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王得善被虏之前，为了向县城扩充实力抢地盘，曾在县城买得一商行作为落脚点。而在他被虏成了废人之后，那商行便被他的得力干将皮斗占用了起来。商行虽然不大，但所处的位置极佳，正在北通益都、南达沂水、东至昌乐、西去五肼的十字路口处，南来北往的客旅，西去东来的商贾，这里是必经之地。既然是王得善的得力干将，这皮斗也决不是善茬，在智商方面可能还胜王得善几筹。他审时度势，认为当下之际，找机会和日本商人联手经营日货，不失为明智的选择。他想：日本人早已占领全东北并建立满州国，侵入内地是迟早的事，到那时全中国都是日本人的天下，经营日货正该此时。于是，他托人与盘居在县城多年的山本早田株式会社搭上关系，又赴西石河村商量王得善，此时的王得善正伺机东山再起，皮斗的计划就像一针兴奋剂令他精神大振，当即便回禀他爹出资促成此事。王得善他爹王瑞德也极富经营头脑，有利可图的事当然是一拍即合。皮斗这会儿有钱、有货、有场地，得善君贸易洋行便即时挂牌营业起来，一年不到的功夫便垄断县城市场，并向五肼集扩张建起分号。王得善便成了幕后大掌柜。尽管他身残功废，但脑袋瓜还好使，又腰缠万贯，照样能呼风换雨，纵横乡里。助王得善东山再起的有功之臣当属皮斗，王得善便封他为洋行总经理，打理一切事物。皮斗便顺势而为，既经营着洋行的生意，又笼络起原来的那邦弟兄，干起强征强卖、欺行霸市的勾当来，县城、五肼集又被他们搅和的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得善君洋行的日货在五肼集的市面上大量倾销，再加上王得善变着法的打压尹记，尹记店铺又面临破产倒闭的境地。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尹记店铺纷纷关停的当头，又一件不幸的事让尹掌柜始料不及，这就是蒙山豹伏寨的巨变。那一天，尹掌柜听完金翠玉声泪俱下的叙述，他当即如五雷轰顶，心如刀割。他万没想到，一向精明干练的二当家的崔胜遭人暗算，失势逃离山寨。尹掌柜心里明白：这就是内忧外患，国之将亡，群魔乱舞，良善遭殃的征兆。

尹掌柜的心里实在是憋屈。他干脆背起褡裢，顺着鹊儿岭、莲花山、小埠山那条山路，来到孙家小埠。孙老太爷也烦闷着，他又抽起了烟袋锅，随着缕缕青烟的升腾，闹心的事一点也没少，反倒是咳嗽声接连不断。尹掌柜不请自到，突然来了个投脾气说话的，老太爷的心里就像开了半扇窗，稍有些亮堂起来。尹掌柜还没落坐，就说道：“老爷子，有两年多不抽烟啦，这会儿又抽上了，肯定是烦心事闹的。”老太爷磕了烟袋锅，咳嗽了两声说：“彼此彼此吧，亲家侄要没有烦心事，也不能撇下生意大老远的跑了来闲聊吧？！”“谁说不是来，干了大半辈子的生意，到了、到了栽到王得善这个毛孩子身上！”尹掌柜愤愤地说着，饮了口茶，又拿出哈德门烟扔给了老太爷一盒，自个留一盒。老太爷问：“怎么又关门啦？”尹掌柜无奈地说：“不关还能咋的！天天派些打手不是在路口就是店门前盯着、拦着，哪里还有敢上门的。”老太爷咳嗽了两声，捋着下巴胡子说：“怪不得村里的人都吆喝说，这以后买不到便宜货了，还都得买日本货！”他吸了口哈德门，吐出烟雾，咳嗽着又问道：“我听说政府要禁贩私盐和买卖私盐？”尹掌柜气愤地说：“还不是为了搜刮民财！真是‘刮民’政府助纣为虐，帮着奸商坑害百姓！以后吃点盐比吃香油都贵，老百姓的日子没法过了！”老太爷饮口茶，问道：“亲家侄，这生意都关了，以后怎么打算？”“唉！这日本人还没进关，一些汉奸、狗腿子就认贼作父，净干些欺害百姓的勾当。真要日本人端着刺刀打进来，王得善之流还不得更加猖狂！这以后能吃上口饭就算是老天爷开眼了，还能奢求别的，唉！”尹掌柜向老太爷身边凑了凑轻声问：“老爷子，文源不在家，那以前办的夜校还开吗？”老太爷咳嗽了声说道：“夜校还办着，不过年青人居多，还有些外村的，文菊和翠玉每晚都过去，刘尧村我那四孙女婿还常来聚聚看些书什么的。”尹掌柜高兴地说：“老爷子，今晚我在这里住下，晚上见见他们。”老太爷说：“我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常和年青人在一起，沾些朝气，感觉自己也年轻起来。”尹掌柜沉思着，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对全世界宣布：“我不仅要沾些朝气，我更要焕发青春，获得新生！”

尹秀娟估摸着快到放暑假的日子啦，她就有事无事的抱着半岁的士信，站在古槐树下东瞅瞅西瞧瞧的，盼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连续十来天的样子，她总是希望而出、失望而归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这天，她又抱着孩子在古槐树下等等看的意思，正好碰见从赵阁庄赶回来的金翠玉。她赶忙迎着金翠玉过去，金翠玉明白她的心情，便急忙地宽慰她说：“二嫂，你不要着急，我在赵阁庄也没见高齐民回来，高群说兴许在省城俩人都很忙，这回暑假就不回来了。高群要二嫂放宽心，二哥不会有事的。”她点点头，便随着金翠玉回到家里，心里总算踏实了些。她想：与其这么提心吊胆、胡思乱想的虚度时光，倒不如放下心踏踏实实的干些事情，反正该回来的自然就回来，没打算回来的整天地瞎等、着急也无用。遇事想开些，心就坦然。

暑期过后转入秋季，高齐民作为济南乡师地下党组织与孙家小埠党支部的临时联系人，曾秘密潜回家乡待了两天。这天夜里，孙家炮楼上，孙文庆将孙家小埠党支部新发展的党员名单交给高齐民。高齐民仔细阅览后，将纸条卷成洋火棒粗细的纸棍，插进鞋带的一端。高齐民跟高群说：“新发展的党员中有四名是赵阁庄村的，再加上你和金翠玉，共有六名党员啦，这样我们回去后赶紧把赵阁庄党支部成立起来。”高群点点头表示默认，他接着问道：“齐民同志，上级党组织对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有没有新的指示？”高齐民说：“我也正想说此事。”他看了看孙文庆和高群后，接着说：“上级党组织根据省委的工作部署，给我们农村基层党支部的指示精神，就是发动群众，抵制日货，减租减息，保障民生。有条件的可成立村自卫队，与当地的反动财主恶霸作坚决的斗争！”孙文庆紧紧地握住高齐民和高群的手，激动地说：“成立村自卫队好啊，咱们一时搞不到枪，先弄些大刀长矛也威风凛凛的！”高群也底气十足地道：“就这么干！大刀长矛要有，枪也要搞！”高齐民又说：“再就是，我现在和孙文源同志不在一条战线上，各自的行动任务都是严格保密的，所以，对他这半年来的情况完全不了解，以后只要不在同一条战线上也是很少见面。我这次回来是保密的，所以，不便见秀娟嫂子，请文庆同志方便时跟嫂子解释一下。”孙文庆点点头。高齐民接着说：“再就是，我带来了济南乡师地下党组织，开给你们的党员组织关系转移信，意思就是当你们找到当地上级党组织之后，可以通过这封信把你们的组织关系转到当地。”他说完，脱下一只鞋，从脚后跟的夹层里拿出信交给孙文庆，又说道：“文庆同志，一定要收好！另外，我感觉用这座炮楼做秘密联络点不合适，时间久了一旦暴露，会给孙家带来灾难。保护孙家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今后你们也要尽最大努力做到这一点。”孙文庆说：“我们进出这座炮楼都是走下面的角门，开门的钥匙是孙文源给沈同福的，应该说是很方便的，既然齐民同志提出这个建议，那咱们就换个地方，让我想想……”他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在北沟沿壁上有个北魃窝，那里倒是个好地方，要不我现在带你们去看看？”高群说：“去看看，我们也正好从那里转道回家。”高齐民点头同意。仨人就收拾了一下，吹息了灯，陆续下来到了后场院里。浓浓的夜色里，沈同福见仨人出来后就向北坡走去，他就从墙角处出来，跟着仨人的身影一同而去。他的任务就是站岗放哨。

孙家小埠党支部新发展的党员有：孙相田、孙文菊，孙文清以及刘尧村的刘广元和五肼集的尹兆喜。另外，高群、金翠玉及四名赵阁庄籍的党员，已转入赵阁庄党支部。中国共产党骈邑县最早的两村党支部——孙家小埠支部和赵阁庄支部，于公历一九三六年十月六日下晌，在孙家小埠北沟的北魃窝里，召开了党员联席会议。会上，孙家小埠党支部书记孙文庆就发动群众、抵制日货、减租减息、保障民生的几项，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并做了如下部署：由五肼以东，宝积乡以西，纸坊乡以南，冶原以北，方圆十几公里的区域内，共几十个村庄，广泛的发动群众，开展抵制日货、减租减息、保障民生的活动；由两村党支部全体党员分片包村，责任到人。接着，赵阁庄党支部书记高群发表讲话，指出：成立联村自卫队，旨在为抵制日货、减租减息、保障民生的运动保驾护航，也是对欺压百姓、残害群众的地痞恶霸、反动地主老财的震慑和打压；希望积极动员各村的进步青年踊跃报名参加自卫队，并动员各村的群众和有良知的财主富户，有枪的捐枪，有钱的出钱，总之，只要对联村自卫队有用的，不管是大刀长矛还是枪械，来者不拒。听完高群讲的，尹掌柜举手表态，他说：“我今年五十有三，老胳膀老腿的，联村自卫队是参加不了啦，但我和我大哥当年收藏了十条快枪，本想用来看家护院的。十条枪也就对付几个偷鸡摸狗的小毛贼还行，可日本强盗来了，我这十条枪放在家里也不管事，这会儿全部捐献给联村自卫队，用来看咱们的大家护咱们的大院。”北魃窝一间屋大小的地面上，坐了十几名共产党员，尹掌柜的慷慨举措令他们倍受鼓舞。高群一下握住尹掌柜的手说：“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的自卫队这样就名符其实啦！”金翠玉站起来，二话没说，把她随身携带的两支手枪，抽出一支交给高群说：“高群同志，我把这一支赠给你这位首任的自卫队长。”高群接在手上，深情地望着金翠玉点点头。大家刚要鼓掌，高群向大家压压手，说道：“同志们，咱们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不要鼓掌，以免动静太大。”然后接着说：“我现在代表联村自卫队，正式聘请尹兆喜同志担任自卫队的军师，不，还是叫参谋比较好，就叫尹参谋吧。另外，聘任金翠玉同志担任自卫队的军事教练。”大家点头笑了笑，表示赞同。

散会之后，各位党员分头散去。高群、沈同福、孙文庆、孙首礼等人走在后面。高群说：“这北魃窝避静，用作接头地点还可以，但用于会场就太小。这以后，我们的队伍不断壮大，还得找所大的场地用于集会、训练等用。”孙首礼接过话说道：“这件事情算我的，还得在我们村里找。孙家小埠没有反动的地主恶霸，群众基础好，这些都有利于我们开展工作和活动。”沈同福打哈哈地说道：“听了你们每个人的话语，都一套一套的很有水平，看来我们两年来的读书会没有白读。”孙文庆笑着说：“这还得归功于你老沈嘛，是你首先提出办培训班的。”高群沉思地说：“我们今天走到这一步，文源同志是首功！他这会儿在何处为革命工作奔忙呢？”孙首礼说：“我夜里梦见他好几回了，梦里的场景都是跟他驰骋疆场、奋勇杀敌的画面，真是过瘾！好想他啊！”高群说：“咱们这会儿一块去看看二嫂？”大家一致点头同意。

古槐树左旁的宅院里，孙老太爷偶感风寒，发热头疼咳嗽，卧床不起。尹秀娟给爷爷熬了汤药，正伺候着给爷爷喂食时，孙士勋领着高群等人来至孙老太爷的堂屋。尹秀娟放下药碗，就过来招呼大家落坐，老太爷也要欠身起来，高群一步迈过去扶住他说：“爷爷，您莫起来，快躺下休息。”说着，高群就端起药碗给他喂食，老太爷说：“老啦，受不得一点风寒，这就头疼发热的咳嗽开没完没了，咳咳、咳咳！”高群说：“爷爷，您老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过份操劳，文源在外面为革命奔忙顾不了家，以后，我们这些都是您的孙子，您有啥吩咐支派就是。”老太爷握住高群的手说：“你们这些后生都是好样的！多为穷苦百姓办些事情，多为国家尽份力，就是好样的！咳咳、咳咳！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得住，你们好好地干你们的事情，不要为我分心，都去忙吧！咳咳、咳咳！”

孙首礼到屋里站了一站，接着回到院里劈起干柴来。孙文庆也是，到院里挑起水桶就出去了。沈同福挂心着小学堂的事务，便打声招呼后回小学堂而去。老太爷的堂屋里，尹秀娟接过高群手里的药碗放回橱柜里，转过身满面微笑地问道：“高兄弟，看着你们几个都满脸春光的，有什么高兴事吗？”高群喝了一口水，愉快地说道：“二嫂，不瞒您说，下一步，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就要起来了，发动群众抵制日货，就是宁愿不用咱也不买日本人的东西，惹急了把他娘的日本货全烧了！再就是减租减息，让那些不仁不义的狗财主放血，救济穷苦百姓。再就是联村自卫队成立起来了，现在正要招兵买马，不日就有了咱们自己的队伍啦，专为百姓保家护院。可喜的是，自卫队兵马未到，十条快枪先有了！二嫂，你猜猜，这枪是哪儿来的？”未等尹秀娟回答，躺在床上的老太爷咳嗽着说：“不用说，那肯定是亲家侄子尹掌柜拿出来的！咳咳！”高群翘起大拇指向尹秀娟举了举，赞叹地说：“你家尹二叔真是自卫队的大功一件！”各人闲聊着，不知不觉中，太阳落下山，暮色悄悄地爬进门窗。高群刚要起身告辞，孙首礼和孙文庆进屋来，后面还跟着金翠玉和孙文菊。孙文庆说：“老高，我家里你还没去过呢，要不今晚我做东请你们各位吃个便饭？”尹秀娟抢着说：“哪里都别去，都在这里吃就是。”高群摆摆手，说道：“文庆和二嫂的心意领了！不过我和翠玉明早要去趟LY城面见崔胜商量些事情，我和翠玉还是早些回去做做准备，就不打扰各位了。”孙文菊戳了金翠玉一下说：“看看，这还没拜堂呢，就形影不离啦！”金翠玉捣了孙文菊一拳说：“有本事，五妹也找一个形影不离的！”惹得大伙笑起来。孙文庆和尹秀娟也不再勉强。高群和金翠玉过去跟老太爷告辞后，在大伙的簇拥下转身出屋、出院门而去。孙文庆扯了一下尹秀娟的上衣，俩人就到了古槐树下的石凳旁，孙文庆悄悄地说：“二嫂，前些天高其民秘密回来过，他让我给您带话说，文源二哥在外面很好，请您勿念。”尹秀娟高兴的点点头。然后，各人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