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不知道为什么,大叔压低了音调说:
“哦哦,说得好。谢谢你叫我弥次郎兵卫。这房间很舒服,酒也很好喝。要是喜多八也在的话,就是名副其实的《膝栗毛》了,这情况已经没什么好挑剔的了。只是啊,在摆着的杯子里斟酒,在摇曳的烛光下,看起来很像在祭拜落入饿鬼道的死人。那个笨蛋到底在干吗呢?”
他把手放在膝上,盯着榻榻米上的酒杯,一脸阴沉。
捻平这时也忍不住双手盘胸,把头转向一旁。
“老板,您怎么没顺便把喜多八先生带来呢?”
女服务生逢场作戏地笑着。弥次郎寂寞地微笑,说:
“嗯,因为啊,跟书上的内容一样,我们在伊势的山田走散了。你还记得这一段吧……都一把年纪了还是那么庸俗,爱玩爱喝酒。不过啊,人生在世就像是一场旅行。无论是温暖的时候,还是寒冷的时候,都有个像拐杖、像柱子一样可靠的年轻人陪在身边,走散之后,成了六十岁的迷途羔羊,一个人落寞地走在热闹的大街上,逢人就问:‘请问一下,这附近有一家像是挂在棚子上的旅馆吗?’最后,找累了,一屁股坐在不认识的店门口,跟人家讨茶喝……看到这一段,真不是在说笑啊……捻平先生,我眼泪都掉出来了。”
说到这里,烛光在他的眼角晃动。
“大姐,帮我剪个烛芯。”
“好的。”
当女服务生转向他的时候,捻平也眨眨眼,露出害羞的表情。
“哎,那边在吵什么?”他朝向隔着泥土板的隔壁房间问。
“好厉害啊,连脸盆都拿出来了。感觉好像每个人都倒吊在天花板上,只剩下盘子跟小碗在榻榻米上跳动似的。哦哦哦,看来是三味线跟太鼓互相较劲,闹得不可开交。”
“真是抱歉,两位一定觉得很吵吧。现在正值霜月,今年的新兵要进兵营了,不管上哪儿,都在办欢送会。不过,等到两位休息的时候,应该已经散会、安静了。请两位稍微忍耐一下。”
“没关系,别担心,别担心。”
弥次郎对着两位女服务生来回挥手。
“热闹一点儿才好呢。静悄悄的,要是按摩师又突然冒出来的话,可就头大了。”
女服务生有点儿不可思议地反问:
“咦?您说按摩师吗?”
捻平咳了几声,结束这个话题:
“来,干一杯。我想拜托帮斟酒的大姐一件事……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可以唱首这里的民谣来听听吗?那首名叫《桑名大老板,品尝时雨茶泡饭》[31]的歌,热热闹闹地唱上一曲,反正出门在外不用怕出洋相。你啊,就像平常碎碎念那样,表演一段歌舞伎版的《劝进帐》[32]吧。我没有胡子可以染,只能这样,把毛巾折起来,叠在我头顶那个凹下去的地方。”
捻平坐正,挺直了腰杆,端正坐姿。弥次郎瞪大双眼说:
“喂,这可是平家以来的叛乱,难得听你说这种话。如果没有可供两人搭乘的马鞍,那就坐在正中央吧。”
他又恢复精神,充满威严地说:
“大姐,找谁都没关系,拿出搬运工的精神,给我找四五个像搬运工那样有精神的人过来。”
女服务生停下斟酒的动作,将酒壶放在膝上,笔直地站起来。
“刚才已经去那边的房间叫一两个人过来了,喜野,还有艺伎吗?”
年轻女子摇摇她又粗又短的脖子。
“他们说已经没人了。”
“这样啊,老板,您真是不走运。毕竟在我们这种穷乡僻壤,艺伎也不多,在这种晚宴多的日子,出色的艺伎全都被订走了。话说回来,我们也不能让东京来的客人见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艺伎,非得找一些容貌与才华出众的人才行……”
“算了,到了这个地步,即使我们付不出住宿费必须连夜逃走,也要听点三味线,不然我不甘心。只要不是什么瞎了眼的还是兔唇的就行了,被丢在二手商店的老太婆也可以,去给我找来。”
“请稍候。对了,岛屋一定有新伎。你去问问看。喜野,动作快一点儿,用跑的,去走廊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