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家顺今天容光焕发,喜气洋洋。妹子终于嫁到了城里的有钱人家;她婆婆人又那么温厚善良;女婿是个念书人不说,还长得一表人才;再看筘吉婆家的彩礼……总之,筘吉的婚事给家顺添足了面子。他那张刀刻般的脸上泛着红光,厚厚的大嘴不停地咧着哈哈大笑。他痛痛快快地接受着村人们的各种羡慕和说不出口的嫉妒。在十张席桌前,他故意拉大嗓门四处吆喝,四处转悠。在招呼客人们吃好喝好的同时,他处处显摆着自己的快活。好像他就要改换门庭了似的。惹得任妈没少拿眼睛瞪他。在家顺的眼里,肃衷就是一书生。尽管他对‘书生’这两个字具体是个啥并不清楚,但在他眼里书生就是任四爷,就是啥都不能干不会干,只会举着个本本子念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的人。家顺自豪的想,别看你王肃衷有钱,将来你屋的事不定还得靠我呢。这会儿,他走到肃衷跟前,往肃衷坐的板凳上一挤,右手勾住肃衷的肩膀。他那一是要让大家知道,他跟小舅子的关系很对把,再就是想跟肃衷讨个近乎。家顺拍打着肃衷的肩膀说:“王肃衷,你来接媳妇也不能干坐呀,最起码咱俩也得喝个差不多吧。”
肃衷瞟了一眼家顺,浑身不舒服。他把屁股往边上挪了挪,没理他。
“你们这些念书的人,咋都是这样子。”家顺喷出了一口酒气之后,指着旁边一桌的四爷说:“你看,那是我四爷,念书人,跟你一样;他是一天到晚就知道手里拿个本本,啥都不会干;他的地,一年年都是我帮他种呢。”
肃衷顺着家顺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四爷。那个瘦老头果然与众不同,戴着一副圆形眼镜,只低头吃饭,跟谁都不言语。
“王肃衷,来,喝一杯。”家顺左手端着一个黑粗瓷碗说:“从今起,我把我妹子就交给你了;来来来,干,干。”家顺端着碗,望着肃衷,等他端碗。
肃衷根本就不想跟家顺说话,更不要说跟他喝酒了。
致易见状,赶紧端起自己的碗,说:“家顺,肃衷今天身体不舒服,还是让他就不要喝了;来,咱俩喝。”
家顺一听肃衷今天身子不好,就用右手在肃衷的后背上猛猛地拍了一巴掌,说:“不是我说呢,你们这些念书人真不行;好,酒跟你不喝了,但话得跟你说;今儿,你把我妹子娶到你家,我妹子以后咋样就看你了;我现在只给你交代一句话:你不要让我妹子哭!你记住!如果我再看见我妹子在你屋哭了,你等着,我可是饶不了你的!”
扯蛋!你还以为我想娶你妹呀!肃衷低着头,在心里愤恨地骂着。
“家顺,来来来,咱喝酒;啥都不用说;都是明白人。”致易非常担心肃衷那脾气能忍多久。
“家顺,你坐这干啥呢?”任妈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头上,说:“你四爷都回去了;你还不赶紧跟他去,帮他把衣服一换,一会儿跟你去送亲。”
“哦”家顺不太情愿地站起来走了。
肃衷没好气地瞪着家顺的背影。
致易松了口气。
筘吉顶着红盖头,孤零零地坐在炕上,心惊肉跳。她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个来接自己的人长啥样子。她甚至在心里不住地叫嚷着: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在一帮村民的笑闹声中,肃衷被拥进了筘吉的屋子。他一踏进房门,就看见了光溜溜的炕席上面朝窗子坐着一个红衣红裤红盖头的女人。那女人的头低垂着,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放在盘着的腿上,前倾的身子好像在微微颤动。当肃衷抱起软绵绵的筘吉走向马车时,他确信这个一身红的女人真的是在发抖。至于吗?激动成这个样字!肃衷反感地想。
下午六点多,肃衷终于把筘吉接进了家门。看着儿子跟筘吉在自己面前拜天地,沈卿睿差点没能忍住想落下的眼泪。
肃衷心里则是一百个不情愿。他本来想,只要按母亲的旨意把筘吉给她接回来就行了,哪想还要跟筘吉拜天地。肃衷认为,拜天地那么神圣,必须是跟自己爱的人才能拜。致易瞪了肃衷一眼说:“贾宝玉爱的是林黛玉,咋跟薛宝钗拜了天地?”肃衷被噎得直翻白眼。
在司仪的吆喝下,肃衷不得不按规矩和筘吉进入洞房。洞房就是肃衷平日住的西厦房。从母亲开始给他张罗布置新房时,他就搬住到了东厦房,西厦房的门从此再没有进去过。肃衷对自己的新房一点都不感兴趣,不闻不问,随母亲怎么去拾掇。这会,他用‘牵红’把筘吉牵进了西厦房后,才头次看见了自己的新房。……唉,母亲真是的,能把儿子新房收拾的这么好,就是不能让儿子娶自己爱的人。肃衷悲苦地扫了一眼床边的筘吉,走出了房门。
院子里的流水席一波一波地开着。人们笑着来,笑着走。沈卿睿迎来送往,欢喜地接受者客人们的祝福。此时,她的心尽管被儿子堵得一阵阵难过,但这种难过相对于筘吉进门的快乐,已经不算啥了。
她笑着对宾客们说:“衷儿今天身体欠佳,就不陪大家喝酒了;请大家自便吧。”
筘吉独自坐在新房里的欧式镀金铁艺床上,刚才突突乱跳的心慢慢地安静了。她掀开盖头悄悄地打量着四周——这是西厦房,是那个人原先住的屋子;屋门口对面的白墙上大大的红喜字太惹人眼了;靠北墙放着的两个白色柜子里满满当当的书就像要溢出来;这比隔壁四爷的书多多了,也好看多了;书柜的四扇玻璃门上有四个圆圆的喜字;西墙下的一个白色西式立柜明晃晃的,两扇柜门上的喜字被衬的更加红颜喜庆;紧挨着立柜的是一个雕刻着浅花的白色半截柜,上边摆放着从娘家带来的那个插屏;窗前是一个特别大的白色桌子,锃亮锃亮的;桌上的座钟里边有一只假猫头鹰,正调皮的瞪着筘吉,对她吧嗒吧嗒的直眨眼。筘吉忍不住的想去摸摸它。桌子一角还放着个漂亮的绿玻璃台灯。筘吉琢磨了半天,也弄不明白那是个干啥用的东西。她再抬头望去,屋顶的四个角斜拉着的两根花纸绳,上边闪动着各种颜色的电光纸花,喜洋洋的。……这屋里咋没有板柜?筘吉再拧头来回一看,炕上也没有炕柜;屁股底下的炕好像还是空的。筘吉弯下身子扒拉起床单,可不是嘛,炕底下除了四个金色铁腿腿外啥都没有,空空荡荡的。筘吉愣住了。她寻思,这炕冬天咋烧?筘吉放下床单,整整好。突然,她又盯住床单呆住了。这是一条粉白相间的格子床单,正中间有一朵很大的红牡丹。筘吉趴在床单上仔细地看着。她一会儿摸摸床单正面,一会儿看看床单反面,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个牡丹花的经纬线是咋排出来的……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说笑声,筘吉听出是哥哥和四爷在告别。她心里一酸,赶紧爬到玻璃窗户上朝外张望。哥哥和四爷已经不见影了。筘吉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们出了二门,出了大门,出了巷口……
“筘吉。”
筘吉吓了一跳,赶紧抹去眼泪,放下盖头,坐好了。
沈卿睿掀开竹帘,端着一碗臊子面进来放在桌子上,说:“饿了吧?赶紧吃,臊子面,还有两个荷包蛋。”
“我不饿。”筘吉嘴里说着不饿,其实已经很饿了。
“不饿也得吃,这都啥时候了;我想你早上肯定没吃啥。”沈卿睿一边说着,一边揭掉了筘吉头上的盖头,把筷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筘吉拿着筷子,心里热乎乎地想,姨真知道心疼人,我还正熬煎着那个人来揭盖头呢。
“你好好吃饭;不够了我再给你盛一碗去。”
“够了。”筘吉轻轻地说。
沈卿睿坐在筘吉跟前,疼爱地看着她用筷子一根一根的把面条往嘴里送,心想,能把这么好的闺女娶回来真是王家的福气啊!衷儿真是有眼无珠!……唉,可怜的娃,她还啥都不知道呢。
一直看着筘吉把那碗面吃完了,沈卿睿才放心地说:“一会儿我给你端盆水,你洗洗早点睡,累了一天了;我去看看外边那些人都走了没有。”
“姨;不是,娘,我去帮你干点啥吧。”筘吉说着就要跟沈卿睿一起往外走。
沈卿睿拦下筘吉说:“你今儿啥都不用干;外边有人干呢;还有,衷儿是把我叫妈的,不叫娘;你以后也就叫我妈吧。”
筘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问:“我哥和我四爷……”
“哦,这你放心;我已经把他们安顿在了端履门的西京饭店住了;他们刚过去;我想让他们在城里多住些天,让致易陪他们去大雁塔和临潼转转,马车都要了;可你四爷坚决不同意,要明天回。”
筘吉知道四爷从来就不爱出门,这次不是为了送自己,他才不进城呢。
“你还有啥话要带给你哥吗?”
筘吉轻轻地摇摇头,心想我能有啥话
呢?不就是想娘么……
“那你好好歇着;我出去看看;一会儿我给你端水过来,你洗洗早点睡。”
筘吉点点头。
沈卿睿走了。
筘吉重又坐回了床边。天已经暗了,院子里的热闹少了很多,婆婆在四处忙着收拾。他人呢?……对呀,他人呢?筘吉突然感到不对劲。他咋不给我端饭?他咋不给我揭盖头?婆婆说一会儿她给我端水,他咋不端?……是病了?还是有啥事?婆婆刚才进来为啥一个字都不提?筘吉越想越觉着不对劲,越想心里越不安宁。他会不会是……筘吉心里突然一咯噔。他会不会是不想娶我?……那会抱我上马车他就怪怪的,手那么重,拽得人胳膊疼,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对了,从他进我家到现在,就没有听见过他说一句话,更没有听见过他笑一声,一点都不像新女婿接媳妇时笑个不停;他是不是不高兴?……对!他一点都不高兴!就跟我不高兴是一样样的!……他是不是嫌弃我呀?不愿娶我?不愿意这门亲事?所以他人跑了……天哪!难道这真是应了我的感觉?我就说不能嫁给文化人的!娘呀,你咋偏偏就不信我的话呢……筘吉右手摸着左腕上的手镯,哀哀地想……那个人呀,你为啥要这么做呢?你不愿意就不要娶我进门么;你这不是明明的在害人嘛。筘吉泪流满面,委屈的在心里一遍遍地叫着,“娘,我想回家……”
“嫂子。”致易隔着竹帘在外边叫到。
筘吉赶紧抹抹脸,紧张地问:“谁呀?”
“我能进来吗?”
“你,你进来吧。”筘吉慌忙地整整衣裳。
致易提着个竹皮电壶笑着进来,说:“嫂子,给你提壶开水,放这。”说着,致易把电壶放在了桌子上。
这人的声音好熟。筘吉想起来了,他就是去接自己的那个人。哦,原来他跟四爷一样,也带着眼镜。唉,也是个文化人……
“嫂子,我叫致易,和肃衷是兄弟;他今晚上身体不舒服,住我家了;我家就在巷子西头;我过来跟你说一声;你要是没事就早点睡吧。”
筘吉轻轻地点点头,心里暗暗高兴。
“嫂子,你还有啥事需要我给你办的?”
筘吉又轻轻地摇摇头。
“那好吧;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出了门致易心想,这个嫂子就是自己希望的那个样子,性情好,不多话,不多事;虽然没有文化,但那又有啥?南星倒有文化,连命都不保;……嫂子脸上的胭脂油彩都抹得五马六道的了;看来她是已经知道肃衷不想娶她了;唉,这个肃衷呀!
天刚明,筘吉就醒来了。一睁眼,她没想起自己在哪,一翻身,突然看见了屋顶上的彩花。筘吉马上灵醒了。她一咕噜爬起来,穿了自己的旧衣服就往外走。
筘吉在婆婆的房门前站了片刻,然后轻轻地掀开门帘,走进去,端起炕头的尿盆出了门。
沈卿睿也醒了,但腰疼的不敢动弹,听见筘吉进来出去,知道她在忙啥,心里一阵暖热。昨夜衷儿睡到致易家去了;没有法,就先随他去吧;等他跟那个女学生绝了情份,一切自然就好了;现在筘吉已经进了门,也不用着急了,慢慢来吧;……昨晚上筘吉哭了;她可能已经猜到了;但这女子啥都没有流露出来,自个把伤心咽到肚子里了;唉,真是个可怜娃。
就像在娘家一样,筘吉给婆婆倒了尿盆后,就拿起了笤帚开始扫院子。昨个都忙了一天,到晚上人困马乏的,待了客的桌椅板凳横七竖八的摆了一院子,没有洗涮的碗筷堆了一厨房,残羹剩饭都还没有清理……筘吉轻手轻脚地干着。她想赶在婆婆起来前,把啥都收拾停当了。筘吉以前跟娘来帮沈卿睿做过几次活,对王家不陌生。她知道啥东西应该放在啥地方。
沈卿睿弓着腰,从屋里艰难地走了出来,看见干干净净的院子,心里别提有多舒心了。“筘吉。”她叫道。
“哎。”
沈卿睿听见筘吉是在厨房。
“你给我看看小圈椅在哪。”
“哦,来了。”筘吉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匆忙地应着过来。一看见沈卿睿的样子,筘吉吓了一跳,紧忙问:“娘,你咋了?”
“叫妈!”沈卿睿笑嗔着说。
“哦。”筘吉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给我找找那个小圈椅。”
“我知道在哪。”筘吉说着就往二门外跑去。一会儿,她端着小圈椅过来,扶着婆婆坐下,问:“妈,你是腰疼病又犯了?”
“哦,可能是昨天太忙了。”
“我去给你请先生看看吧。”
“不用,歇歇就好了。”
“那我给你端水洗脸。”筘吉说着转身去了厨房。
沈卿睿望着筘吉的背影,又喜欢又心疼。
筘吉给婆婆洗了脸,梳了头,然后又去厨房忙了。
沈卿睿一辈子也没享过这福。她不住地感叹着:有闺女真好!想着自己的高兴,不由得就想起了亲家的难过。沈卿睿忽然觉着自己咋就像个土匪,借着男婚女嫁这个天经地义的理由,硬硬把人家的闺女掠过来伺候自己。歉疚让沈卿睿心中不安。她想以后一定要让筘吉多回回娘家,多陪陪她娘。
中午饭时,筘吉端着给婆婆的一碗凉皮从厨房出来,突然二门口一前一后走进两个男人。他们穿着一样的浅灰色府绸长褂,下边露着一样的黑色裤腿,走路一样的挺胸抬头,脚上的皮鞋一样有力地踏在地上发着‘咣、咣’的响声。筘吉愣望着。前面的那个男人宽脸大眼,皱着眉,绷着嘴,冰冷的就像庙里的泥人。后边戴着眼镜的那个男人则满脸笑容。筘吉想起这个男人昨晚见过。顿时,她便明白了前边的这个男人是谁了。筘吉由不得地呆在了原地,心里一阵乱扑腾。
肃衷一进二门就看见了筘吉,心想这女人果然不咋地,又廋又小又土又俗不说,长相还一般般,哪有南星好。走过筘吉面前,肃衷冷冷地斜了她一眼,然后径直进了门。
筘吉端着凉皮愣在了那里。她觉着自己的心比碗里的凉皮还凉……
“嫂子”致易笑呵呵地走过来问:“做的啥饭?”
“哦,哦……”筘吉慌忙地把碗端给致易看。
“呀!凉皮!太好了!我俩都没有吃饭呢;凉皮还有没有?”
“哦,有,有;我去端。”说着,筘吉端着给婆婆的那碗凉皮,又慌忙转身去了厨房。做饭的时候,筘吉不知道该不该给肃衷做,专门去问了婆婆。沈卿睿告诉她以后做饭,都按四个人去做。筘吉心里不明白,但也没有问。饭做好了,还不见肃衷回来,筘吉寻思他可能不回来吃饭了,心里不免感到轻松。谁知道人家说回来就回来了,弄得筘吉在厨房里手哆嗦个不停。
八仙桌旁,沈卿睿跟儿子一西一东对面坐着。致易跟筘吉面朝墙坐在桌子北边。筘吉跟婆婆挨着。致易跟肃衷挨着。饭桌上,肃衷拉着脸,端着碗,身子拧到一边,自顾自地吃着,一副不领情的样子。看着儿子那副德行,沈卿睿都懒得理他。致易不住地夸着嫂子的手艺高,做的凉皮好吃。他匆匆几筷子吃完,又到厨房给自己调了一碗。沈卿睿直夸筘吉的凉皮蒸得好,不硬不软,料汁也调得不错,酸、辣、咸拿捏的刚刚好,蒜香味浓。致易一边吃着,一边使劲点头。
肃衷知道母亲那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就偏偏不感兴趣。筘吉如坐针毡。婆婆越是夸,她越是难受。筘吉觉着自己的身子在这个桌子跟前好像变成了两半,靠婆婆这边是热的,靠肃衷那边是冰的。筘吉自始至终不敢抬头,不是羞涩,是害怕。她筷子夹起的每一根凉皮都抖个不停。刚才在门外被那人一瞪,筘吉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这会她只想快点吃完好赶紧逃掉,可那碗凉皮总是不见少。
沈卿睿心疼地看着筘吉说:“筘吉,你慢慢吃;累了一上午了;一会儿吃完了,你去歇着,让衷儿跟致易拾掇。”
筘吉吃惊地望着婆婆,轻轻地说:“那咋行呢。”
沈卿睿笑了说:“那有啥不行的;他俩在外边上学,吃完饭的碗还不都是自己洗。”
肃衷愣愣地望着母亲,心想母亲啥意思呀。
“行;碗我来洗;嫂子你去歇着。”致易笑着对筘吉说。
筘吉惊讶地望着致易。
“你跟衷儿一起洗。”
筘吉又吃惊地望着婆婆。
看着肃衷跟致易收拾碗筷去了,筘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小到大,她都认为做饭洗碗这事就是女人的事,婆婆咋能让两个男人去干呢?
看筘吉还在发愣,沈卿睿笑了说:“筘吉,别愣着了,快去你屋里歇着吧。”
“我也没有啥事,还是我去洗碗吧。”筘吉怎么都不安宁,总觉着自己不洗碗是不对的。
“我的蒲篮里有给衷儿做的鞋,还没有做完;你要是歇不下,就拿到你屋里去做吧。”
“哦。”一听有活干,筘吉马上来了精神。她走到婆婆的炕头,抱起蒲篮就走了。
沈卿睿是有话要跟儿子说的,筘吉在跟前不好说。
肃衷跟致易收拾完厨房进到屋里。他有话要跟母亲说,这些话憋在心里已经两天了。致易挡住不让说。肃衷认为必须说。两人刚在厨房又争了半天。致易真把肃衷没有办法。
“妈”肃衷屁股刚挨椅子就开了口。
“你等等;让我先把话说了。”
肃衷不安地望着母亲。
“明天你带筘吉去她家回门;我把回门要带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你光去就行了。”
“啥?回门?我不去。”肃衷噘着嘴嘟哝着。他不喜欢那个地方,不想见那里的人,更不想见那个叫家顺的大舅子哥。
“这由不得你;这是规矩;新媳妇结婚的第三天都得回门;你不回门,你是想咋?你是不是打算让筘吉的娘家人和全村的人,都知道你不想娶筘吉?是想把我的脸丢完?把王家的脸丢尽?你如果还想让咱家的日子好好往前过,一会儿就去叫车,明天一大早就走,后天晚点回来;让筘吉跟她娘在一起多待待;还有,到了筘吉娘家,少把你那张脸拉多长的;人家不欠你啥;把那么好的闺女给了咱家,那是咱家的福气,咱得领情;你不要弄得让筘吉她娘家人多想;更不能让她村上的人多想;筘吉她娘是个很要强的人,在村子里的口碑很好;你不要弄得让人家以后在村子里不好做人。”
母亲说得越多,肃衷心里越烦。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那两天跟筘吉咋相处,更无法想象在筘吉她家咋熬。
“婶,明天我跟肃衷能不能一起去?”致易问。
肃衷望着救星似的望着致易。
沈卿睿笑了说:“按说你不应该去;人家小两口回门,你跟着算啥嘛;不过你跟着去也好;你去了,他不至于乱来,二来你跟他做个伴,也免得他心慌的坐不住。”
致易高兴地对肃衷说:“就这样吧,我明天陪你去。”
“好了,你现在说说你想要说啥。”沈卿睿望着儿子。儿子要耍啥精,她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我,我想说……”肃衷一下子开不了口了。
“说吧;你想说啥?”
“你那天不是说,只要我同意结婚,就能去广州吗。”
沈卿睿说:“对呀,这话我说过。”
“那,那我把人已经给你娶回来了;我,我想跟致易明天,哦,明天不行了……”肃衷看看致易,又说:“那我跟致易大大后天去广州。”
沈卿睿瞪着儿子,没有吱声。
肃衷心里一下子毛了,难道母亲要变卦?
“致易,你觉着衷儿这样的想法对呀不对?”
致易摇着头说:“我说他,他不听。”
“衷儿,我问你,娶媳妇是给你娶的?还是给我娶的?”
给你!肃衷闷着头心想。
“你还是大学生呢;说这话都不怕人笑话;你把给你娶回来的媳妇往家里一撇,你就没事了?说你脑子简单,你还真是啥道理都不懂了?人娶媳妇干啥?你说!”
“不是你要她给你做伴嘛。”肃衷轻轻地顶了母亲一句。
“放屁!”沈卿睿忍不住地骂道。
“你们当时都是这样说的呀。”肃衷回嘴道。他觉着自己挺委屈。
“我是这个意思吗?”
“你说的只要把人娶回来,我就可以去广州的。”
“对,没错;但我说过把媳妇娶回来的第五天,你就可以去广州吗?”
肃衷呆住了。他直不楞楞地望着母亲想,你老人家咋那么多心眼。
“衷儿,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不会变;但你也得按我的要求行事;你说是不?”
“你啥要求?”肃衷又懵住了。
“咱俩说好的是做个交易的呀。”
“那我不是已经把她娶回来了吗。”
“你娶媳妇是为了啥?就是为了摆在那让我看吗?我今个给你把话就说明白了,你走可以,但你得等筘吉把娃怀上了再走。”
肃衷一下子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