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君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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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枷锁

上上辈的恩恩怨怨到我这代已是所知不多,而母亲和表兄的恩怨,正式拉开了帷幕,在外祖父故去后,母亲第一件事便是请奏接我出宫,表兄委婉拒绝。

表兄忌惮母亲,如法炮制了外祖父的方法,把奸臣后代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足够放心,还美其名曰教养我,母亲逼急了说:“没有任何人可以替我教养她,哪怕你是皇帝。”

如此出言不逊,搁旁人身上诛九族都不够,母亲似乎还没意识到,表兄已不是当初任她拿捏的太孙,他是皇帝,是天子,即便母亲有辅政之要,也不代表她可以无视礼法纲常。

彼时朝局已定,表兄底气足了几分,他拿出外祖父的遗诏:“念在姑母为国尽力的功劳上,我可免姑母此番不敬之罪,但先帝遗诏,姑母,您要违抗吗?”

外祖父留下的第三份遗诏,是让我在宫中待到十六岁,理由便是表兄身旁无亲人,望我能给他添几分亲情。

宫中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或者说,表兄根本不太愿意让我接触前朝大事,天真的我以为,他们一派和谐,而每回家宴上,他们在我面前从不露什么马脚,姑侄温情上演得热火朝天。

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怨恨外祖父怨恨表兄,因为他们让我失去了母女情深,让我和母亲老爹一家三口无法团圆。

但很奇怪,我从无怨恨之心,也许我生来便是个没心没肺之人,加之对朝廷政事的迟钝,我从始至终都把表兄当成很亲很亲的亲人,而表兄把我教养得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即便天上要塌,也是表兄会先给我顶着。

多年以后,我试图剖析表兄这个人,我觉得,他这混蛋可能一开始想把我养废,后来怕我太废,不好给天下人交代,才又逼着我读书。

表兄念我已八岁,整天与宫婢内侍上窜下跳爬树掏鸟窝实在是不雅,尤其这一次,我竟然还跳河,把自己弄得一身泥,表兄吓个半死,一番思虑之下,决定给我找个闺蜜伴友,让我好好学一学别人家的女儿。

于是,跟我同岁但差我几个月的小表妹就进宫了。

这位小表妹便是那位表姨的小女儿,表姨夫婿在朝中官职不低,后来还是表兄对付母亲的得力助手之一,外祖父曾为了表姨,还赐了其夫婿国公的身价,小表妹高低来说,是个县主之尊,也是外祖父提笔允的。

外祖父还在世时,表姨常去宫中探望,也会带上小表妹,让小表妹给我当伴友是表姨第一次提的,只是那时外祖父回绝了,理由是两个孩子都还小,他养我这个小不点已是精力交瘁,难得再照顾第二个,说是再过几年懂事些,再接进宫。

小表妹并没有当成我的闺蜜,她是我上半辈子的克星和死敌,小表妹仗着她母亲是夏朝公主,父亲是国公大臣且深得表兄信任,一入宫,她就给我下马威。

她端着身子,像极了大家闺秀的模样,她说,她是县主,而我什么都不是,按尊卑规矩,我应当给她请安。

在表兄面前,我都是免跪的,我连自己亲父母都没跪过,小表妹,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入宫来陪我玩的,不是让我来伺候你的?

我尊你个奶奶腿儿!

不好意思,当时年龄小,捡到话就想学一学,也不知是从哪个刁钻老麽麽嘴里学的,小妹愣了愣,又说我粗鄙,定是跟我那个夷人父亲学的,还说她入宫,便是来教我规矩。

我!不能忍!

我和她打架了。

表兄闻声而来时,她端张的仪态不复,头发钗饰被我扯得七零八落,我这两年被表兄惯着野蛮了许多,打架这方面,我在行,但毕竟是两个小孩子打闹,我也没有太占上风。

表兄率先关心我,毕竟,亲姑母的女儿,和表姑母的女儿,孰亲孰疏,表兄拎得清,得知来龙去脉后,表兄训斥了小表妹一顿,还让表姨进宫教育了她一番。

即便这样,我还是委屈得不行,表兄看着我身上的淤青,叹气得不行:“她是与你同龄人中,被教养得最好的姑娘,这倒好,你们一见面,就成了别人的笑话。”

我问表兄有没有能压过县主的身份,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表兄明白了我心中的胜负欲,大笔一挥,赐了我一个郡主之位,原本我母亲该是堂堂正正的公主,我有个郡主之尊也不过分。

就此,我压了小表妹一头,她被表姨教育过之后,虽沉住了气,却时不时会酸我两句,有种阴阳怪气之色,但除了语气不好,她从没做太过分的事,小表妹自小聪明伶俐,高低是个贵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毕竟我要是做错事,首个挨罚的便是她,所以每当我有坏点子,她总是要扯我后腿苦苦哀求我。

我总是在思考着各种各样的坏主意捉弄人,整个皇宫是我游玩的天地,表兄被我这种放浪不拘无法无天任性妄为且三天两头给他惹事的性子搅得头疼不已。

又一次,表兄把我从池子里捞出来,随手拿过厚厚的披风把我包上,把我送回宫殿,听得太医说我身体强壮并无大碍,表兄叹了口气,待人都走光,他才责备我:“上上次是要扯莲藕,上次是为了藏着不让人发现,这次,又是为何下水?”

我把手伸出来给他看,小小的手心里,有一颗田螺。

表兄头疼得更厉害,旁敲侧击的问我,除了这些小玩意,可有一点其他的志向,我思虑半响,指着旁边一株夜草,这株夜草从我七岁开始播种,到如今九岁,它虽然长得茂盛,却没开过花,我闷闷不乐的说:“哥哥,你帮我养吧,让它沾沾你天子的气息,等开了花,你一定叫我。”

遥想当年,九岁的表兄在废寝忘食勤奋苦读,而今,九岁的我却在水里玩泥巴,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表兄叹气半响,终于确信,我真的快被他养废了,他痛定思痛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还把我辛苦养的夜草打包带走了。

捡回来的田螺拿盆养着,养了三个月,没有变化,它一点也没长大,我找上表兄,把书本甩给他,怪他说书本上的东西都是骗人的,别人家的田螺能养得有巴掌大,而我的,只有拇指头大小。

表兄内心惆怅,隔天便命人往临海的地去寻巴掌大的海螺,把海螺打造成乐器送给我,顺带还给我带来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海贝,养在一个大水缸里,还骗我说,只要我安安静静好好读书不作妖,海贝就会自己打开吐出一颗珍珠。

信了他才有鬼。

我苦哈哈坚持了半个月,在一个夜黑风高日,徒手扳开……

有珍珠是真的,表兄没骗我,我把珍珠磨得圆滑透亮,用红绳穿过去做成手链子,赠给表兄,然后继续我的下一个乐趣——爬房顶。

表兄坐在屋顶,他似乎有点恐高,声音微颤:“你想要自由吗?”

“什么是自由?”

“自由就是——”表兄憋了半久:“无拘无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碍你,无需背负任何枷锁。”

“我很自由啊。”我说。

表兄换了个问法:“你想不想出宫?”

“哥哥。”我叫了他一声,忽然就不开心了,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表兄摸我头以示安慰,继续换了个问法:“你喜不喜欢皇宫?”

“喜欢。”

表兄不理解:“为什么喜欢?”

“我在这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更不理解:“我当然喜欢。”

难道会有人不喜欢这种金丝雀的日子吗?

表兄沉默了半响,大抵是觉得我还小,可能理解不了他话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