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吴芮(2)
水流轰鸣声萦绕耳畔,穿过细窄的岩缝,映入眼帘的是波光粼粼的小河流水,不远处的小瀑布欢快地跳跃着,却不影响下游池水的沉静。
夹在沉静和喧闹之间,水珠在半空中飞舞,汇出一片七彩飞虹。鱼儿在池底穿梭回转,丝毫不理会沉在它们面前的那一竿直钩。
垂钓老者的面容如我想象中一般安详,粼粼波光映在脸上,和映在岩石上没有半点区别。只不过老者的身体近乎透明,这使得光束打在他身上会反射出琉璃一样的光彩。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走上前去,长揖至地。
姜太公眼皮都未动一下,继续钓他的鱼。我就这样跪拜着,不知跪了多久,一直跪到我都怀疑他根本没注意到我。
哗啦一片水花声。姜太公收了钩,连道可惜。
“可惜,那孩子终究还是没来。”
我不敢出声,继续跪着。衣袍抖动声响起,只听他道:“你起来吧。”
我这才抬头。
他眉头微蹙:“站起来。你为何跪着?”
“前辈于现世而言便如仙人,小辈不敢无理。更何况,您是吾友的老师,在下理应替他尽孝。”
“仙人……”姜太公嘴角一挑,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话,又问我道,“现在距离我当初的卦算有千年了?”
“确有千年了。”
“所以那件事……”
“前辈指的若是水之竭,很不幸,它已经发生了。”
“水之竭吗……果然……”姜太公闭上双眼,神色痛苦地沉吟了片刻,再度睁眼时,先前摄人的气魄淡去一些。他一挥长袖对我道,“起来,我不能这样和你说话。告诉我他为何不来?你又是谁?”
我这才站起,与他平视。姜太公的身量与我相差无几,须发皆白,眉宇间是和年岁无关的凛然。虽然他并未呵斥我,但面前的老人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即使面对君王,我也没有这般忐忑过。
“子房兄实在脱不开身,才命在下前来面见前辈。在下吴芮,鄱阳人士,现下是朱雀的持有者。”
“朱雀?”姜太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点头道,“谦恭之时和那人有几分相似。不知发起怒来是否相像?”见我发愣,他又长笑一声道,“他自是脱不开身。我岂不知他,只要还能动弹,他必会亲自来见我。说实话,子房还活着吗?”
“如果他不幸逝世,要做的头先一件事,便是化为鬼魂来见前辈。”
“说的也是。只要他没死便好。”姜太公舒了一口气,又问我道,“那子彻呢?他也还活着?”
我犹豫了片刻,才如实道:“在下有两年没有他的消息了。”
闻言,太公皱眉道:“怎么?他和子房不在一起吗?”
“这些年,发生了一些事……”我仔细地将自秦皇当政起,中原发生的所有事讲给他听,包括毛遂对水之竭的预言、子房对朱雀伤损的推测、安期所说上一任四象之事以及武吉和子房之间的分歧,只略去了子房重伤在榻的那部分。姜太公听着听着,目光从忧虑到凛冽最后变得平淡异常,看不出喜怒。
“原来如此,他让你来找我修复朱雀。四象为我所造,这不难。”从我手里接过朱雀后,他并未对我讲述的旧事做任何的评价,只是轻抚着上面的纹络,手指停在背面的四个篆文上,抬眼看我。
“难的是这四个字,说着容易,做起来不易。”
“在下知道。”
姜太公不置可否地把令牌收于怀中,道:“我今日晚些时候会把朱雀修好,你明日再来取吧。”见我不动,又道,“还有何事?”
我自知这样问有些唐突,却仍是不得不问:“前辈,在下想知道更多关于四象的事。”
他立刻明白了:“你有疑虑。”
“……子房兄从未和我说过任何细节。”
“他让你持有朱雀时说了什么?”
“他只说非我不行,还说让我奉……天地万物之命。其他均未说明。”
姜太公微微笑道:“原来如此,的确像是他说的话。不过……”他稍一顿,“除了四象的事,你就不想知道别的?”
“别的是指……”
“比如……关于他的过去。他也没和你说过吧?”
我心下一震,仓皇间脱口而出:“我想知道!”不如说,这个我更想知道。只不过每每忆起那妖的神态,就让我问不出口,仿佛那是佷禁忌的话题。
姜太公笑了笑,道:“这你却不能怪他。他不告诉你,是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清楚自己的过去?
姜太公长叹一口气,望着不知不觉间已兀自靠近山崖的落日,四周蝉鸣作响,却都似与他不在同一时空。是了,无论怎样纷乱的外界也扰不乱死者心中萦绕不休的回忆。在他们看来,外界的一切不过是前世记忆的缩影,无法也无需再具有其他意义。
“若我不说,只怕等我消逝后,这些再无人知晓了。无人知,我那徒儿曾死过一回。”
无人得知的千年之前,泯灭于史书之外。无人提及,无人在意。
“并非是死里逃生的死,而是真正的死。”
但却是真实存在过的。能造就现世果的,只有前世的因。
“死后重新化妖的他,才是张良。在那之前,人们称他为「伯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