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销金客们口耳相传的地界
银色茶匙里的糖浆顺着导管流下,滴入纯黑的咖啡中,祁恬茶棕色的眸子盯着缓慢垂落的液体,不知在想什么。
她左耳的蓝牙耳机中传来郭小圆喋喋不休的絮叨。
“恬恬,咱别发呆行吗?你再打个电话给那个叶素娟,问问她到底来不来。你在咖啡厅里不觉得,我在车上可冻得够呛。”
“约的四点半,还没到时间呢。你冷就进来。”
“一杯咖啡188,疯了吧。我才不当这种冤大头。”
“我请你。”
“别,留着我这杯咖啡钱,等下咱俩去吃点好的。”耳机里郭小圆吸了下鼻涕,气哼哼地嘟囔,“188,我家便利店里10块钱买一送一的大杯美式它不香吗?”
“香。但这里是金融街,寸土寸金的地段,跟你们那老城区没法比。”祁恬抬头看了下外面高楼林立的商业街,斜对面高楼的弧形落地窗反射着阳光,叶素娟就在这片商业区上班。
被光头揭穿照片造假不能上节目后的这一周里,她给叶素娟打了无数次电话,被骂得耳朵都起了茧子,才把叶素娟烦得松口答应出来见一面。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不会出此下策。
约叶素娟出来其实不算难,只要脸皮够厚,嘴够甜,能挨骂就行。毕竟许姝雯的眼角膜已经在自己脸上了,叶素娟再不乐意也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真正难的是接下来的事,她需要宋旭晟的照片或者素描,需要关于宋旭晟的所有信息。她想了很久,觉得现在能得到这些信息的,只有许姝雯的手机了——她得让叶素娟把许姝雯的手机交给自己。
“哎,来了来了!我看见她了!”郭小圆忽然叫起来,“恬恬,赶紧的,速战速决!”
祁恬抬眼,透过玻璃看到咖啡厅外面一个瘦高的人影步速极快,裹着风推开了咖啡厅的门,随着高跟鞋踏在木地板上的“笃笃笃”声,一股冷风涌了进来。
“叶阿姨。”祁恬快步迎上去,“您喝点什么,我给您点。”
自从除夕夜超市遇到后她就没见过叶素娟了,她比当时更瘦了,卡其色的薄羽绒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脸色苍白疲惫,颧骨略高,法令纹很深,算不上漂亮。她带着凛冽的寒意走进店内,让人头脑一清。
“我不喝。”叶素娟解开围巾,越过祁恬坐到位子上,“我很忙,要不是你老打电话来耽误我的时间,我也不会答应跟你见面。你有事说事,我给你——”她抬手看了眼腕表,“我给你十五分钟。”
叶素娟说完,撩起眼皮看向祁恬,眼神戒备淡漠,对待祁恬的态度充满了防备和疏离。
祁恬低头笑了下:“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坐到叶素娟对面:“我想请您把姝雯姐的手机借给我,我答应过帮她找到宋旭晟,但我没有这人的照片和电话。我还想问问您姝雯姐生前有没有要好的朋友,知道她跟宋旭晟交往的……”
“不借。”
叶素娟打断她,态度冰冷坚决,以至于祁恬一时忘记要说什么,愕然地抬头望去。
“叶阿姨?”
“我不会给你雯雯的手机,也不会告诉你在她生前有没有好友。”
“……为什么?您不想找到宋旭晟吗?不想找他讨个公道?”
“我女儿已经死了快半年了,你现在想起替她讨公道了?”叶素娟冷笑一声,声音尖刻,“我凭什么相信你?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吗?”
她神色冷峻,眉形在三分之二的位置巧妙转折,不长的睫毛卷翘着,向前倾身:“祁恬,你还想做什么?雯雯已经把眼睛给你了,我女儿最珍贵的两样东西——眼睛、感情,都被你和宋旭晟那个王八蛋拿走了,你还想怎么样?还不满足吗?还想从我们家拿走点什么?!”
祁恬掐住掌心,坦荡地同她对视,告诉自己不能退缩。这种时候就和法庭对质一样,谁先退缩谁就输了。
“叶阿姨,就算姝雯姐没给我眼角膜,只要我没瞎,我也会替她完成遗愿。姝雯姐是好人,她坚强、善良、聪明,她不该被宋旭晟那种人骗一辈子,到最后还没个说法。”
祁恬顿了顿,把许姝雯留给自己的那张纸头拿出来,展开,推向叶素娟。
“姝雯姐给我留了遗言,她想让我替她看看这个男人。我……”祁恬突然抬手捏了下鼻梁,压下突然泛起的酸意,强笑一声,“不管您信不信,我得说,在认为宋旭晟是王八蛋这一点上,我跟您是一个阵营的。”
祁恬特意选了咖啡厅墙角靠窗的卡座,灯光不那么亮,与相邻座位之间摆有绿植,环境安静,不用担心两人的对话被听到。
“那种男人,不应该在姝雯姐去世后还能潇洒活着,他骗钱骗情,凭什么逍遥法外……都说天理昭昭、因果报偿,但我不信,我相信您也一样。所以,我想自己来,让他得到应有的结果。”
叶素娟看了祁恬很久,视线慢慢落下,看向桌上那张皱巴巴的纸头。
“……是雯雯的字。”
“叶阿姨,我知道您讨厌我。是,我占了姝雯姐的便宜。这事儿没什么好辩驳的。姝雯姐给的这个人情太大了,我还不清,但请您让我尽己所能地做点事。”
祁恬把姿态放得低无可低,话说得又轻又软,甚至是在哀求了。
叶素娟似乎被触动,她搭在桌边的手指动了下,唇角微张,似乎要说些什么。
祁恬屏息等待她的首肯。
“加个糖包都要钱,你们抢呢?等着差评吧!”
突然有人大喊一句,打破祁恬苦心营造出的私密放松的气氛,祁恬咬了下牙,怀疑今天恐怕要无功而返。
果然,叶素娟刚柔和下来的法令纹绷紧了。
“我不关心宋旭晟的事。他在哪,是死是活,跟我都没关系,我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
“那请您帮帮我,我去找他问个清楚。”
“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跟他是一路货色!”
“叶阿姨……”祁恬抿了下唇,“我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但您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证明自己?”
叶素娟望向她的眼睛:“证明?祁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你爸做了什么事吗?我不评价你的家事,但如果我把雯雯的手机给了你,我怕她死后都不能安宁!”
祁恬垂在桌面下的手指攥紧了,她面色变得极其苍白,静了片刻才慢慢开口:“叶阿姨,我承认我在处理家事的时候,的确算计了我爸。但我保证,在姝雯姐这件事上,我没有任何私心。”
“我答应过姝雯姐,一定会找到宋旭晟。”祁恬诚恳地看着叶素娟,“同样的,我向您保证,只要查出宋旭晟对不起姝雯姐的证据,我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我不会让不相干的人叨扰姝雯姐的安宁。”
“你拿什么保证?人力、财力,你有吗?你刚毕业吧?初出茅庐,你什么都没有,你现在对我说的这些话连白条都不如!”
“而宋旭晟呢?宋旭晟在社会上,他的资源和人脉都比你多,你拿什么将他绳之以法?”叶素娟突然探身,伸出双手,拇指按住祁恬的眼尾,力气极大,“睁大姝雯的眼睛看清楚了,宋旭晟是个肮脏、卑劣、没担当的混蛋,但他要想脱罪,绝对比你想得更容易!”
祁恬用指甲掐紧食指指肚,强迫自己不要躲开叶素娟冰冷的手指。她在心里默数十个数,才抬手抓住叶素娟的手腕,将她两只手慢慢掰开。
“叶阿姨,宋旭晟是不是做过什么非常过分的事?”
“他骗了我女儿的感情,骗了我家的钱,这还不过分?”
祁恬看着叶素娟克制绷紧的面容,缓缓摇头:“不对……不止这些。叶阿姨,他到底做了什么?”
叶素娟紧抿着唇,以一种严苛的视线打量她,片刻后忽然似哭非哭地笑一声,站起来要走:“我不会给你雯雯的手机,如果你找我就是这件事,以后不用再联系我了。”
“叶阿姨!”祁恬抓住她的手腕,抬头看她,“叶阿姨,求您了,宋旭晟再混蛋,姝雯姐也在乎他。她虽然不在了,但咱们活着的人不应该替她求个答案吗?”
“……求什么答案?”
“为什么姝雯姐临死前都相信两人的感情,为什么姝雯姐得病这么久他都没出现过,为什么姝雯姐给我留的遗言是好好看看他,而不是问他为什么不来看自己!”
“我告诉你为什么!”叶素娟猛地转身,几乎维持不住她冷淡矜持的表象,弯腰拎着祁恬的大衣领口低嘶,“因为她至死都不认为宋旭晟已经不要她了,她不知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要不是她天天通宵守着电话等宋旭晟的消息,不肯好好休息,她的病根本不会发展得那么快!”
“……什么?”
祁恬怔住了,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四肢发凉,脸色是血液大量流失后的惨白。她茫然地睁着眼,觉得自己有点耳鸣,下意识又问了一遍:“您说姝雯姐通宵不睡觉?”
叶素娟的暴怒像深压在地底的岩浆喷薄而出,转瞬间又被理智强压下去,飞快地冷却成一地沉默坚硬的玄武岩。
她慢慢坐回去,一手捂住脸,尖锐地喘息着,喉咙里带出哭泣的哨音。
她维持着捂脸的姿势,另一只手攥住祁恬的胳膊,重重地、下死力掐住她。
“你不是要去查吗?”她露在外面的嘴唇颤抖着,慢慢拧成一条狰狞的下弧线,“那你去查吧,查查他到底有多冷血,才狠心连面都不露……连个干脆的了断都不给我女儿!姝雯怕他半夜来电话自己醒不了,给手机设了闹铃,一小时响一次。我原本不知道,直到医生跟我说,说我女儿再年轻也不能这么熬,等熬到油尽灯枯谁也救不了……”
祁恬觉得自己的舌根发木、指尖冰冷,她得紧紧攥住咖啡杯的杯柄,才没骂出脏话。
她喉咙吞咽几次,勉强发出声音:“……是姝雯姐的主治医师说的?”
叶素娟抬起脸:“你不信?”
“我信。我只是没想到姝雯姐到死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祁恬逼着自己开口,她的声音从颤抖到平稳,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叶素娟,瞳孔仿佛是冰川之下黑不见底的深渊,“您把姝雯姐的手机借给我吧,我自己找宋旭晟的电话。我向您保证……虽然我不相信天理昭昭,善恶有报。但我是个律师,我还在努力实践公理和正义,求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找到那个男人……我必将尽己所能……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叶素娟看着祁恬,她的女儿把眼角膜给了这个女孩,但是女孩的容貌太盛,她无法从中看出许姝雯一丝一毫的影子。
叶素娟颤抖地笑一声:“我不会借给你的,我什么都不会给你。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查。”
叶素娟几乎是从咖啡厅落荒而逃。
没过几分钟,祁恬的手机响了,耳机里传出郭小圆咋咋呼呼的声音:“恬恬,谈的怎么样?我看叶阿姨走了,拿到手机没?”
“……没有,谈崩了。”
“没事,谈判都是你来我往的,过两天你再打电话约她,功夫不负有心人,说不定下次她就被你说服了!”
祁恬一口饮尽已经凉掉的咖啡,手指抵住太阳穴,觉得头疼:“恐怕没下次了。我把她惹哭了。”
“啊……?”手机那端郭小圆的声音有点呆滞,“你,把叶阿姨惹哭了?”
得到肯定答复后,郭小圆简直服了:“姐,我得叫你声姐。叶阿姨看起来多飒一人,你居然能把她惹哭了……你说你是不是为了报复之前她在超市骂你?”
“什么跟什么……”祁恬忽然听到引擎声,“你干吗呢?”
“我跟上去看看她在哪上班,搞不好她以后都不接你电话了,咱得提前准备,方便到时候蹲点堵门儿。”
“哎,你别——”祁恬凑到窗边,阻止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郭小圆开着面包车狼奔豕突地追着叶素娟绝尘而去了,“……真成。”
无奈地笑一下,祁恬收回视线,忽然余光瞟见点什么。
她迅速转头,街对面那家店的店门向外推开,一个男人搂着个女孩儿走了出来。
女孩儿垂着头,长发遮住面孔,走路时脚步一拖一拖的,看起来不太清醒。
祁恬眉毛拧了下,怀疑女孩儿是被迫的,拿起电话正要报警,就见那女孩突然咯咯笑着抬头,伸长胳膊将身边搂着她的男人拉低,嘟起唇作势要亲。
那男人飞快地抬了下脸,鲜红的唇印印到他耳根位置。
原来不是“捡尸”。
祁恬看了会女孩儿娇艳酡红的侧脸,注意力转向男人。
天色已晚,黄昏的夕光几乎消失殆尽,男人身形挺拔,扬头躲避的刹那,额发甩向后方,露出刀削般的脸部轮廓和天生上扬的丰润唇形。
祁恬的眉头瞬间挤出皱褶——那男人竟然是尚昀。
祁恬忽然觉得两人身后的门脸有些眼熟,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正思索间,店家的霓虹灯亮了,造型雅致的“观郦”两个字瞬间刺痛祁恬双眼。
侧头避过突然亮起的灯光,祁恬想起自己来过这附近。
从大二开始,她就瞒着所有人,利用不上课的闲暇时间跟踪祁连山。最开始她不知道盯梢要注意什么,有过将自己裹得像特务一样,被路人指指点点的时光;也有过在非机动车道骑车追祁连山的轿车,差点被转弯车辆撞飞的经历。遭遇的事情多了,她才知道快走时宽大的衣服会发出声音,进小巷子追人时走路比骑车快得多。
跟到后来,B市城区内交错繁复的大街小巷已经像烙印一样清晰地留在了她的脑海里。那段时间同学问路,她可以熟练地将导航中都没有的各种胡同小路画出来。
她曾在冬天某个暴雪的清晨,站在“观郦”对面的咖啡厅外,一边跺脚一边盯着街对面“观郦”紧闭的大门。雪下得太大了,天地昏暗又白茫,她不停地低头,让落在羽绒服帽子上的雪片落下,不一会脚边就形成一个小小的雪堆。围巾裹着她冻僵的半张脸,呼吸的热气顺着围巾与脸之间的缝隙向上攀升,与寒冷空气遭遇的瞬间,凝结成冰珠挂在睫毛上。
“小姑娘,你站在这儿干吗?”上街铲雪的清洁工推着雪铲走近,仔细打量她露在外面挂了白霜的眼睛,“这家咖啡厅10点才开门呢,别在这傻站着了,赶紧走吧!”
“我……我等人。”话说出口,祁恬才知道自己已经冻僵了,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哆哆嗦嗦地向后退几步,让出路。
“什么人这么差劲,让你一小姑娘这种天气跟外面等……作孽哦。”清洁工摇头,嘟囔着推起雪铲走远了。
祁恬抿紧唇,视线再次投向街对面的“观郦”,是啊,什么人这么差劲,让自己在这种天气站在外面等?
她眼眶发热,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看到祁连山从里面出来,还是祈祷他干脆永远也别出来了。她看得太专注,直到被雪覆了满身。
那时她还没有跟踪自己父亲的明确目的,但从小到大,祁连山对她们母女持久的家暴和冷遇,让祁恬想将他更多的不检点抓在手里,以便在祁连山做得太过分时,能有与他谈判的筹码。
跟踪行为在她出车祸后戛然而止。
漫长的盯梢中,祁连山进出“观郦”的次数很少。那时她以为“观郦”是一家高档饭店,但她在各类点评网站都查不到这家店的信息。后来辗转打听很久,才知道这是一家仅对内部开放的私人会所,经营内容不可言说,想入圈必须熟人介绍,是销金客们口耳相传、以能进店为荣的地界。
尚昀居然带着人从这里走出来,说他跟祁连山是一丘之貉真没冤枉他。
冷眼看着两人拉拉扯扯,尚昀好像感到有人注视,忽然向这边望来。祁恬下意识向后一躲,侧着身子将自己塞进卡座深处,背紧紧贴住墙。
一系列动作做完她才反应过来,已经不是跟踪祁连山的时候了,就算让尚昀看到又能怎么样?还能揍她不成?
祁恬懊恼地“啧”一声,再凑到窗户边看时,尚昀已经带着女孩上了停在街边的BJ80。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祁恬长出口气,正打算拨郭小圆的电话,对方已经打过来了。
“恬恬、恬恬,你绝对猜不到叶阿姨在哪儿上班!”耳机里,郭小圆的声音连喘带抖,显然冻得够呛。
“你没在车里?跑哪儿去了?”
“我不是想看看叶阿姨她上班的大楼是哪栋吗,跟到大门这儿了,结果保安说非内部车辆不让进院儿,我就把车停路边追过来了。”郭小圆走得有点急,喘气声混合着牙齿磕碰声透过耳机传来,“我跟你说,你绝对想不到,华恒集团,就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个叫什么……那谁的公司来着?哎你看我这记性,话到嘴边了……”
“尚昀的公司。”祁恬站起来,向咖啡厅外走去,“你赶紧回车上,别跟了,我刚看见尚昀也往那边去了。”
“行,那你在咖啡厅多待会儿,我过去接你啊。”郭小圆往回走,走了没两步回头,“哎等会,叶阿姨怎么又出来了,下班了?……嘿真下班了,楼里出来好多人。华恒集团待遇够好的啊,下午六点准时下班……上回跟你爸一块的那辆黑色BJ80到楼下了,是不是尚昀的车啊,哎哎停下了!”
郭小圆说得又快又急:“恬恬,我看见叶阿姨跟司机打招呼呢,看着挺客气的,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你等我走近点听听啊。”
“别听了,赶紧回来,叶素娟见过你!”祁恬压低声音催促,“他们说什么跟你有啥关系,赶紧的别在外头荡了,回头再冻感冒!”
“得得,听你的……”郭小圆被祁恬吼得没脾气,挂了电话还是没忍住,混在人群中与叶素娟擦肩而过。
路过的一刹那,她听到叶素娟带着点尊敬的语气,同车上的人说道:“小尚总,您放心,我这两天准备一下,下周就去G省。”
叶素娟要出差?郭小圆心里打个磕巴,眼风没控制住往车上扫去。
驾驶室的玻璃完全降下来,司机是个男的,手肘架在门上,右手搭着方向盘,正探出头来同叶素娟交谈。
路灯下,男人温和微笑的样子如朗月照积雪,皎洁里藏着丝幽寂,让郭小圆的心肝忍不住不听话地跳了几下。
这司机未免也太帅了点。
副驾那边黑乎乎地鼓起一块,似乎还有一个人,叶素娟却完全不向那里看,仿佛副驾驶座是空的。
但郭小圆好奇,眼神控制不住地往车内飘。
车门忽然被轻叩一声,她下意识看去,就见那位英俊的司机目光淡淡,警告地扫了自己一眼。
郭小圆一个激灵,张嘴想解释两句,那人却已经收回视线,继续同叶素娟说话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嗖的一个凌波微步,闪入人群,隐藏了踪迹,这才躲过追击,将情报带回……”
“行了行了,就你这小身板,还凌波微步,也不怕风大闪着腰。”郭大壮嘴里叼着烤串,打断亲妹的胡扯,“你就说你听到什么了。”
“我就听到一句。”郭小圆白了郭大壮一眼,将手里的竹签丢进垃圾桶,“叶阿姨说她下周要去G省了。恬恬——”她看向祁恬,“要不这周你再找她几次?许姝雯的手机她到底给不给啊?”
“她这边走不通了。”祁恬坐在圆桌的另一侧,将刚冲好的感冒冲剂递给郭小圆,“把药喝了,预防感冒。”
“那怎么办?”郭小圆接过药一饮而尽,“没辙了?许姝雯拜托你的事咋办?”
“……你确定听见她管尚昀叫小尚总?他们是一个公司的?”
“那一栋楼都是华恒集团的人,我还看见叶素娟挂着胸牌呢!”郭小圆说得笃定,“只要你确定尚昀是华恒集团的老总,那叶素娟就肯定是他的员工!”
“嗯……”祁恬往后靠了靠,头枕在椅背上,想了很久,忽然问道,“华恒集团还招人不?”
“……啊?”兄妹俩看着她,一时跟不上她的思路,呆滞的表情一模一样。
祁恬没理他们,点开手机上的招聘软件搜索,过了会将屏幕亮给他们:“还真招人,法务助理,看条件我符合。”
“恬恬,你要去上班?”郭小圆有点转不过来,“朝九晚五……不是,朝九晚六坐班去?你现在又不缺钱,你妈还离不开人,哪有时间上班啊!而且你不是还得完成许姝雯的遗愿吗?”
“我就是为了完成许姝雯的遗愿。”祁恬收了手机,耐心给他们解释,“我手里没有宋旭晟的任何信息,根本不知道该从何找起。想说服叶素娟交出手机,其实说到底只有两个办法。”
“什么办法?”
祁恬举起一根烤串:“以情动人。”
郭小圆摇头:“这条路今天已经证明走不通。”
祁恬没理她,竖起第二根烤串:“以势压人。”
“……你去哪找能压叶素娟的势?”
“尚昀。”祁恬将两根烤串放下,“尚昀是叶素娟的老板,老板的话她总得听吧?如果我能说服尚昀帮我,叶素娟说不定能把许姝雯的手机给我。”
郭大壮在一旁听着,忍住给她泼冷水:“你举报你爸,不是把他也坑了一把吗?他凭什么帮你?”
祁恬看向他,忽然展颜一笑:“那我平时老埋汰你,你怎么还帮我?”
郭大壮噎了下,不说话了。
郭小圆来回看了几眼,拍了拍桌子:“恬恬,别总欺负老实人!”
祁恬从善如流:“我的错,壮壮哥,以茶代酒,给你赔罪。”说罢她笑着把茶杯举到郭大壮面前。
郭大壮脸憋得通红,端起杯子跟祁恬碰了,嘴上忍不住刺她:“这社会好看的人确实占便宜,但你也别得意,我看尚昀比我眼界宽,见过的女人没一千也有八百。”
“那肯定啊。”祁恬不以为忤,喝了口茶放下杯子,“你们知道今天尚昀是从哪儿出来,往公司去的吗?”
“哪儿啊?”
“观郦。”
“那是什么地方?”
“天上人间听说过吗?差不多的地儿。”祁恬挑了串牛心管吃,嘲讽地笑笑,“几年前我看见我爸搂着女的从那地方出来。今天轮到他了……连搂姑娘的姿势都差不多。你们说这男的怎么当了官没一个能把持住的。没钱的时候想要钱,有了钱就想要权,等有了权,欲望就更杂了……”
祁恬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手上的串也吃不下了,丢回盘子里:“欲壑难填啊。”
“这……”兄妹俩互相看看,都有点吃惊。
“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郭小圆嘟囔一句,忽然觉得不对,“等会,恬恬,要是这样,你更不能去华恒啊!那男人一表人才却不干人事,那不就是个衣冠禽兽吗?你进去,你长这样……那不得……啊?!”
郭大壮“啧”一声,将妹妹支吾半天没说利索的话补全了:“那不得吃大亏啊?是吧?”
“我倒怕他不上钩呢。”祁恬被逗得直乐,见郭大壮真急了,赶紧安慰,“开玩笑的。我想进华恒,还有另一重考虑。”
“色诱尚昀是下策。我要是能进去,会先打听叶素娟的情况,看能不能找到她家人的联系方式。我见过她先生几次,人挺随和的,比叶素娟好说话,说不定能把姝雯姐的手机借给我。”
“你想得还挺远。”郭小圆往后一靠,没好气地给她泼冷水,“先想想怎么进华恒吧。就你现在这名声,你没毕业前想跟你签约的那几家公司都没音信了,你给华恒投简历,估计也是第一轮就被刷下来的命。”
装修简洁硬朗的总裁办公室内,装着文件的立柜两侧摆满不合时宜的鲜花:天竺葵、秋海棠和大叶剑兰。品种优良的红黄白三色蔷薇被单独放置在落地窗下方,香气甜得发腻。
屋内气候适宜,和外面的季节简直像两个世界。
邹莹推开房门的瞬间就被震住了,一贯古井无波的表情裂开条缝,她打量着坐在办公桌后面埋头签文件的尚昀,小心翼翼地敲了下门。
“小尚总,您母亲来过了?”
“对,刚走。”尚昀抬起脸,背光的原因,他身上的蓝色西装颜色更接近黑色,“你看她摆得怎么样?”
“……挺好,像个漂亮的玻璃温室。”
“是吗,我倒觉得这里被我妈摆得像挖空了瓤的半边西瓜。”
邹莹闭紧嘴,坚决不掺和顶头上司的家事。
“先摆两天吧,让保洁记得浇水,一天三次。”
“……一天三次?那要烂根了吧?”
“嗯。”尚昀不置可否,签字笔在指间转了一圈,“有什么事?”
“已经三月了,人事部上周收集公司二季度人员需求,汇总后发布了招聘信息,大部分岗位的需求人员下个月会入职。但是法务部门的应聘人员有点特殊,人事部不敢做主,想问问领导意见。”
“这种事不用问我吧,觉得跟岗位不匹配就再招。”
“但是这人条件太好了。”邹莹把文件夹递过去,“以咱们公司的民企背景,很难拿到这么好的简历。人事部觉得直接拒绝可惜,但又怕招进来惹麻烦。”
“不至于吧,一个基层岗位能惹什么麻烦?”尚昀向后一靠,接过文件夹翻开,简历上的1寸照片赫然入目。
即使是证件照,也难掩照片中女孩的姝容。
“……还真是。”尚昀与照片中祁恬的桃花眼对视片刻,轻笑一声,“难怪人事部不敢做主。”
他记得祁恬的简历,R大法律专业的毕业生在就业市场上炙手可热,像祁恬这样毕业之后自己往私企投简历的几乎没有。
“这女孩的情况我上网查了下,热度比二月份有所下降,但还有不少人在关注她的动态,现在把她招进来,我担心对咱们公司的舆情有影响。”
“怕什么。”尚昀弹了弹纸面,将文件夹递回去,“咱们公司账目干净,按时足额纳税,没什么怕人举报的事。这姑娘我知道,能力很强,也符合岗位需求,你让人事部直接招进来吧,出了事我兜着。”
邹莹有点吃惊:“不用面试?”
“我面过了。”尚昀拿笔指指自己,“两轮。”见邹莹有些难以置信,他扬眉笑得有点欠抽,“真的,不骗你。”
直到离开办公室邹莹都在发蒙,不知道一贯谨慎的老板今天抽了什么疯,居然这么轻率地就让祁恬进公司了。
办公室门关上,尚昀习惯性地屈指抵唇,支住下颚。
之前他让祁恬挂到孙芸的律所她不去,却偏偏想来华恒集团。尚昀还没自恋到觉得华恒已经是祁恬唯一的选择,那么她进公司一定有她的目的,是什么呢……有点好奇啊。
尚昀坐着老板椅转了半圈,侧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总裁办公室位于大楼十八层,居高望远,天气晴好时能直接看到B市的西山。
明媚的阳光照亮他英俊的脸庞,尚昀懒懒地眯了下眼,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听到有春雷在晴朗的天边乍响。
今天是惊蛰,春雷惊百虫,万物阳气发,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
尚昀垂眸打量窗前开得热烈的蔷薇,唇角微微上扬。这些花这么摆着,看惯了倒也不觉得碍眼了,多养两天也行。
尚昀放松地靠着椅背,没意识到自己在笑。得知祁恬要来华恒集团上班,他竟然有些期待,还有点要和高手过招般的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