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航运史与东北经济一体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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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从先秦到元朝的辽河航运

辽河航运始于何时,没有历史文献加以记载,也没有考古资料提供佐证,因此,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相关问题的深入探讨。根据考古工作者所提供的资料,辽河流域最早出现的古人类有本溪庙后山人、营口金牛山人、海城小孤山人等,他们分别属于旧石器时代的不同时期。虽然他们大都生活在河流附近,但那时人们的生活范围很小,对河流的利用只限于捕捞鱼虾,以补充食物来源。到了新石器时代,人类的活动范围扩大了,平原、丘陵、山区都出现了他们的身影,如辽河以西的红山文化、辽河以东的新乐文化等。这些原始居民大多生活在辽河支流岸畔,随着氏族、部落和族群之间交往的扩大,估计他们已经开始利用河流进行某些简单的运输活动,如放送木排等,但路途不会太远,规模也不会太大。

真正意义上的辽河航运应该始于战国中后期。燕昭王统治时期,燕国大将秦开北退东胡,东逐朝鲜,拓地数千里,在东北南部设置辽东、辽西、右北平三郡,此后,从秦汉到三国,基本保持这个格局,公孙氏割据辽东时,虽然有些调整,但变化不大。在这个格局中,辽河及其支流基本都在三郡的范围内,而干流又主要在辽东郡的辖区内。据《汉书·地理志》记载:西汉时期,辽东郡共辖18个县,为燕秦所设。18个县中,首县襄平在太子河畔(辽阳市区),辽队在三岔河附近(海城西),安市在辽河入海口以东(海城附近),侯城在浑河北岸(沈阳市区),辽阳在辽河东岸(辽中南),望平在辽河西岸(新民附近),险渎在辽河北岸(台安南),房县在辽河入海口以西(大洼附近),以上各县,均修筑于辽河及其支流附近,除了利用河流天险以加强自身的防御能力外,也不能排除利用河道进行运输的可能。特别是西汉时期,由于长期的社会稳定,东北南部出现经济繁荣景象,人口曾达到70多万人,其中辽东郡人口最多,达到55972户,272539口。[1]这个数字几乎相当于明代辽东都司辽河以东各卫人口的总和,也就是说,西汉辽东郡的人口密度与明代辽东都司不相上下,因此域内各地之间的交换应该较多。除了经济发展、人口众多之外,辽河流域与中原政治体制相同,海上贸易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限制,辽东盛产“鱼盐枣栗”,与中原互通有无,海上贸易通道比较畅通。把两者结合起来推测,战国秦汉时期,辽河航运活动应该是存在的。

东汉末年,公孙氏割据辽东,其首府仍然在太子河畔的襄平。总的来看,公孙氏统治辽东的数十年里,海上活动较为频繁,其表现有二。一是“越海收东莱诸县,置营州刺史”,也就是说,曾一度占领山东半岛东部,并在那里设置了营州。二是与控制长江流域的东吴关系密切,使团往来不断,并曾接受孙权燕王封号。在当时,要完成这两项任务,都需要有较为强大的海上力量支撑,而海运的发达必然促进河运的发展,起码襄平和辽河口之间的航运活动是存在的。据《三国志》记载:三国曹魏景初二年(238)春,“司马懿伐公孙渊,围襄平,会大霖雨,辽水暴涨,运船自辽口竟至城下,平地水深数尺”。[2]因战争而利用辽河,是辽河航运史上的一种特殊现象,但同时也间接地反映了和平时期辽河航运的某些实际情况。

公孙氏灭亡以后,辽东人口急剧减少,北部各族陆续南下,高句丽控制了辽东,鲜卑控制了辽西,辽河干流成为东西对立的界线和屏障,航运已经无从谈起。辽河航运再次发展,应该在辽朝统一东北南部以后。

辽朝统治时期,辽河流域人口增多,州县增加,契丹统治者在辽朝境内推行五京制度,即设置五个大的行政和经济中心,其中在辽河流域共设有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和东京辽阳府。随着社会逐步稳定,辽朝经济慢慢发展起来。据《辽史》记载:辽圣宗耶律隆绪太平九年(1029),“燕地饥,户部副使王嘉请造船,募习海漕者,移辽东粟饷燕,议者称道险不便而寝”。[3]另据《续资治通鉴》记载:“初,渤海自神册中附于辽,无榷酤盐曲之税,宽弛关市之征,渤海安之。自冯延修、韩绍勋以燕地平州之法绳之,民不堪命。会燕地荐饥,户部副使王嘉献策造船,使其民漕粟以赈之。水路艰险,多至覆没,鞭扑搒掠,民怨思乱。东京舍利军详衮大延琳因之为变,遂囚留守、驸马都尉萧孝先及南阳公主,杀绍勋嘉以悦众,僭号兴辽,改元天庆。”[4]由此看来,这个建议还是被朝廷接受了,而且在具体实施过程中激起民愤而导致大延琳的起义。此事说明,由于当时辽东经济形势好转,粮食已经有了剩余,商业性的海运和河运可能早已存在,所以才有了官运的推行。

到了金代,东北人口数量迅速增长,达到历史上的新高,据对《金史·地理志》的不完全统计,金代东北总人口约有150万人,其中辽河流域有不下100万人。人口的增加,带来农业生产的发展和交换的频繁,海陵王完颜亮统治的天德二年(1150),金朝政府特在咸平府(开原老城)设辽东路转运司。[5]金章宗完颜璟明昌三年(1192),尚书省奏请:“辽东、北京路米粟素饶,宜航海以达山东,昨以按视东京近海之地,自大务清口并咸平铜善馆,皆可置仓贮粟以通漕运,若山东、河北荒歉,即可运以相济。”获得批准。[6]这里提到的“大务清口”和“咸平铜善馆”,我们今天已经没法确指,但从字面分析,“大务”应该是金代机构的名称,比如东京辽阳府有“瓷窑务”,望平县有“梁鱼务”等,负责管理某项具体事务;“清口”应在清河汇入辽河之处,大体位置应该在清河汇入辽河的清辽村附近;“咸平”即咸平府,“铜善馆”应该指驿馆,金代咸平府下辖铜山县,其故址在今中固城。这段话的明确含义是:辽东和北京路盛产粮食,可以在清河口和中固等近河之地,修建仓库,储粮外运。这里有两个术语很关键。一个术语是“辽东”,注意这里使用的是“辽东”,而不是与“北京路”对应的“东京路”。金代的辽东包括咸平路和东京路。咸平路管辖的范围大体包括今铁岭地区和吉林南部部分地区;东京路管辖的范围大体包括今辽宁省沈阳以南大部分地区。金代“北京路”的管辖范围大体包括今辽宁省西部和内蒙古东部的赤峰地区。由此可以看出,这里所说的“辽东”和“北京路”是指整个辽河流域,包括其上游西辽河地区和中下游辽海地区。怎样运输呢?这里说得很明确,就是海运。海运就必须先把粮食通过河道运到海口,然后扬帆出海。从清河口到辽河口的距离有800多里,如果从西辽河地区外运的粮食也走海路的话,距离有两三千里,可以想象这是个相当大的工程。

此次航运的启动,无疑是政府行为,那么,这次航运持续多长时间呢?《金史·循吏传》载有武都这个人的事迹:武都,字文伯,东胜州人,大定二十二年(1182)中进士,在担任户部右司郎中期间,负责“由海道漕辽东粟赈山东,都高其价直募人入粟,招海贾船致之”[7],因为漕运有功,在卫王完颜永济大安三年(1211)后,多次升迁,最后做到户部尚书。由此可以看出,海运自明昌初年政府启动后,到大安年间仍在进行,至少持续了近20年时间。可以想象,在政府政策的推动下,当时民间的海运和河运活动可能相当活跃。

由于金朝末年元朝初年的战乱,东北南部人口锐减,经济明显衰退,行政机构陆续裁撤。由于缺乏内在的驱动力量,海运和河运很难繁荣。但是,元代存在有利于辽河航运发展的条件:首先,元代基本上没有海禁,国内外商船可以自由航行,商人可以自由进行买卖;其次,元朝初年远征日本,人员和船只大多出自辽阳行省;最后,元朝积极推行海运,每年都从南方北运大量的粮食和物资。这些都刺激着辽东海运和辽河航运的发展。由于文献的缺乏,我们还不知道元代辽东海运和辽河航运活跃到何种程度,只能从《元史》的零星记载中看到一些。据《元史·世祖本纪》记载:元世祖忽必烈至元九年(1272)九月,朝廷曾动员民夫三千人在辽东“伐巨木”,规定“免其家徭赋”。[8]关于木材的用途,没有具体说明,但从两年后至元十一年(1274)远征日本的情况看,此次伐木当为造船备料。因为这次远征日本的船只多在朝鲜和山东沿海建造,故从辽河上游砍伐的木材必须经辽河下运。另外,《元史》中有关朝廷赈灾的记载,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些追寻辽河航运痕迹的线索。据《元史·世祖本纪》记载:元世祖忽必烈至元二年(1265)三月,“辽东饥,发粟万石、钞百锭赈之”。[9]万石粮食来自哪里,怎样运输,文献中没有说明。至元二十四年(1287)九月,“咸平、懿州、北京以乃颜叛,民废耕作,又霜雹为灾,告饥”,忽必烈命“以海运粮五万石赈之”。[10]这个记载非常明确,5万石粮食都来自海上,经海运和河运到达咸平(开原)、懿州(阜新附近)、北京(内蒙古宁城附近大明城)。第二年,即至元二十五年(1288)正月,“发海运米十万石,赈辽阳省军民之饥者”。[11]一年运粮10万石,规模是很大的。到忽必烈统治的至元二十九年(1292)五月,“辽阳水达达女直饥,诏忽都不花趣海运给之”。这里提到的“水达达女直”,活动在松花江流域,用江南海运的粮食赈济,粮船得溯辽河而上,到开原附近卸载,再陆运过松辽分水岭,然后顺伊通河水运到松花江,可以说,这是较早的水陆联运了。据同年闰六月中书省的统计:这年江南海运粮食至京师大都的总数是105万石,其中运往辽阳行省的有13万石。至元三十年(1293)二月,忽必烈再次命“海运米十万石给辽阳戍兵”。[12]从以上的记载来看,有元一代,海运辽东,可能并非仅限于世祖一朝,而是个经常性的活动,只是文献失于记载,正因为如此,到元顺帝统治时期,才有可能在制度上体现出来。据《元史·顺帝本纪》记载:元顺帝至正十四年(1354)正月,元朝设置“辽阳等处漕运庸田使司,属分司农司”[13],把海运、河运与屯田归入同一个部门进行管理,从而使河运活动更为规范。但是,数年以后,红巾军进入辽东,使这个机构没有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海运、河运也就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