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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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从小我就喜欢怕攀爬城墙,儿时的它并没有像现在一样被整体翻修,局部还开发成了收费的公园。在我记忆里的城墙是相当破旧的,除了少数城门还算雄伟,大多数都是缓缓的土坡,和残破的青色城砖堆砌在一起。人们几乎可以随意的从任何一个地方上去,城墙下聚集着不少化工小作坊,不时的飘出阵阵的异味。小学时,曾和同学们在城墙上追逐玩耍,就有调皮的伙伴,在漏了天的化工厂棚上攀爬,看着厂棚下大大小小的“粪坑”,大家嬉笑着说,要把某某丢进去洗澡。

“喂,谁家的小王八蛋,滚远点,这是酸池,掉进来骨头渣子可都捞不出来的!”下边传来粗鲁但是明确的警告,搞清楚状况的小伙伴们顿时吓的再也不敢靠近这片区域。

与此相隔不远的地方更是令人毛骨悚然,那里会有成片的坟头,伙伴们自然是特别的害怕,但是也会相互鼓励着,凑近了去“探险”,更有大一些的男孩子,跳下城墙,脚踩坟头,以彰显自己的“勇敢强悍”。

90年代的城墙改造工程中,小伙伴奔走相告,大家聚集在一起,远远的、怯生生的看着,推土机将无人认领的坟头推平,露出的森森白骨,吓得我好多天都没睡好觉。

自古以来有一个习俗,对于夭折的孩子,是不能埋葬的。这里有一个吓人的传说:一对夫妻欠了一个人的债,一直没有还清,这个人死了之后就会投胎转世做了这对夫妻的孩子,让夫妻供养还债,债务还清后,讨债的孩子就会死掉。但如果将夭折的孩子埋在氏族的墓地,就会影响家族后辈的兴盛或者给家族带来不幸。基于这个风俗,汴城的城墙上经常会有死孩子,我都记不清我曾经在城墙上见过多少个“死小孩儿”了,看着变了颜色的幼小躯体,飞来飞去的蝇虫,恐怖的让人作呕。

所以,这就是儿时的城墙给我的深刻记忆,但这些并不能让我远离它,老师、家长从小到大也给我们讲述了很多发生在这城墙上的英雄故事,加上城市太小,城墙太长,无处不在的它真的就是我们汴城人生活的一部分。

中考要加试体育啦!这个消息让父母们不得不重视我们的身体,我也会一大早被老妈赶出家门——跑步!尽管有一万个不乐意,但是已经从热被窝里“薅”出来的我似乎也别无选择。张健就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狗,他“嗅”到了我的无奈,他要贡献他难以抑制的关爱。

“我妈也让我早起跑步呢,要不然我给你做个伴吧?”这小子笑盈盈的凑过来说。他的体育成绩不错,尤其是跑步,我当然是不会拒绝这个“护花使者”的,总好过我一个人无聊的锻炼吧,更何况他总说我爱听的,还听我的话,我爽快的答应了。

于是,张健每天一大早会在大院门口等我,而我要做的就是漂漂亮亮的出现在他面前,在他那没完没了的唠叨中笑着、跑着,只是我们的速度不能太快,我这个破嗓子会时不时的咳嗽,而我们跑步的目的地,就是几公里以外的迎宾门。

这个城门保留的挺完整,高有7、8米,宽度也有5、6米,整齐的青砖看颜色就很古老了,但是却少见的完整。高低间隔的垛口有序的排列着,向着城外的方向显示着它的不容侵犯。垛口下方是一排整齐的方孔,大人们说那是“瞭望口”,我们曾经多次拿着扫把杆,拖把棍瞄着瞭望口,依着垛口,挥舞棍棒、大呼小叫,像是当年守城的士兵。“瞭望口”下边有一排突出的窄条,也就是半块青砖的宽度吧,像是给城墙镶上的花边,我一直没有搞懂这排花边的真正用途,它离垛口很远,一米以上的距离吧,离地面却也有6、7米的高度,再顽皮的孩子也不敢在这个“花边”上冒险,它实在是太窄,连单脚站稳都是非常困难的,那简直就是玩命。

应该是大晴天的缘故,这天的天亮的很早,张健穿着一身“秋衣”在大院门口候着。我管他那身绿色的运动服叫“秋衣”,因为在我看来它很松垮,还不好看,和我冬天贴身穿着的保暖功能的秋衣裤非常类似。看到我出来,他脸上又堆满了那招牌式的笑容,一个立正敬礼,口中还喊着“向军属敬礼”!我笑着就是一脚过去,当然我也就是比活一下,我挺享受他这幅“欠欠”的感觉。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起床号响了,我不经意的打了一个寒战,恐怖一闪而过,每天都响,我是有些麻木了,但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看到张健那张比朝阳还灿烂的脸,我轻松愉快的迈开了脚步。

他一路上几乎都在倒着跑,像个念经的和尚,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叨着,我早已习惯了他的风格,浅浅的笑就是对他最大的鼓励了。

不一会儿,我们跑到了迎宾门,每次到这里,我都会攀爬上去,趴着垛口,看着正在升起的太阳、苏醒的城市、过往的行人,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头脑似乎更加清醒,运动后的快乐让这一切和谐美好。一个健步我登上垛口,这里更高,可以看得更远,这里风大,迎风展臂,潇洒写意!

“姜楠,送给你,”张健不知从哪里摘了一束野花,大概是想来点惊喜,猛地送到我脸前,风吹花摇,带着花草和露水的香味,带着花粉和草末的颗粒。

“咳咳,咳咳……”我剧烈的咳嗽起来,以至于我眼前一黑,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嗡,嗡……”我有些耳鸣,夹杂着“姜楠,姜楠”的呼叫。

我感觉到强劲的风,我感觉到冰冷的墙,我吃力的睁开眼,我惊讶的说不出话。

“咿咿呀呀”,喉咙里发出紧张至极的声响,而这种声音又让我更加紧张。我感觉有一种力量在推着我,我笔直的,对,我被这股力量紧压向墙体,笔直的坐在城墙的“花边上”。

“姜楠、姜楠!”张健在拼命的呼喊着我的名字,而他正趴在垛口上,努力的向我伸出手,没有丝毫的犹豫,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爬上了垛口,安全了,我却抖成一团……

“对不起,对不起……”张健不停的道歉,惊吓让他本就白皙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在他看来是他突然的举动吓的我跌下垛口,而我却余惊未了,一方面是事情来的太突然,劫后余生的感觉让我惊魂未定,另一方面,刚才那个感受清晰,将我推向城墙的力量,让我细思极恐,那是一种保护吗?但这股力量肯定和那个“它”有着某种的联系……

“又是“咿呀”的学语声,我看到山川河流,我看到沙漠绿洲,有人在翩翩起舞,有人在四散奔逃;我听到驼队的铃声,我听到战马的嘶鸣,欢快的笑声掺杂着凄凉的哀嚎,我感到头晕目眩,身体在飘忽不定的旋转,分不清脚下是凌乱的舞步还是逃亡的脚步……”

惊吓之后我一夜乱梦。

张健更加殷勤的对我嘘寒问暖,对我好一些本就是他的本意,加上害我受到惊吓的负罪感,他感觉他更要承担英雄救美的责任。我也乐得接受他的关心,那个年龄的我说不出明确的目的,但这让我感觉良好,尤其是在感受到来自其他几个女生略带敌意的目光后。这应该就是作为女人,最早体会到的虚荣心吧?

这天,张健心神不宁,连课间的“百家讲坛”也没有进行,做事毛手毛脚,还在鬼鬼祟祟的写着什么。这些当然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也不是我不关心他,只是作为女生,我不大可能放下尊严,去主动问他。

伴随着自习课的上课铃音,张健路过我的座位,将一个叠的严严实实的纸条放在我的桌上,并刻意的向我推了推,眼神充满慌张,竟然还有点脸红。我不由得好笑,这是什么操作?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我假装“心领神会”的将纸条钻进手心,他这才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故作淡定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搞什么鬼?”我暗自揣摩,好奇心驱使我想尽快打开纸条,警惕的扫视一下四周,安全!

我展开纸条“首先,我要跟你道歉,那天你车胎没气是我一手导演的。其次,我曾经不止一次的跟踪过你,所以我早就知道你家在哪里……”

“这个王八蛋!”看着他实在不敢恭维的字体,想着他承认的所作所为,我暗自骂道,但其实我也并没有真正的生气,我甚至有些意料之中的洋洋得意。

“每天能陪你跑步都非常开心,作为朋友我越来越想见到你,我会关注你的一举一动,我会一直保护你……”我这才明白他这一天神神叨叨的表现是为了什么,合着憋了一天就憋出这么个蹩脚的字条。我暗自好笑,继续往下看“最后,我想跟你说‘I LOVE YOU!’”

结尾部分是我没有想象到的,这小子竟然说的这么直白,而这样的字句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中学生不敢随意涉及到的,“嗉”的一声,我听到了热血上涌的动静,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不用验证,此刻的我肯定是满脸通红。想象之中还是意料之外?高兴还是惊恐?

“咳咳……咳咳……”我剧烈的咳嗽起来,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说不清楚的,从未体验的感觉给呛的。

我不敢回头,虽然我对张健印象不错,还很需要他的恭维,可能都已经习惯了这种被呵护的感觉了,但那也不能上纲上线的确认什么吧?我慌乱了一会儿,稳了稳心神,心中决定“不能答搭理他,也不和他翻脸,维持现状就好!”

打定了主意,稍感轻松,扯碎纸条,我故作镇定的继续学习。

这时刚刚上课时惯有的“骚动”戛然而止,通常这种情况的出现都是班主任来了。我抬头瞥了一眼,没错,杨老师踱着步子,自带气场的在教室里绕着。她瞧瞧这个,看看那个,还不时的点出个别令他不满的同学名字。我缩紧脖子,显出顺从的样子,假模假样的翻阅着手里的书本。

杨老师缓缓地走近我,突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我喉咙一阵干痒,紧接着“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显然杨老师被吓了一跳,而我更是被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吓蒙了,身体仍然不受控制,口中却念念有词:“老师,张健给我写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