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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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豪士歌1

洛阳三月飞胡沙2,洛阳城中人怨嗟。天津流水波赤血3,白骨相撑如乱麻4。我亦东奔向吴国5,浮云四塞道路赊6。东方日出啼早鸦,城门人开扫落花。梧桐杨柳拂金井7,来醉扶风豪士家。

扶风豪士天下奇,意气相倾山可移8。作人不倚将军势9,饮酒岂顾尚书期10。雕盘绮食会众客,吴歌赵舞香风吹。原、尝、春、陵六国时11,开心写意君所知12。堂中各有三千士13,明日报恩知是谁?抚长剑,一扬眉14,清水白石何离离15。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张良未逐赤松去16,桥边黄石知我心17


1 扶风豪士:不详,或以为即溧阳主簿窦嘉宾,扶风人,其事见李白《溧阳濑水贞义女碑铭》。扶风,郡名。《元和郡县志》卷二关内道凤翔府:“(隋)大业三年罢州为扶风郡,武德元年复为歧州。天宝元年,改为扶风郡。”豪士,豪放任侠之士。

2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安禄山反于洛阳,安史之乱爆发。十二月,洛阳城陷落。此诗当作于天宝十五载或稍后。

3 天津:天津桥,古浮桥名,故址在隋唐皇城(今洛阳市旧城西南)正南洛水上。隋大业年间始建,隋末为李密烧毁,唐代多次改建加固,金以后废。

4 白骨相撑:陈琳《饮马长城窟行》:“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陈琳句本秦始皇时民歌:“不见长城下,尸骸(一作白骨)相支(一作撑)拄。”如乱麻:《史记·天官书》:“秦遂以兵灭六王,并中国,外攘四夷,死人如乱麻。”

5 此句一作“我亦来奔溧溪上”。

6 浮云四塞:司马相如《长门赋》:“浮云郁而四塞。”道路赊:道远。南朝陈张正见《关山月》:“方知道路赊。”

7 金井:饰有雕栏之井,多用作对宫殿园林中井的美称。

8 意气相倾:鲍照《代雉朝飞》:“握君手,执杯酒,意气相倾死何有?”山可移:江总《杂曲三首》:“泰山言应可转移。”

9 倚将军势:辛延年《羽林郎》:“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

10 尚书期:《汉书·陈遵传》:“遵耆(嗜)酒,每大饮,宾客满堂,辄关门,取客车辖投井中,虽有急,终不得去。尝有部刺史奏事,过遵,值其方饮,刺史大穷。候遵沾醉时,突入见遵母,叩头自白当对尚书有期会状,母乃令从后阁出去。”

11 原、尝、春、陵:即赵国平原君、齐国孟尝君、楚国春申君、魏国信陵君,四人并称战国四公子。班固《西都赋》:“节慕原、尝,名亚春、陵。”

12 写意:倾怀。

13 三千士:《史记·吕不韦列传》:“当是时,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皆下士,喜宾客以相倾。吕不韦以秦之强,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

14 抚剑、扬眉:南朝江晖《雨雪曲》:“恐君犹不信,抚剑一扬眉。”

15 清水白石:《古艳歌行》:“语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见。”离离:清晰貌,此喻其胸怀磊落。

16 “张良”句:《史记·留侯列传》:汉定都关中后,张良即“道引不食谷,杜门不出岁余”。太子之位固后,“留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雠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谷,道引轻身”。赤松,赤松子,传说中的仙人。

17 黄石:《高士传·黄石公传》:“黄石公者,下邳人也。遭秦乱,自隐姓名,世人莫知者。初,张良易姓为长,自匿下邳,步游沂水圯上,与黄石公相遇。黄石公故坠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取履!’良素不知谁,愕然欲殴之,为其老人也,强忍,下取,因跪进焉。公以足受,笑而去,良殊惊。公行里所还,谓良曰:‘孺子可教也。后五日平明,与我期此。’良愈怪之,复跪曰:‘诺!’五日平旦,良往,公怒曰:‘与老人期,何后也?’后五日早会,良鸡鸣往,公又先在,复怒曰:‘何后也!’后五日早会,良夜半往。有顷,公亦至,喜曰:‘当如是。’乃出一编书与良,曰:‘读是,则为王者师矣。后十三年,孺子见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遂去不见。良旦视其书,乃是太公兵法。良异之,因讲习以说,他人皆不能用。后与沛公遇于陈留,沛公用其言,辄有功。后十三年,从高祖退济北谷城山下,得黄石,良乃宝祠之。及良死,与石并葬焉。”


赵执信评此诗云:“此歌行之极则,神变不可方物。”(《声调谱》)。然非无章法可按。诗写自己因离乱而东奔,相交扶风豪士的一段奇遇。前面一大段,都是写得遇之缘由,妙在不先交代豪士其人,而是一味写遭乱之事。至“东方日出”四句,突然由风尘鸿洞中推出一平静世界,日出啼鸦,人扫落花,正与洛阳之离乱成一对比,如避秦人入桃花源光景。至“梧桐杨柳拂金井,来宿扶风豪士家”,方才点出本题。观梧桐杨柳拂金井,可知豪士实亦地方豪富矣!太白不知因何人介绍,来投其家,或者是因为其久慕太白之名,热情接待,并表现出与太白气味相投的一种风度。太白在乱中,不觉忘情,赞其为天下之奇士,并说他意气相倾山可移。太白其人,内心淳真,本易感动。当然也是由于在此乱世,欲宣发自己一股久被屈抑的英气。诗人真正要表现的,其实是他自己。紧后两句说己志在成仙,然当张良未逐赤松子而去时,仍当成就一段拯世济乱的事业。可见此篇《扶风豪士歌》,实是借扶风豪士这一形象来表现自己的志向。所以“扶风豪士天下奇,意气相倾山可移”等等,都是李白的自我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