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失子
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收缰,勒住云翼,下马狂奔过去。
刹那间,他的视线被撕裂了——
她躺倒在雪地里,身下一滩殷红的鲜血。衬着洁白无瑕的雪地,那鲜红的色泽闪着刺目的光,几乎刺破他的眼眸,眼泪顿时如溃堤般冲涌而出。
“小歌!小歌!”他嘶声大喊,扑过去,将她抱起来,“你怎么了!”
他试了试她的鼻息,长舒一口气,她还活着。他又检查她的伤口,看血从哪里来。当他弄明白血的来源,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剧痛从骨头深处迸裂出来。
她流产了!
“小歌,你怀孕了,为何不告诉我!”他抱着她,仰天痛哭,像一头受伤的怒兽一般悲嚎,声震百里,在皑皑雪原上久久回荡:“你为何这样傻,为何要这样!”
十几名亲兵默默地看着他们勇武的汗王哭成这般模样,不敢上前相劝。
“对不起……”
听到她微弱的声音,他浑身剧烈一震,低头捧起她的脸:“小歌!”
她轻轻睁开眼眸,晶莹的泪水一滑下就冻成了冰珠:“对不起,我……”
他将一根手指摁在她发紫的唇边,摇头:“是我不好,不该打你……”
她吃力地抬手,摸他满脸泪水化成的冰痕:“不,是我对不住你……我明知道怀了你的孩子,我……我出走的时候就想好了,要堕掉这个孩子来气你……”
“天啦,小歌,你为何……”他痛得心中一阵阵抽搐,“你为何这么傻!”
……
将歌琳抱上云翼,带回村落已是半夜。
几个药奴连忙为歌琳熬药、清洗、救治。
天色将明时,一个年老药奴走出屋准备向汗王禀报,却见奕六韩手扶一株枯树,站在院子里,发辫松散,胡髭凌乱,穿着昨晚染了歌琳身上鲜血的皮袍,高大伟岸的身躯,在初冬寒冷的晨空下,显得格外萧索。
这个老药奴和缇娜共事多年,也是看着奕六韩长大的,见此情形,不免心疼。她咳嗽了一声,奕六韩立刻回头,正要往屋里冲去,老药奴拽住他:“汗王……”
他看着她:“小歌怎么样?”
老药奴神色沉重:“她在冰冷的雪地上趴得太久,只怕以后不能再生育了……”
奕六韩眼神一痛,叮嘱道:“别告诉她本人。”
说完往屋里去。
他没有在屋里待多久,就让人找来苏葭湄。
苏葭湄原本跟歌琳、缇娜住一间茅屋,由于要救治歌琳,她暂时回避了。
她的脚伤并未完全愈合,一瘸一拐地提着裙子跑了来,满面担忧:“夫君,小歌怎么样?”
他摇摇头:“暂无性命之忧,只是以后恐怕不能生育了。”
她连忙引袖拭泪:“这傻姐姐,怎么有了身孕自己不知道?”
奕六韩叹息,眼底掠过痛楚:“她自己知道,只是没告诉我。”
苏葭湄微微睁了杏眼:“知道还要骑马出走?”
奕六韩一时无语,不想多谈下去,对苏葭湄说:“小湄,我要立刻带人马去两百里外探查,今晚赶不回。我把小歌交给你照顾,你能保证照顾好她吗?”
苏葭湄秀婉的容颜瞬间变得严肃,眼神坚定、冷凝,字字掷地有声:“夫君,你放心去吧。我定会照顾好小歌,若小歌有何差池,你让我下堂。”
“下堂?”奕六韩眉峰一扬,略为不解。
“就是休妻。”苏葭湄樱唇一抿,神色郑重。
“啊……”奕六韩露出了从昨日葬礼起就没见着的爽朗笑意,剑眉星目明亮如日照,“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又将歌琳的两名侍女叫来,指着苏葭湄对她们说:“小湄也是你们的女主人,要照顾好她,有不能决定的要事,可以请示她,语言不通就用手势。切记别让你们公主和小湄闹不和。”
他将同样的话也交待了那名老药奴。
之后朝屋内望了一眼,转身毅然离去。
院外,奉他的令已经事先等待的人马,在晨光中静静伫立。汗王一到,跨上云翼,一声令下,他们便跟随着他,挥鞭策马,整齐划一,绝尘而去。
立在院子门口目送他的队伍行远,苏葭湄慢慢地走了回来,进屋。
屋内,两名侍女已经将早饭摆好了。
每天一日三餐全都是奶酪、奶酒、腌制的牛羊肉、狍子肉、獭子肉等等,一桌子腥膻浓腻。
到了这座荒村后,奕六韩专门派了一名能辨识植物的药奴,带着人挖了一些野菜。游牧民族本来就以肉食和奶食为主,有没有蔬菜也不是很在意。
可是苏葭湄在意,奕六韩便特意嘱咐两名侍女,每餐都给苏葭湄煮一盆野菜。
苏葭湄自己带的干粮早已食尽,她第一次和奕六韩、歌琳一起席地坐着吃饭时,看着一盘盘腥膻,简直要作呕。
见她吃得少,奕六韩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小湄,你多吃点。”
她不说话,咬着下唇。
奕六韩问:“吃不惯草原上的食物?”
她点点头。
奕六韩放荡不羁地大笑:“傻丫头,你看看小歌,前凸后翘,个子高挑,就是因为吃奶酪和羊肉长大。再看看你,要胸没胸,要臀没臀,我晚上抱着你睡觉都没有什么可摸的。还不快多吃点!”
一席话说得一向冷定的苏葭湄,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他这段话是用汉语说的,旁边的歌琳只看见奕六韩说话时,眼睛色眯眯地在自己胸部溜了一圈,但完全猜不到他对小湄说了什么。
此刻,苏葭湄对着一桌子腥膻,想起奕六韩这段话,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丝的甜蜜,漾散开来。
她坚持着吃完了所有分给她的分量。
歌琳躺在炕上,由侍女扶起来,喝了一点奶粥,喝完,让侍女给她枕头垫高,斜倚在炕头。
这时,苏葭湄也吃完了,帮着侍女收拾。
两名侍女都是野利人,和苏葭湄语言不通,但每次苏葭湄都帮她们一起做事,让她们很有好感。
奕六韩也曾想给苏葭湄挑一个侍女,苏葭湄拒绝了。没人懂汉语,挑了侍女给她,她使起来也不方便。而且她病愈后,什么都能自理,不需要侍女。
收拾完后,苏葭湄拿了针线活,坐在炕尾埋头做活。
歌琳靠在炕头,借着清晨的微光看她。她注意到,苏葭湄是在给奕六韩缝补衣物。
野利部公主绿色的眸子里,燃起两簇幽幽的火焰。
突然,绿眸蓦地睁大,惊怒之色如雷电般迸发。
只见苏葭湄补完奕六韩的亵裤,将之摊开在膝上,久久凝视着,眼神迷离,耳根有一丝红晕。
歌琳气得坐直了身子,紧紧抓着身上盖的毯褥,胸脯一起一伏。
这小狐狸精太不要脸了,竟对着我男人的贴身亵裤发怔!
这是我的男人紧贴隐私部位穿的裤子,怎么跑到她那里去了!
歌琳胸中一团狂怒之火滚滚翻腾,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那晚她开恩让这小贱人进帐篷睡,这小贱人躺在奕六韩怀里不肯动;她想起这小贱人和奕六韩同被而眠了十几个夜晚;她想起那晚就在这个炕上,奕六韩刚倒下,这小贱人立刻就钻进他怀里。
种种联想犹如魔爪撕扯着她的心,她像一头被悲伤激怒的母兽,拍打着土炕边缘,支撑着刚刚小产的虚弱病体,指着苏葭湄,声嘶力竭地命令两名侍女:“快把她手里的东西给我夺下来!不准她再给汗王补衣服!”
两名侍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苏葭湄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歌琳。
歌琳一气之下,从炕上爬过去,自己去抢。
一名侍女赶紧摁住她,她不断扭动,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快给我抢下来!听到没有,你们听到没有!”
另一名侍女连忙上前将苏葭湄膝盖上、身边所有的衣物收走。
苏葭湄愣愣地看着,片刻后,站起身,抓住那名抢衣服的侍女,手里比划着什么。
侍女为难地看看歌琳,又看看苏葭湄。
苏葭湄神情冷酷坚决,轻柔的手势里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那侍女只好松了手,苏葭湄扯过那条还没补好的亵裤,指着某些地方,又扯过另一条补好的,指指点点。
歌琳在旁边怒吼:“还不快拿走!以后,汗王所有的衣裤都由你们俩缝补,不准这贱人再碰一下,听到没有!”
侍女赶紧唯唯诺诺地从苏葭湄手里夺过来,来到歌琳身边,歌琳问她:“那贱人跟你比划什么?”
侍女低头看着手里补好的裤子:“她告诉我该怎么补。”
歌琳眼神轻蔑:“补衣服有何难,还要她教?”
侍女将裤子递到歌琳眼前:“可是公主,奴婢们补不出这样的针脚,你看……”
歌琳一挥手,将奕六韩的裤子甩到了地上,恨恨地说:“能补什么样就什么样,我的男人穿什么裤子都是我男人,以为会几下针线就想跟我抢男人吗。”
闹了这么一通,刚刚流产的歌琳终于支持不住,歪在炕头大口喘气,然而一双绿眸依旧厉光凛凛,像两把绿森森的小刀投向苏葭湄。
苏葭湄微微昂首,冷冷与歌琳对视,神色从容冷冽。
歌琳被她的神情激怒,再次提起精神,抓过自己的一件亵衣,咬牙切齿用力撕碎,交给侍女:“她不是要炫耀女红吗,你把我这件亵衣拿给她,让她补成和原来一样!”
侍女嗫嚅着,不敢动。
歌琳将碎片塞到侍女手里,推了她一把:“快去啊,听到没有?”
侍女只得拿着破碎的衣服走到苏葭湄面前,比划着手势表达意思。
苏葭湄看了看侍女手里的衣服,脸现嫌恶之色,退后两步,清傲扬首,广袖轻拂,走了出去。
她衣袂飘飘的清瘦背影,清冷如雪中寒梅。
歌琳看着她傲然走出去,牙齿咬得格格响。
这不要脸的小狐狸精,这时候做出一副好清高的模样。跟我抢男人时那贱样,往我男人怀里直钻的骚样,我可是亲眼所见!
歌琳这样想着,越发气苦,蓦地后悔起昨日的出走。她再也不那么傻了,她凭什么要离开,成全他们?本来就是她的男人,小骚货是后来者,她为何要离开,给小骚货腾出地儿?她为什么要轻易认输,将深爱的男人拱手让出?
这里两个女人互不相让的时候,东南二百里外,奕六韩为了一千多野利人能吃饱肚子,带着人马埋伏在荒草丛中,一动不敢动,窥探敌人动静。
他为寻找歌琳,两夜未眠。如此一动不动趴在草中,不免犯困,为了不使自己睡过去,他在每次睡意袭来之时,用刀锋划自己胳臂,直划得鲜血淋漓、血肉翻卷,用疼痛感刺激自己打起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