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叔甩着外套的衣袖,像是喝醉的模样。
“你说啊,喂,都叫你说‘要不要搭回程马啊?’了,多用点心啊。”
“是,要说‘要不要搭回程马啊?’是吧?要不要搭回程马啊?”
车夫乖乖地快速说了一遍。
“哈哈哈哈,听起来好像这句绕口令哦——‘叫他法性寺入道前的关白太政大臣[10],肯定会火冒三丈,请称他为法性寺入道前的关白太政大臣大人。’”他再次哈哈大笑。
“请上车。”
既然已经说定,车夫也不怎么介意,把手放在车上,转动车辕的方向。
弥次郎故意盯着车夫瞧:
“嘿哟嘿哟,我不需要搭车,嘿哟嘿哟。”
“够了,别说了。”
在一旁枯等着的白发老翁,仿佛攀附着树枝的枯菊,靠在拐杖上。他似乎从月亮闪耀的夜空中感到旅途的愁绪,低喃着抱怨:
“快雇车吧。手上那么多行李,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打算从何找起呢?”
“可是,如果他不说句‘嘿哟嘿哟’的话,就跟书上写的不一样啦。喜多八可是说了:‘我只有四钱,可以搭吗?’马夫回答:‘不行,不行。’马匹‘嘶嘶’地叫着。”
“年轻人,别理他。快拉车吧。我们要去河口附近一家叫凑屋的客栈。”
“好,两位要分两辆车吗?”
“随便,我很急……”他转身抓住人力车坐上去,一边试图立起穿着木屐的脚尖,一边跨过放在脚边的皮包。挂在脖子上的包袱也不卸下,就这么任它随着车子摇晃。
“我们可是生命共同体,死也要死在一块儿。捻平,等等我。”弥次郎嘻嘻笑着,乖乖坐上车。
“到凑屋。”
“知道了。”
在吆喝声下,两辆车从月光及招牌的黄色灯光照亮的广场上,奔向另一头……走在颠簸的石子路上,经过木板围墙的小径、泥土矮墙的十字路口,他们似乎走在捷径上,在冷清的地方转了好几个弯。不久,二楼建筑鳞次栉比,细如丝线的城镇现身。月光被屋檐遮蔽,两侧屋角的灯笼发出零星的白光,被枯柳扰乱的星光,在老旧的蓝墙上投下星影。漫漫长路的尽头,有一座消防用的梯子,划破远山的雾霭,隐约可见消防警钟的形状……仿佛可以听见半夜敲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在这不景气的时节,尽管月光风情万种地照亮格子户[11],桑名的艺伎们似乎早已熟睡,月光就这么照在冷清的新地[12]里。
在轮子下方的道路,宛如纤细的水银之河流淌着。立着黑色柱子的人家,挂着白纸糊的地口灯笼[13]有如獭祭鱼[14]般,相连交错,越过铁桥。
前方老爷爷的车子,突然停下来。
你听……在悄然无声的细长游廊里,停下车轮声几乎响彻屋顶的人力车,传来宛如星辰闪烁的博多节[15]声,声音仿佛银丝线,将相隔千里之遥的筑前[16]海面,那映照在海浪波涛汹涌的川流上的月影慢慢拉到此处。
博多腰带饰绳,筑前绞染和服,
柳町女子的步履,不似乡下人家……
眼前的屋檐下,一名以白手巾包覆骨感脸部的男子,宛如影子般,低头悄然站在以红色字体写着“乌龙面”的招牌前方,以侧脸对着他们。
背着包袱的捻平,忍不住在车上直接回头,朝后面喊了几句……同时,弥次郎兵卫的车子也迎上来,两辆车正好从前后包夹那歌声,紧急停下来。不过,他们没能说上话,捻平的车子再次往前行……后面的车子也跟着往前奔驰。有一秒,两辆车几乎快要碰在一起,不久,又像之前那样,在月夜中一前一后地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