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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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农历腊月,已经是公历一九三六年的一月份。放年假回到家里,孙文源就来到小学堂。浓重的夜色挡不住小学堂门窗里的灯光,他踏进门时,沈同福正在收拾书籍和整理卫生。俩人吹息了堂屋里的灯进到里屋,沈同福倒了杯热水递给孙文源。沈同福上下打量着孙文源,说道:“文源,这次回来格外的精神换发,肯定有喜事,说说!”孙文源探了探身,嘴凑近沈同福的耳朵说道:“沈兄,我加入那个组织了!”沈同福一下握住孙文源的手激动地问道:“快说说,下一步,我们怎么办?”孙文源过去拉了拉窗帘,回来又把罩子灯调暗,他和沈同福轻声地说道:“根据中国共产党SD省委,关于在广大的农村地区发展优秀的进步青年入党,建立农村地下党组织的决定,济南乡师地下党组织给我们回乡的党员安排了任务,就是利用假期发展党员,建立党的组织,开展革命活动。”沈同福一拳击一掌,高兴地小声喊道:“太好了,太好了!”孙文源继续小声说道:“由于高齐民的入党申请书,在暑假期间搁置了一段时间,所以,他的党员资格要等下一批。他跟我提议,在我们孙家小埠首批发展的党员中给高群一个名额。”沈同福因为激动,心跳加速,他张着口,右手捋着胸脯,跟孙文源说:“文源弟,你稍等会儿再说吧,容我平抚一下心跳。”孙文源倒了杯水给他,说道:“沈兄,那咱们就说些别的事,让你的心脏平静平静。”沈同福喝了几口水,稳了稳情绪,心跳稍得平静,他长舒了一口气后,笑着说道:“文源,你说吧,多说说外面的事情,全国的大事。”孙文源也喝了几口水,清了清嗓子,说道:“先说一件不好的事情,令人气愤的事情,就是丧国辱权的《何梅协定》,日本帝国主义继侵占东北,建立伪满州国之后,又频繁在华北制造事端向国民党政府要求对华北的统治权。于是,七月国民党华北军分会代理委员长何应钦,与日本驻华北司令官梅津美治郎达成协议,将河北、察哈尔两省的主权大部分让于日本。”沈同福一拍桌子,气愤地说道:“这个姓何的岂不是大汉奸、卖国贼吗!?”孙文源又说:“说两件高兴的事,振奋人心的事。第一件是,共产党领导的红军队伍,在战略转移途中占领贵州ZY,然后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会上确立了***同志在全党、全军的领导地位,从此,使红军队伍走上节节胜利的正确道路。”沈同福第一次听到这么多新名词儿,他在嘴里重复着:“共产党、红军队伍、战略转移,政治局,***同志!”他向孙文源投去羡慕的目光,他多想到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开开眼界。他催促说:“文源,快说说第二件。”孙文源说:“这一件就是,红军队伍冲破了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和层层封锁,于今年十月胜利到达陕北,完成了北上抗日的战略大转移。”沈同福看着孙文源问:“说完了?“”说完了。”孙文源笑了笑。沈同福说:“听着过瘾,但还是不过瘾!还有吗?”孙文源说:“沈兄,日寇在加紧全面侵华的步伐,国民党蒋介石又视共产党为死敌,总欲铲除而后快,所以,将来的斗争形势会极为残酷、复杂,加入共产党会有坐牢、杀头的危险,大家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沈同福说:“文天祥那句诗就是我老沈的心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孙文源说:“沈兄,今晚咱俩就先说到这儿;我想,明晚再叫孙首礼、孙文庆过来,咱们到我家的炮楼上去,在那里目标小、隐蔽,由咱们四个先商量商量发展党员的事项。你去通知他二人时一定注意保密,特别是我们开会的时间、地点、内容,一定要严格保密,即便是家人,都不能乱说。”沈同福庄重地点点头。

这日正是下弦月时分,那一镰勾月恰似一条银船儿,航行在墨蓝天际。孙文源来至古槐树下,他仰头看上去,古槐树的枝丫间倒是别有一番情趣,引来他的好兴致,便顺口吟了几句:“疏枝横斜勾月残,鹊栖老枝静静眠。幸得风平舒日在,还防妖孽扰平安。”他趁着朦胧月色,扎起马步运了气,接着向古槐坚韧的躯干挥拳踢腿了几个回合。任凭他千斤臂力腿劲,悠悠古槐确是固若盘石纹丝不动!正如我华夏一族,只要万众齐心,何惧蚍蜉撼树,螳螂挡道!

孙文源回到家里,尹秀娟挺着个大肚子依墙而坐,还没有睡的意思。他赶忙过去扶着她的肩头问:“怎么还不睡呢?”她转了转脸朝向他说:“等你回来给我洗脚哩!”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也正有此意。请贤妻稍等,本相公去去就来。”她噗嗤地笑了一声,深情地望着去端盆倒水的丈夫。她想好了,只要逮着机会,她就要尽情地享受丈夫的爱,哪怕是一个温馨的眼神、一次轻轻地抚摸,她都要抓住,不让它遛掉。幸福快乐的时光尽情的享受,艰难困苦的日子勇敢的面对,这才是最豁达的人生。

孙文源干的很仔细,洗脚水兑得恰到好处,稍有些温烫才洗的舒服。尹秀娟迷起双目,享受着脚面上温水的流淌。她要把这一刻的幸福永存在记忆里,珍藏起这份留念!洗完擦干,他把妻子的双脚放在自己双膝处,找着穴位轻轻地按摩起来。她嘻嘻地笑着。那笑声就像淙淙小河流淌着清脆欢快的音符。睡下后,他抚摸了一下妻子凸起的腹部,问道:“这一个,大约哪时里生产?”她答道:“差不多过年后正月里吧。”他揽过妻子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说道:“就是说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日子,我还走不着,可以见着新生儿了,就不知是儿子还是闺女?”她问:“依你的本意是喜欢个闺女还是儿子?”他直接回答说:“儿子、闺女都喜欢,再生个儿子呢,就是一门三虎将,若是个闺女呢,就俩虎一巾帼,保证都是好样的。儿子随爹,闺女随娘,都差不了!”她忽然问道:“文源,刚才你说年后还不急着回去,怎么,又要想请假了吗?”他回答说:“不是,这回放假的时间长,留在家里干些事情。”她说:“干什么事情啊?是帮我种地啊,还是挑水喂牲口!”他吱吱唔唔地没说什么,倒是她说:“我想像的到你干的事情是什么,我知道也不是我该问的。但有一样,就是无论在哪里干事情,都须把‘平安’二字放在心上!”她抬起头看着丈夫又说道:“你可知道,今夏天里,翠玉就被赵阁庄的郭大财主当成共产党抓了起来,幸亏翠玉亮明了豹伏寨三当家的身份,郭大财主才把她给放回来了,”他听此,便警觉起来,又问道:“居然还有这种事,但不知郭大财主是什么背景?居然还抓起共产党来了。”她说:“我听高群说,这郭大财主的大儿、二儿都在国民党里面干事。高齐民没跟你提起过?”他说:“我现在和高齐民各忙各的事情,很少有见面的机会,就是见面也说不了几句话就又忙去了,这回放假,我俩就没走在一起。”她说:“反正,你无论在哪里干事情都要有防备才是。”他无意间,听说了赵阁庄郭大财主的情况,认为这个情况很重要的,有时间必须跟高齐民和高群搞清楚,加强防范措施。他看了看身边的妻,还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就又问道:“这回儿回来怎么没见着翠玉?”她回答:“秋前,山里来信说豹伏寨主身体有恙,打那回山里去,就没再回来。”他说道:“翠玉倒是好样的,她和高群也是很般配的一对。”她连续打了几个哈欠,他说:“快睡吧!今晚睡不好就耽误明天干事情。”夫妻二人便睡去,很快进入到梦乡里。

第二天傍晌,孙文源让妻子尹秀娟炒了两样菜肴,他在厨房里又找来一瓶小烧,便酒和肴的一块提着到了后院。他先去找到大哥孙文清,说:“大哥,二弟想请你喝个酒说说话。”孙文清正在教士良看《三字经》,他见孙文源又是提着菜拿着酒的,就说:“想找哥喝酒说话过来就是,还用提酒端菜的,咱哥俩才几天没在一个锅里摸勺子?就显得这么生分!”孙文源就说:“这俩菜是我亲手做的,让大哥尝尝二弟的手艺,主要想和大哥找个避静的去处喝酒聊话。大哥,你看咱们到炮楼上去咋样?”孙文清也是极聪明之人,又曾在县里谋过差,也早就看出二弟自到省城读书后的变化,他即刻便领会了二弟的意图,就很脆快地答道:“好,就去炮楼上。那上面有火盆、有干柴的。”身旁玩耍的士良听了爹和二叔的对话,就吵着要跟着去,他娘孙许氏赶紧从里屋出来说:“士良,吃了饭后咱去找士勋哥哥抓麻雀去,他们大人的事小孩子不去掺和。啊!”士良就要着去吃饭。

孙文源、孙文清哥俩到了炮楼上,便点起火盆,摆上菜肴,俩人就喝起来。孙文源把菜肴向大哥那边推了推,说道:“大哥,来干了这盅,你尝尝我的手艺。”孙文清啧啧地说:“你就吹吧!还尝尝你的手艺,一看就是秀娟炒的。”孙文源笑着说:“大哥就是火眼金睛,二弟的这么点小伎俩也瞞不了大哥。哈哈!”哥俩你来我往的干了几盅后。孙文清说:“说吧!有什么话就别藏着掖着啦!”孙文源端起酒盅说:“来,大哥再干了这个之后,再听二弟慢慢道来。”孙文清说:“呵!到省城待了两年长了酒性,来,再喝一个!”孙文源看着比自己年长八岁的大哥,眼角和额头上都起了些细细地皱纹,心里总有些酸楚。他说:“大哥比我大八岁,在我年少的时候,大哥就操持开了家务;而在我年长些了又去县城里读书,还是没有替大哥分担些家务;眼下和将来,二弟我更感惭愧无比,……”没等他说完,孙文清握住他的手说:“二弟,见外的话咱就不说了,啊!咱哥俩谁跟谁啊!哥知道二弟是有抱负、有志向,是干大事的人。其实,哥也极想和二弟一起出去干,可是,既然二弟已经出去了,哥就在家里守住这个家,以便二弟放开手脚、义无反顾地干就是!哥就是嘱咐二弟,在外头处处多长些心眼,时时注意安全!”哥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什么也没有比亲人的理解和支持,更令他信心倍增!孙文源拥抱住敬爱的大哥,孩子般的哭了起来……

丝场的生意,因产品滞销,造成蚕丝大批积压,周转资金断链,经家人们商量合议,便在一年前就关停倒闭。丝场的倒闭,给宅院的经济收入造成重创。这些皆因日货在国内大量倾销所造成,枪炮之下的东亚共荣只不过是掩盖其掠夺本性的遮羞布!宅院里,昔日的小康生活一下子就陷入贫困的边缘。家庭开销基本是靠变卖牲畜、粮食和一些家什聊以维持。丝场的工人、家佣、家丁都已迁散。炮楼上的值夜自然也是早已取消。只是孙文清常到炮楼上住下,关照一下后场院里剩余的那几头牲口。进入了冬季,孙文清早就把炮楼二层、三层的窗口堵死。每当夜里,在外面根本看不到炮楼里的灯光。炮楼上便是一处相对隐蔽的场所。

天近戌时,夜色浓厚。为了遮人耳目,沈同福从前院大门进入宅院,孙首礼从庄东头走村后到后场院,孙文庆走庄西头绕到后场院,这样给人的感觉就是三人的行踪互不相干。白色恐怖之下,任何的疏漏可能就遭遇灭顶之灾。

炮楼三层的房室里,两盏罩子灯还算明亮。孙文源、沈同福、孙首礼、孙文庆,围坐在条桌的四周。孙文源首先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中国共产党章程的一些要点。接着传达了济南乡师地下党组织关于在校党员学生回乡发展党员的指示精神。他说:“咱们孙家小埠第一批发展的党员名额是六人,其中包括赵阁庄的高群。新发展的六名党员成立一个党支部,要选举党支部书记一人,组织委员一人,学习、宣传委员一人,联络员一人。中国共产党孙家小埠支部,在没有和当地上级党组织取得联系之前,其组织关系隶属济南乡师党组织领导。”孙文源讲完,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接着说:“下面,我们再议一议,推举两位党员名额。”沈同福说道:“从一年多来参加读书会的积极性和作笔记的认真程度来衡量,我推举孙相春和史同法。”孙文源说:“对沈同福推举的二人,大家同意的举手!”沈同福、孙文庆、孙文源仨人都举手同意,唯独孙首礼没举手。孙文源说:“通过。”孙首礼说:“我还没同意呐!我认为用孙相田换下史同法较好。”孙文源说:“我党的组织原则是,不管是选举还是形成决议,都要通过举手表决的方式,少数服从多数。首礼,刚才根据沈同福的提名,我们三个举手同意,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同意,所以你是少数,我们三个是多数,你可以保留你的建议。”各人都笑起来,唯独孙首礼说:“原来是这样!”孙文源接着说:“我们预备党员的名额定下来了,有沈同福、孙首礼、孙文庆、孙相春、史同法,赵阁庄的高群等六人。我这里有一份入党申请书的样板,各人抄录下来,回去后照样写份入党申请书。我再最后告诫大家,一切都要保密,包括自己的家人、朋友等。各位切记!另外,我建议,过年后正月初十各人把入党申请书交到沈同福的小学堂去。然后正月十五晚上还是戌时,还是在这里举行入党仪式。一定要严格保密。同意的举手。”这会儿,人人都庄重地举起右手,全票通过孙文源的建议。

公元一九三六年二月七日,正是农历一九三六年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夜里,一轮明月早早地站上了古槐树的梢头,银辉遍地,潇潇洒洒。各家各户,绿竹挑起吉祥的红灯,孩童点起钻天的礼花。大街上跑旱船的、踩高跷的、舞狮盘龙的,玩杂耍的,货郎鼓、看洋片的,外村、本村闲逛的,人流如潮,络绎不绝。到了戌时,闹元宵节的、各式各样的人物才逐渐散去。而炮楼上的人员才刚刚到齐,那个庄严的时刻正进入倒计时。……

孙家小埠后街那棵三百年古槐左旁的宅院里,那座全村最高建筑的炮楼上,鲜红的镰刀斧头的旗帜下,六位准备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的战士,庄严的举起右手向党旗宣誓:

“……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执行党的章程,遵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永不叛党!

宣誓完毕之后,在孙文源的主持下,进行了热烈的投票选举。选举结果是:党支部书记孙文庆,组织委员孙首礼,学习、宣传委员沈同福,联络员高群。其他成员史同法和孙相春。

这是一座两间屋大小、三层高的清末建筑,是最普通的用来看家护院的炮楼,它除了稍高些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它早已融入进栉次鳞比的村舍民房之中。于今晚,它却是这般的庄严神圣起来!在这里,点燃起骈邑县第一把星星之火!在这里,成立起骈邑县第一个农村党支部——中国共产党孙家小埠支部!这一晚,在这里发生的必将永载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