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蓝天白云下，大草原上飞奔着十一匹天马。一身红袄的玲珑小姐在天马背上扬着鞭子疾驰而来。吕库赶忙伸开双臂……
他，猛然惊醒。
夜，是那么的黑……
玲珑为他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一年了。他是那么地想念她！他想告诉她，他就要离开西安继续去完成父亲的遗愿了。他还要告诉她，他们的三个儿子已经去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无论是阿克克，还是沙迩，都伤害不到他们……
七年前的那天，县令府里大乱——十一匹天马不见了！县令的二老婆和女儿玲珑不见了！一个奴仆跟一个杂役不见了！沙迩气得手拿着鞭子在县府里狂喊乱叫……
阿克克天还没亮就跑到空屋子去牵马。他激动了一夜。想到计谋得逞，马上就可以迎娶玲珑小姐，阿克克又得意，又欢喜。
但，他被人狠狠地给了一闷棍！
十一匹天马不见了！阿克克魂飞魄散，瘫坐在空屋门口。现在可不是能不能娶到玲珑小姐的事了，而是咋样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十一匹天马呀！阿克克一时间心乱成了一堆麻。……马呢？谁把马偷走了？谁又会知道这里藏着马？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还有人来？难道是空屋子的主家回来了？是他发现了马，趁机把马偷走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太便宜了那家伙！他的天上掉金坨子了！……会不会是那些马乱叫，让人听见了？应该不会！我把吃的喝的都给弄得好好的，它们叫啥？更何况它们就是乱叫，在这个地方也不会有人听见的。……难道是沙迩发现了马，把马弄走，反过来又讹诈我，要我性命？惨了！惨了！惨了……阿克克心惊肉跳，越想越害怕。慌了好一会神后，阿克克总算冷静了下来。他把昨天沙迩让他找马时的前前后后回想了一遍，没有发现一点沙迩知道天马下落的迹象。……不用心慌！阿克克安慰自己想，沙迩看到的是马在吕库手里丢的，不是在自己手里丢的；即使马找不回来，要搭上性命的也是吕库，不是我！想到这，阿克克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
阿克克一进县府后院，就有人告诉他昨天晚上玲珑小姐跟她娘，吕库跟秦羊都不见了。
啥？玲珑小姐不见了！
阿克克瞪着牛眼，望着通往内宅的后院大门半天没动。……玲珑不见了？为啥？还带着她娘？这是不打算再回来了？……玲珑一定是因为昨天她父亲打了她和她娘，心里记恨才跑的？……唉！沙迩你心也太狠了，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娃，咋下得了手！……吕库那是怕沙迩杀了他不要命的跑了，可秦羊咋回事？他平时听话胆小，谁又没把他咋，他跑个啥？……玲珑和吕库，啊！他俩会不会是私奔了？一股酸味泛在了阿克克心里。……流放犯，你胆子真大，竟敢拐走小姐，看我不捏死你！阿克克咬牙切齿地恨着。……不对呀！昨天晚上他们几个不见了，昨天晚上马也不见了，难道马是被他们偷走的？可他们又是咋知道那个空屋子的？又是咋知道那里还藏着马呢？不行！我得再去那个空屋子看看……
突然，沙迩攥着鞭子一脸怒气地进了后院，一见阿克克就吼到：“你跑到哪去了！一大早不见你！”
阿克克一怔，赶紧回到：“我去找马了。”
……找个屁！你能不知道马在哪！沙迩心里恨着，但不敢骂出口。说：“你跟我来！”
沙迩把阿克克带到了内院厅堂。他屁股刚一挨椅子就气吭吭地说：“昨晚上的事，我想你已经都知道了吧。”
阿克克点点头，恭恭敬敬。他可不想让沙迩把火发到自己身上。
“我给你说，你带二十个人，马上给我去迪化。”
“迪化？”
“嗯；要快！一旦追上那几个就带回来；谁不听话，就地打死！然后把尸首带回来！”
“玲珑小姐也……”
“一样！”沙迩历声打断了阿克克的话。
你他娘的真狠！阿克克闭住了嘴，心里骂了一句。
“我那十一匹天马，你也得给我抓紧了找！找不回来，你知道是啥下场！”沙迩咬着牙瞪住阿克克。
“天马是在吕库手里丢的呀……”阿克克想争辩。
“莫错！但你也跑不了！每个月我给你那么多银子，你敢说那些马不见了，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阿克克垂下头，不再吭声。他想，看样子那些马，是死是活都是我的事了；早知道是这结果，我藏那些马干啥？真是没事找事……混蛋沙迩，你那会痛痛快快把玲珑小姐给我，哪有现在这事！别说十一匹天马，就是天马驹都不知道下了几个了！这会你急了，活该！
阿克克没有听沙迩的话。他把二十个人分成三路，一路往东去迪化，一路往北去精河，一路往西去霍城。阿克克望着南边的天山心想，玲珑应该不会带她娘去翻那么大的雪山吧？
阿克克先去了空屋子。他把那几个人安顿在屋外等着，自己在空屋子里仔仔细细地查看。突然，地上的干草中有一个发亮的东西引起了阿克克的注意。他匆忙过去捡起来一看，哈哈，是玲珑身上的玉佩！……玲珑呀玲珑，十一匹天马果然在你手里！你咋那么聪明呢？你咋就知道这屋子里藏着马呢？……好！好！好！马在你的手里，就跟在我手里一样！阿克克把玉佩在手里紧紧地攥了攥，悄悄塞进了怀里。
阿克克把十一匹天马藏在那个空屋子的时候，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发现了他的秘密。
那天，沙迩的四老婆要回娘家奔丧。沙迩要秦羊一路服侍陪护。在将沙迩的四老婆送到娘家返程时，秦羊意外地发现了阿克克把主家的十一匹天马，赶进了山坡上的一间屋子。
阿克克要干啥？秦羊悄悄藏起来看了个仔细。回到府里，看到吕库被沙迩毒打，阿克克在一边幸灾乐祸，秦羊明白了，原来阿克克藏了十一匹天马，一来准备要了吕库的命，二来准备要挟主家，把玲珑小姐弄到手。
当玲珑小姐救下吕库后，秦羊把阿克克的秘密告诉给了玲珑小姐。
光绪三十年春天的那个夜晚，玲珑小姐赶着十一匹天马，带着母亲、吕库、秦羊，逃离魔爪，一路向南。
玲珑的外婆家在迪化。母亲想回娘家。但玲珑阻止了，说回迪化必死无疑。秦羊说走近路去精河。玲珑不同意。她说上次阿克克把吕库半道上截回来，这次他一定还会去那儿找；西边通往霍城的路太近太顺，不能去。玲珑要翻南边的天山！
阿克克走了十几天都没有送回任何消息。沙迩一夜夜的睡不着觉。他非常清楚，弄不好，阿克克会让那十一匹天马永远消失！沙迩无心处理政务。他日日想马，时时想马，想马想得心里焦躁，想得脑门冒火，想得在院子里转圈圈不知该干啥才好。尽管他在那二十个人里安插了两个心腹，但他仍放心不下，谁知道那俩是不是阿克克那个狡猾东西的对手。
玲珑跟她娘出走，虽让沙迩颜面全无，气恨恼怒，但没有割肉之苦。而那些马的消失，却让沙迩的心疼、肝疼、浑身疼……他想就是豁出万贯家产，也要把马弄回来！马回来的那一天，就是阿克克的死期！
半个月后，阿克克回来了。三路人马，一无所获。
阿克克心里很高兴。他想，人和马都没找到就对了！玲珑要是被找到，她不被沙迩打死，也会被沙迩打个半死；那些马要是被找到，乐的是沙迩，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现在，沙迩已经没有玲珑小姐可给自己了，自己还在他这儿干啥？还等他来要性命吗？
当阿克克想到要离开沙迩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走不脱了。沙迩派的人在日夜盯着他。……现在，只有借口找马找玲珑，才有可能走出县府。阿克克盘算着……
沙迩对阿克克是又恨又无奈。现在，他不敢对阿克克动怒，甚至都不敢骂他一句。……阿克克太重要了！比以前还重要！有他，才有马在！但现在玲珑跑了；没有了玲珑这个诱饵，阿克克就不会交出天马！那些天马，阿克克可以给自己，也完全可以不给自己！那些马都是天价呀，阿克克很难不动心；他要是想独吞，那太容易了！……必须先稳住阿克克！沙迩想，要稳住阿克克只有一个办法——让他的梦成真！但现在已经没有玲珑可给他了，怎么办？沙迩思前想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用三老婆的闺女阿娜尔顶替。阿娜尔的母亲是维族人。16岁的阿娜尔非常漂亮，是沙迩的心尖尖。把阿娜尔给阿克克，沙迩是咬着牙想的。他对哭哭啼啼的三老婆说，只要阿克克把马弄回来，就一定把他赶出门，这门婚事就是个幌子。
阿克克一听沙迩说要把阿娜尔给他，就明白了沙迩的用心。虽然阿娜尔让他心动。但他更明白，没有天马，现在沙迩就是把他所有的闺女都给自己，自己也没胆答应呀！阿克克装出对玲珑一片深情的样子说，他非玲珑不娶。
沙迩愣住了。阿克克的拒绝让他一头雾水。原本以为，把阿娜尔许给他，他一定会高兴地赶紧去牵马。谁知这家伙来了个‘非玲珑不娶’！……看来，要想马回来，就必须玲珑先回来。如果玲珑回不来，阿克克极有可能把十一匹天马卖了！要是那，就太惨了！既失去了闺女，还失去了天马！……可我上哪去找玲珑呢？
突然，沙迩想到了一个妙计。
从迪化回来的第三天，阿克克对沙迩说，他要出去找马找玲珑。沙迩瞪住阿克克心想：这小子又再打啥鬼主意？难道他想逃走？
“县令，上次我们去找玲珑小姐，走的是东、北、西三个方向；这次我想往南走，翻天山找找。”
“你以为玲珑会带着她娘翻天山？”
“也许会；玲珑那么聪明；她一定会走一条，我们认为她不会走的路而去走。”
沙迩笑了说：“你想得很对；我已经派人进天山了；你就等好消息吧。”
阿克克一愣，心想不好！沙迩如果找到了玲珑，必然也就找到了那些马；现在，玲珑不玲珑暂且不说，那些马是千万不能再落到沙迩手里的！一旦马被找到，自己非但落不下任何好处，恐怕性命都会保不住了。
半个多月后，找玲珑的人回来了。他们依然两手空空。
沙迩把阿克克叫到厅堂，笑着说：“给你说个高兴的事，玲珑找到了！”
“啊！”阿克克大吃一惊，脸煞白。
“不过我没有让把玲珑带回来。”
阿克克不解地望着沙迩，心想他又再耍啥花子。
“我让把玲珑跟她娘都送到迪化去了；让她们娘俩在迪化好好歇歇；过一阵子再接回来。”
真的吗？阿克克半信半疑。
“你咋样？可以好好找找马了吧？等你把马找回来，玲珑也就回来了。”
……哦，沙迩是想拿玲珑跟我做交换呀；他根本就没有找到玲珑！能找到玲珑，还能找不到马吗！哼！跟我玩心眼！……好吧，那我就将计就计。他大笑着说：“太好了！玲珑小姐找到了，那我就赶紧去找马吧！”
“好呀！你打算啥时候把马找回来呢？”沙迩脸上挂着阴笑问。
“要不了几天；我心里有数。”阿克克故作轻松的说。他想，我得让他认为那些马就在我手里；只有这样，他才不敢要我的性命！“那我明天就去找马；马回来了，玲珑小姐也就回来了。”阿克克笑着说。
“行！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沙迩不由得高兴起来。说：“给你再派上十个人；一会，你到账房去支上五十两银子，给我把马收拾的干干净净带回来。”
阿克克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轻快地去支银子了。
望着阿克克的背影，沙迩脸上的笑突然凝住——这家伙真是去带马回府吗？他真是要娶玲珑吗？……不行，还得再派一路人跟着！
第二天一大早，阿克克怀里揣着在沙迩家挣到的二百多两银子的银票和玲珑小姐的玉佩，带着十个护兵出了县府的后院大门……
那个夜晚，玲珑忍着鞭伤疼，牵走了阿克克藏起来的十一匹天马，带着受伤的母亲、吕库和秦羊，一路向南奔去。第二天上午，他们到了昭苏。玲珑母亲的状况不好。她背上被沙迩打得那个鞭伤抹了药不见好，反而更疼了。傍晚，玲珑不得不歇在昭苏。
昭苏是翻天山到阿克苏的必经之地。为不引人注意，玲珑他们没有去住驿站，而是住在了离昭苏城不远的山坡上一户维族人的毡房里。一住下，秦羊就去昭苏城给玲珑母亲买药了。吕库拿着玲珑给的银子，买了维族那家牧马人的草料，在毡房外的马栏里给马儿们喂料、刷毛……
维族人的毡房里很漂亮，地上、墙上、大土炕上，甚至毡房顶上，只要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全都铺着挂着各种好看的毛毯。在这春寒料峭的时候，毛毯让人觉着温暖。
玲珑在热水里放了盐巴给母亲洗伤口。母亲躺在大土炕上呻吟着。她发着烧，那条鞭伤又红又肿又疼。玲珑恨极了父亲。他就是个魔鬼！……翻天山前，一定要给母亲把伤口治好！玲珑担心地想。
秦羊回来了。他不但买了药和干粮，还买了不少翻越天山时要用的物品。玲珑非常感动。
维族女主人给玲珑他们做好了手抓饭。吃饭的时候玲珑问：“翻过天山后，你们说咱去哪？”
……
“我回西安。”
“我回平凉。”
……他俩都要回家，我跟娘去哪？玲珑心里一阵失落、发酸。
突然，维族男主人急匆匆进来说：“快去看看你们的马！”
玲珑一愣，紧忙拿起身旁的鞭子冲出了门。
吕库跟秦羊紧跟着也冲了出去。
牧马人家的马栏离毡房不远。玲珑一出毡房门，就听见了天马们的嘶叫声。她赶忙朝马栏跑去。原来是三个满脸大胡子的俄国人，在围着天马们乌拉乌拉的大声嚷嚷。
几天来，天马们的生活完全变了样子，过去安安静静的日子不见了，现在时时动荡不定。这会，栏外几个陌生人的大嗓门，让它们更加紧张不安。
看到了吕库，天马们立刻安静了。吕库进到栏里心疼地摸摸这个，摸摸那个。
玲珑跟三个俄国人比划着，才知道他们是在路上看到了天马，便一路跟到了这里。他们要买这些天马。玲珑说明天给他们回话。
回到屋里，玲珑抬腿上炕，突然发现腰上的玉佩不见了。她大吃一惊，玉佩丢哪了！……玉佩要是丢在了那个空屋子，阿克克就知道天马是在我手里了，那他必定死命追来；……如果玉佩是掉在了路上被父亲他们捡了，那么他们就会知道我在哪儿！……另外，那三个俄国人都能看到天马一路追来，那父亲和阿克克也能！这些马太显眼了！它们会一路留下我们的踪迹；……这里不能久留！把马卖掉！
吕库流着泪，紧紧地搂住那些天马的脖子，久久不愿松手。他太爱它们了……
玲珑最后以每匹天马五万两银子的价格，卖了十匹给那三个俄国人。玲珑把吕库最疼爱的那一匹公马留了下来。吕库把它叫‘飞龙’。
第二天一大早，玲珑把十匹天马交给了三个俄国人，又在维族人那里买了六匹栗色马。然后他们匆匆离开了昭苏。
三天后，沙迩派出去的二十个监视阿克克行踪的人回来了一个。他向沙迩报告说阿克克去了昭苏。沙迩吃了一惊，心想昭苏那么远，阿克克去那干啥？难道他把我的马藏那了……
阿克克身边的十个人里，有两个是沙迩的心腹。临出门，沙迩专门给那俩交代，一路上除了要好好监视阿克克，把十一匹天马平平安安带回来外，还要好好的保住他们自个的命，小心阿克克给他们下毒手。两个心腹吓坏了。他们一路提心吊胆地跟在阿克克身后，时刻观察他的动静，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阿克克被身边这十个人烦透了。他太明白沙迩的意思了。……哼！监视我？看我咋耍你吧！
阿克克一路走，一路问。那十一匹天马就像指路标，阿克克从空屋子一路跟到了昭苏。他骑在马上，得意地仰着头，望着南边的天山阴笑着，心想玲珑呀玲珑，我看你能逃到哪？
突然，前边迎面走来了十匹天马和三个俄国人。阿克克大吃一惊！……这是沙迩的马呀！
“站住！”阿克克大喊一声，翻身下马，拦住了三个俄国人。
三个俄国人愣住了。
十个护兵迅速下马，从三个俄国人手上夺下了十匹天马的缰绳。
俄国人不干了。他们冲着阿克克大喊大叫。阿克克从三个俄国人的表情和手势中明白了，是玲珑把这十匹天马卖了。
阿克克把护兵头叫过来嘀咕了几句后，护兵头要护兵们把缰绳全都交给了阿克克。
三个俄国人一看阿克克要走，赶忙上前去抢马缰绳。十个护兵拔刀阻拦。
阿克克趁机跳上天马，一吹口哨，一甩鞭子，向南跑了。十匹天马就像是得到了命令，忽得腾起前蹄，嘶叫着，跟着阿克克就跑，一溜尘土扬在了通往天山的路上。
三个俄国人急了。他们拔出手枪毙了十个护兵，然后骑上护兵们的马，掉过头就去追赶阿克克。
沙迩一听回来人的报告，一身冷汗被惊了出来，脸变得煞白。当他听到那些马又被阿克克弄到了手，不由得又大笑。……天呀，太好了！那可是数不清的银子呀！……等阿克克回来了，一定要重重谢他！沙迩的脸色又变得红润起来。但没过一会，沙迩的脸突然又白了。他大叫道：“快！快！来人呀！快去追阿克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