸部的问题,队伍得到了休整和补充,便腾出手来,开始将剑锋指向西北海西女真(又称扈伦女真)。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二记载:“乙未夏六月壬寅朔,上率兵攻克辉发贝勒拜音达里所属之多璧城,斩城守克充哥、苏猛格二人而还。”
此事发生在万历二十三年六月。他不敢大张旗鼓地开战,而是尝试敲打了一次邻近讷殷的辉发。辉发地形易守难攻,曾经让来犯的蒙古铁骑铩羽而归。努尔哈赤选择对辉发首战,小胜一次,算是对其首领拜音达里的警告。
辉发曾两次在拜音达里的指挥下,对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进行武力威胁:一次是加盟九部联军出战古勒山,另一次是在此前不久会同叶赫、哈达派人至建州,威逼努尔哈赤归顺叶赫。
所以,《满文老档》“太祖皇帝”第一册《灭辉发部》就说:“辉发之拜音达里贝勒,曾助叶赫之布寨及纳林布禄,两次派兵来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歼之。辉发与建州,拜音达里与努尔哈赤,已然是宿敌。他们之间,必有一战。
但是,拜音达里在古勒山战败后,辉发内部出现了一系列叛逃事件,部内形势动荡不稳。
这些事件的缘起是他的首领之位得来不正。他是祖父老贝勒旺吉努(王机努)长子之子。其父早亡,继而祖父去世,拜音达里诛杀叔父七人,自立为贝勒,统治着辉发。
拜音达里在古勒山败逃,又主动与叶赫诸部共同向建州派遣使臣谒见努尔哈赤,让其族人看到了他的无能。
他的兄弟们纷纷叛逃至叶赫,族人也纷纷逃离辉发。众叛亲离,拜音达里怯懦了。叶赫贝勒纳林布禄、金台石兄弟也在蠢蠢欲动,图谋吞并辉发。
周边环境也很紧张。建州与叶赫再次联姻,椎牛刑马为盟,而辉发的西邻哈达已被努尔哈赤吞并了。努尔哈赤远交近攻,拜音达里担心自己是下一个哈达。于是,他向势力日渐强大的努尔哈赤示好。
为了表示诚意,拜音达里将本部七大臣的儿子送到建州当人质,请求支援。
拜音达里以七臣之子为人质,却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但努尔哈赤还是借兵一千,帮助他平定了原始的叛乱。
人质,非劫犯挟持渔利的肉票,但意义相仿。这是权力纷争的一种制衡术,在战国时代便已盛行。触詟说赵太后,讲的就是人质政治的利害关系。嬴政父子原本是险被遗忘的质子,后经精明的吕不韦暗箱操作,咸鱼翻身。且不说吕氏是为知己的宗主,还是为前侍妾说不清的谁的种,或为己弃商从政寻求机遇,都无法改变著名的始皇帝曾有质子身份这一事实。这是当时的国际质子关系。即便到了朱元璋这样的霸主时代,为让手下干将给自己卖命,统治者也会把他们的妻儿父母恩赏般圈养起来。貌似为之解决后顾之忧,实则谁都明白,这些被圈养的人就是王霸政治的国内质子。明末的女真诸部落,还处在野蛮的奴隶制社会,但质子与联姻一样,都是一种实现军事联盟的有效措施。
对于辉发与建州交好,叶赫贝勒纳林布禄很不满。他派人给拜音达里传达海西盟主的指令:如果你向努尔哈赤索还人质,那么我就归还你叛逃至叶赫的兄弟。
拜音达里弑叔自立,最怕兄弟们在叶赫的支持下前来夺位。哈达又是前车之鉴:老贝勒王台死后,叶赫的武力支持使得该部内战不止,贝勒孟格布禄进退两难。
拜音达里同意了纳林布禄的提议,并声明:“我将中立于尔两国之间也!”(《满文老档》“太祖皇帝”第一册《灭辉发部》)
他的言下之意是,你纳林布禄和努尔哈赤继续缠斗,我明哲保身,两不相帮。
既然他承诺中立,努尔哈赤也就不为难他,送还了辉发的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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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晓得,收回了人质的拜音达里,得到了大臣们的支持,狂喜冲昏了头脑,主动向叶赫摇尾乞怜,还把自己的儿子送到纳林布禄处当人质。
拜音达里是割肉饲虎,纳林布禄没有一点归还辉发叛民的意思。
迫于无奈,拜音达里再次向努尔哈赤求援,说:我过去被纳林布禄欺骗,从今起我要仰仗您淑勒贝勒谋生,所以,我请求您将许嫁常书之子的女儿改嫁给我为妻。
常书是最早归附努尔哈赤的盟友、苏克苏浒河部沾河寨主,努尔哈赤曾答应将第二女许配给他儿子。拜音达里突然向努尔哈赤提出缔结姻盟的请求,条件很苛刻,就要努尔哈赤先悔婚,再把指定的第二女改嫁给他。
拜音达里自请为婿,努尔哈赤只好委屈常书。哪知,拜音达里见努尔哈赤应允婚约,又不愿意迎娶他的女儿了。
这是赤裸裸的侮辱,也是真切切的挑战。他要让努尔哈赤失信于部下,翻覆于天下。
努尔哈赤派人质问:过去叶赫强大之时,你拜音达里出兵帮助纳林布禄,两次冒犯我。现在,你声称要娶我女为妻,怎么又变心悔婚?
拜音达里表现得很无奈,说:待到我在叶赫做人质的儿子一归来,我马上迎娶您的女儿,与您结盟。
拜音达里明面回答得很动情,暗地又修了第三道城墙。他在备战,防备建州来攻。
想必,他暗地里对叶赫汇报了自己是如何耍努尔哈赤的。纳林布禄一高兴,就将他的儿子送回了辉发。
努尔哈赤的信使又来了,追问拜音达里履行婚约的事:你的质子已归,准备怎样迎娶我女?
拜音达里修好了三重防线,自以为不怕建州来攻,于是公开撕毁了盟约:努尔哈赤,我就是不要你的女儿!
既然拜音达里表明了最后的态度,努尔哈赤也不等了。
万历三十五年九月九日,努尔哈赤亲率大军征讨辉发,第五日抵达色和里岭,一举攻克辉发,俘杀了拜音达里和他那质子儿子,屠杀了他的兵士,招抚他的民众,带走了他的族人。
辉发亡了。
拜音达里玩火自焚。
《满文老档》说,努尔哈赤行军攻打辉发,途遇“天降雨一昼夜方晴”。这是胜利者显摆老天都在帮他。
《清史稿》卷二百二十三写道:“拜音达里倚城坚,度兵即至,足以守,遂负盟。三十五年秋九月丙申,长星出东方指辉发,八夕乃灭。”辉发覆灭,似乎是拜音达里负盟亡国,而努尔哈赤乃天命所归。
这些都是彰显胜利者的祯祥之兆,嘲讽失败者的寡助之举。奇异也好,荒谬也罢,半开化状态中的征服者与被征服者,除了血腥的厮杀,就是无情的杀戮。
努尔哈赤最初是想以姻盟的形式稳住辉发,却不料拜音达里失信背约,成就了他继续蚕食海西的二战告捷。
其实,即便拜音达里做了建州的老女婿,也不可逆转努尔哈赤逐鹿海西的雄心壮志。但是,女婿没做成,拜音达里也该是最敢耍努尔哈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