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对了,刚才有两辆车子载着旅客经过这家店门口,他们住在这一区吗?”
门付以喝干的小酒杯指着出入口:
“再往前走两三区,左边有一家屋顶很大的房子,那里可以看到湛蓝的夜色……我记得那是一家客栈吧?”
“叫作凑屋呢。”站在大锅前的老板娘转向老板的方向。
老板回答:“凑屋,凑屋,凑屋。这里也就只有那一家客栈了,虽然是老房子,不过评价还不错。以前是大型的妓院,后来改成客栈,每间房间都保留原来的风貌,尤其是别院的栏杆外面,就是邻接大海的揖斐川[23]河口,还有白色帆船行经此处,鲈鱼、乌鱼在河面跳跃,是一栋别具风情的房子。听说,水獭经常爬上悬崖后方的石墙,把木板走廊和厕所的灯弄熄,在里面捣蛋。倒也不是什么恐怖的妖怪,在这样月色宜人的夜晚,还会来院子里乞食……秋雨蒙蒙的夜里,还会拿人们给的铜钱去买豆腐。对于旅客来说,也是很有趣的经验,所以大家对这家客栈的评价相当好……你是刚来的吗?”
“是的,我昨晚才漂泊到此地,连方向都摸不清楚。差不多是‘白天宛如黑夜’的状态。”
门付低头呷了一口酒,又说:
“趁乌龙面还没烂之前,我先开动了,暖暖胃。切,又中招了!咳咳。”
他揉着双眼,把脸转向一旁。
“好辣,好辣……这辣椒真呛。在老板面前这么说,有点儿不好意思,前几天,我也在松坂遇过同样的窘境,因为我很贪心嘛。我心想,反正关西这边的辣椒,辣度顶多跟灯笼草的皮差不多吧,才不会辣呢。结果是我太大意了。而且这是不用钱的作料,所以当时我扬扬得意地撒了一大把在饭上……我又重蹈覆辙了,眼泪、口水都流出来了,这可一点儿也不性感啊。”
他用手心抹脸。
老板娘一边以手心测着续壶温酒的温度,一边说:
“师傅,你是关东人吗?”
“对啊,我在关东出生,不过命中注定要到处流浪。”
说着,他摇摇酒瓶的底部,把酒滴滴答答地全数倒进小酒杯里。
“你刚才说你想去凑屋过夜,是吗?如果你这么打算,走到门口就会被赶走了。”老板话中有话,却摆出客气的面孔。
“您别开玩笑了,我当然是住木赁宿[24]。草席、斗笠和草鞋还在那里等着我。老鼠从墙上的破洞伸出长脖子,等着我回去。我打算在桑名做个四五天生意……如果您觉得我是能上凑屋那种高级客栈过夜的人,我倒想请您让我在您的屋子住一晚,老板娘,您意下如何?”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住下来吧。”
老板娘轻快地把酒壶送过来。老板惊讶地皱着眉头说:
“这怎么行?”
他坐在柜台前方,像要挡住去向似的。对了,在此之前,他一直把手缩进深蓝色工作服的袖子里,站立不动像个稻草人。
“哈哈哈哈,我很清楚。会在乌龙面店过夜的,大概只有躲雨的酱油,还有修行的柴鱼片吧。”
门付独自高声大笑。
“师傅,我帮你斟酒吧。”
老板娘从格子花纹的榻榻米边缘把腰往前挪,采取浅坐的姿势,隔着泥土地,取过酒壶,面向门付。
“您这么忙,这怎么好意思?”
“不会,我们的工作主要是给艺伎馆送外卖,您也看到了,我们很闲呢。再说,师傅的声音真好听。对不对啊?”
她瞄了老板一眼。老板只回答:
“对啊。”
接着又快速地吞云吐雾。
“没错,听到你刚刚唱的歌谣……我可是感动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