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外交政策理论的研究内容
从理论形式的角度来说,一种完整的科学理论包括理论的范式、硬核和推论。因此,在构建位置现实主义外交政策理论时,首先要确定的就是这一理论的基本范式。作为一种社会科学理论,位置现实主义继承了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一些基本范式,例如国家中心主义、物质主义的世界观、国家具有基本理性的假设等。但是,位置现实主义也会做出一些明确的发展或者说限制,例如将其解释的对象暂时限定在大国,从“国家中心主义”发展为“大国中心主义”。下一章还将详细探讨位置现实主义的理论范式,在此就不作过多展开。
理论的硬核包括核心概念和主要逻辑(因果机制)。30外交政策理论的核心概念是国家利益,主要逻辑是国家利益决定外交政策行为。这里面最重要的两个理论环节是:“客观的”国家利益是由什么样的要素所界定的?这种国家利益界定如何决定国家的外交政策行为(支持或反对)?因此,这是一个聚焦于因果机制的社会科学研究。仅有国家利益的概念并没有完成外交政策理论的建构;我们还需要说明客观的国家利益如何推导出理性的对外政策行为——类似地,虽然小约瑟夫·奈(Joseph S. Nye, Jr.)提出了“软实力”(soft power)的概念,并反复证明这一概念十分重要,但他并没有系统说明软实力与外交政策行为或者结果之间一般性的因果关系。31例如,人们会问,软实力究竟在何种条件下发挥作用?软实力是否能够单独决定外交政策行为的成败?因此,奈的软实力思想从目前来看还算不上是一种完整的理论,其理论硬核的建构并没有完成。同样,对于外交政策理论的建构来说,有了理性主义的范式以及国家利益的核心概念仍然是不完整的,还需要说明国家利益和外交政策行为之间的逻辑联系,以及将其运用于不同的外交政策领域,得出具体的外交政策推论。由此,才能算是完整地建构了某种外交政策理论的研究纲领和研究议程。
本书所构建的位置现实主义外交政策理论旨在分析解释国际关系领域中国家行为可能表现出来理性的、规律性现象,即国家为何在一些形势下支持某国、在另外一些形势下反对某国。从一种理性主义视角出发,外交政策理论的首要任务,就是帮助人们界定在一定条件下某个国家的国家利益,以及据此来比较准确地界定自己的朋友和对手。考虑到朋友的概念过于宽泛,容易与现在流行的“伙伴关系”这样的概念相混淆,不利于因果关系的考察,因此本书在建构位置现实主义外交政策理论时,倾向于使用“盟友”“对手”这样的概念。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国际关系学者对于联盟的概念本身赋予了极端的重要性——从较为广泛的意义上来说,联盟意味着国家之间某种明确的、稳定的战略关系的确立。32虽然这些国家未必明确宣布其联盟所针对的特定国家是谁,但至少在确定“谁是我们的朋友”。
一般来说,“盟友”意味着已经确立了双方的战略合作关系,并且具有较为实质性的相互政治承诺,这些政治承诺可以是通过双边条约予以明确,也可以是通过相关方国内的立法和政策声明予以明确。“盟友”和“对手”是外交政策选择的集中表现。什么样的国家是优先的战略协作对象,哪些国家可能是自己的战略对手,这两者的界定是国家最根本的对外战略选择。前面提到,现实主义学者在总结国家的对外行为模式时,存在着“制衡”与“追随”两种基本的分类。“制衡”本质上就是“反对”,而“追随”本质上就是“支持”。不过本书对于外交政策行为的概念化,不仅仅停留在支持或者反对的行为上,而是希望从战略上探讨它们应该与哪些国家建立起相对稳定的支持或者反对关系。盟友是已经明确了战略合作关系的可靠朋友:与谁联盟的决定表明至少已经确定了“谁是我们真正的朋友”。
因此,位置现实主义的研究内容就是:合理地界定一国的国家利益,以及据此分清自己的“盟友”和“对手”,提出一些关于国家外交政策的理性假设。这些理性假设就是位置现实主义的推论。既然本书的目的是建构一种理性主义的外交政策理论,那么位置现实主义就可以排除国内政治和个人因素的干扰。对于那些非理性的外交政策,位置现实主义并不试图去详细说明它们的根源,只会预言它们将带来挫折和失败。正如本书第三章将要指出的,位置现实主义外交政策理论是一种大国中心主义理论,而大国的国家利益是一种位置性的利益,其判定基础是大国在国际体系中的位置。这就使得位置现实主义能够从国际体系位置的角度来界定国家的利益,建立一种相对简约的外交政策理论。因此,本书的研究,从理论上来说是试图建构一种战略性的外交政策理论,从实证的角度来说是考察霸权国(hegemon)、争霸国(contender)、潜在争霸国(potential contender)和非争霸国(non-contender)这四类大国对盟友和对手的选择是否符合这一理论的预期,以及如果不符合这一预期的话,是否导致它们外交政策的失败。如果这些外交政策推论在实证考察中得到了证明,就说明理论的硬核是合理的、有解释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