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陈平（2）

回到侯府，我命下人为我送上一副止痛药，而后把自己关进书房里。买儿正从架子上取书，我推门而入的动作过猛，吓得他怀里的书简掉了一地。我没去管他，捡了卷空白的竹简，坐下来专心写表奏。前日里陛下让朝臣们发表关于北击韩王信的意见，实际上就是暗示大家上书劝他出兵。这种顺水推舟的事我何乐而不为？三两下写完，又审查了几遍，仍觉内心不安。心烦意乱地从墙上暗格里取出一个红木雕成的匣子，打开放在桌案上，对着它一言不发。

买儿整理好书架，蹑手蹑脚地凑了上来，见我没有制止他，小心翼翼地从木匣中取出玄武，左右端详后道：“爹，这上面的字好像和以前不同了。”

我睁大双眼，从他手中接过令牌。的确，正面的龟蛇图腾如故，但背面的「运筹」二字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四个沧桑古字，笔锋险峻有力，非人力可为。

「天人合一」，我默默念着。

“爹？”买儿被我的脸色吓坏了，犹豫着要不要去叫医师。

“此令牌已不该为我所有。”我深吸一口气，将令牌放回了木匣。

“为何？”买儿不解。

我拉着他坐进怀里，对他道：“因为你爹从来不看「天」，我只在乎「人」。淮阴侯你认识吧，他是只会看天。看天看久了，就会忘了脚下的路，还要人来走。”

“萧丞相也不看天，但他怕天，他怕天总有一日会塌下来砸到他。”

“还有一些人，他们都是天的棋子，这些人随波逐流，什么都做不了。”

“可你爹不一样。我不看天，也不怕天，更不会随着谁走。我只听我自己的，我会保护好我的族人。”我盯着那孩子的眼睛，那双眼睛怯生生的，像是蒙着一层雾。

“既然这样，爹你又在迷茫什么呢？”我十岁的儿子握着我的手，一脸困惑。

“是啊，到底还在迷茫什么……”我苦笑着。随手摊开一卷竹简，却发现上面的字在我眼中都变成异国文字，完全无法理解。

这时买儿忽然偏着头问道：“那留侯呢？他又是什么样的？”

“留……侯？”

“留侯他信「天」吗？”

我放下竹简，诧异地望向前方，浑身一震。

——“陈平，我曾经是悲哀的化身……”

五年前，那妖背对着我，面朝水波，丰邑河畔的月光落了他一身，将他与河水融成一色。作为告知他九鼎渊源的交换，他的故事，由他亲口娓娓道来。

“从我出生，到化妖，再到通晓事理，能给周围人带来的，只有悲哀。这样的我，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我曾这样坚信。直到我遇见了老师和师兄，是他们拯救了我。”

“即使是我，也可以被拯救，所以世上没有什么是拯救不了的。这是我现在的想法。”他的语气自始至终波澜不惊，隐隐透着坚定。

连日的病痛让我失去了敏锐的洞察力，失去了远大的抱负。幸好，还未失去理智。

颤抖着拿起刚才写好的奏章，毫不犹豫地扔进火盆里，任由它烧成灰烬。重新取了一段白色锦布，抄起毫笔一气呵成篇警示文，命心腹迅速送与赵王敖，不得泄露给任何人。

“天有道，万物有道，人亦有道。我信天，不信命。只欲知天意，救人事。”那妖最后道。

所谓天人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