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前言
任何诋毁攻击都无法消灭真正的艺术
一九八六年，意大利《欧罗巴人》杂志评选一百位世界最佳小说家，《红色骑兵军》作者巴别尔荣登榜首。以一本薄薄的短篇小说集而跻身于世界小说大师之列，在苏联文坛上恐难找到第二个人。
巴别尔从一九二三年起，开始在《敖德萨……消息报》及《列夫》《红色处女地》等杂志上发表描写布琼尼领导的第一骑兵军的战斗生活和反映革命前他的故乡敖德萨的犹太贫民生活的短篇小说。后来这些小说汇编成《红色骑兵军》（一九二六年）和《敖德萨的故事》（一九三一年）两个集子。巴别尔的小说一经问世，就引起了一场大辩论。以原第一骑兵军军长布琼尼元帅为首的一些红军将领强烈指责巴别尔，说他写的不是骑兵军，而是真正的马赫诺匪帮，说他的小说是对骑兵军的诽谤和诬蔑，说只有白匪和反革命分子才这样来写红军，等等。他们的指责立即受到以《红色处女地》主编沃隆斯基为首的一批有声望的评论家的反驳，他们指出布琼尼等人的批评毫无说服力，只是仗势欺人罢了。沃隆斯基在一九二四年第五期《红色处女地》杂志上发表《伊·巴别尔》一文，对巴别尔的创作做了较为全面的分析，同时逐一批驳了布琼尼等人对巴别尔的指责。他说“这类指责是基于一系列误解之上”，这实际是说布琼尼等人不懂文艺，对巴别尔瞎乱指责。一九二四年末，在出版之家举行了一次辩论会——“关于巴别尔《红色骑兵军》主人公的座谈会”。会议由评论家波隆斯基主持，布琼尼亲自参加。与会的有富尔曼诺夫、沃隆斯基、什克洛夫斯基、谢夫林娜、李别进斯基等作家和文学理论家。会上争论十分激烈，但是谁也没有说服谁。
一九二八年高尔基从意大利索伦托回国，九月三十日在《真理报》和《消息报》上同时发表了《谈谈我怎样学习写作》一文，从而掀起了关于《红色骑兵军》的第二次大辩论。高尔基说：“布琼尼同志曾痛骂巴别尔的《红色骑兵军》，我觉得这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布琼尼同志本人不仅喜欢美化自己的战士的外表，而且还喜欢美化马匹。巴别尔美化了布琼尼的战士的内心，而且在我看来，要比果戈理对扎波罗热营地哥萨克的美化更出色、更真实。”布琼尼很快做出反应，在同年十月二十六日的《真理报》上发表《致马·高尔基的公开信》。布琼尼在信中全盘否定巴别尔的《红色骑兵军》，认为作者看不到国内战争中战士们活生生的真实形象，而且有“色情狂”的特写镜头。高尔基于十一月二十七日在《真理报》上发表《答谢·布琼尼》，对布琼尼的《公开信》逐条发表自己的看法。高尔基对《红色骑兵军》给予全面肯定的评价，并批评布琼尼说“您那封信以刻薄而无理的语调使一位青年作家受了他不应蒙受的侮辱”。在回答布琼尼的“讽刺与诽谤”的指责时，高尔基说：“我在巴别尔的书中并未发现‘讽刺与诽谤的东西’，相反，他的书激起我对骑兵军战士的热爱和尊敬……在俄罗斯文学史中我还未见到过对个别战士如此鲜明和生动的描写，这样的描写能使我清晰地想象出整个集体——骑兵军全体将士的神态……”
长期以来，人们对《红色骑兵军》的评价一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过高尔基等人对它及其作者评价极高。高尔基在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五日《给阿·阿·杰米多夫的信》中称赞：“巴别尔是有才气和聪明的。从他身上是可以期待许多东西的……”沃隆斯基在《伊·巴别尔》中称“巴别尔是现代苏维埃俄罗斯文学最大的希望，并且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在国外，巴别尔被称为“二十世纪最有才华的苏联小说家之一，也是第一流的散文作家”。
伊萨克·埃马努伊洛维奇·巴别尔于一八九四年出生在敖德萨一个犹太商人的家庭里。十六岁前一直学习犹太语、《圣经》和塔木德。在敖德萨商业学校上学时，他阅读了大量俄国和法国经典文学作品，特别热衷于福楼拜的作品。一九一五年，他去了彼得堡并开始写小说。一九一六年，高尔基在其主编的《年鉴》月刊上发表了巴别尔的两个短篇小说（《埃利亚·伊萨科维奇和玛加丽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和《妈妈，里玛和阿拉》）。巴别尔深受鼓舞，此后他常把自己写的作品送给高尔基，高尔基耐心看了他写的每一个短篇，但都不满意而未予刊登。最后，高尔基劝他“去人间”。巴别尔听从了这一劝告，在人间跌打滚爬了七年。在这七年里，他在罗马尼亚前线当过兵，在政府机关工作过，在第一骑兵军中服过役，还当过编辑和采访记者。“去人间”七年使他积累了丰富的生活经验，给他的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生活基础。
一九二三年，巴别尔重新开始写作。一九二三至一九二四年，巴别尔在各种报刊上共发表短篇小说三十四篇。这些作品立即被认为是杰作，巴别尔也成了著名的青年作家。沃隆斯基在《伊·巴别尔》一文中写道：“巴别尔是十月革命后苏维埃文学的新成就，是相当重要的和十分令人振奋的成就。巴别尔尚无《选集》问世，但是他已发表的一百至一百二十页作品显示出他是一位相当成熟的作家。”一九二六年《红色骑兵军》单行本问世，共收入短篇小说三十四篇（在以后的版本中增补了《阿尔加马克》和《吻》两篇），小说出版后即被译成二十种文字。一九三一年《敖德萨的故事》也出了单行本。除短篇小说外，巴别尔还写过电影剧本《别尼亚·克里克》（一九二六年）、《漫游的星星》（一九二六年），剧本《晚霞》（一九二八年）、《玛丽亚》（一九三五年）。
三十年代末，厄运降临到巴别尔的头上。一九三九年五月，他突然被捕，一九四一年死于服刑期间（另一说法是，巴别尔一九四〇年一月二十七日在莫斯科被枪决）。他的作品也被禁止出版。一颗耀眼的新星就这样陨落了。
一九五四年底，苏联最高法院军事法庭做出为巴别尔平反并恢复名誉的决定，他的作品才又重新与读者见面。一九五七年苏联出了他的第一个选集，其中收入《红色骑兵军》《敖德萨的故事》和《故事集》，爱伦堡为选集作了序。选集很快卖光，成为珍本。一九六六年和一九八六年又再版该选集。选集在一九五七年出版后，国外出版社立即用电版复印，在广大西方读者中流传。一九七九年，美国尼古拉斯·斯特劳德教授又将巴别尔发表在报刊上而未成集的作品六十多篇收集成册出版，取名《被遗忘了的巴别尔》。巴别尔二十年代一举成名，三十年代突然销声匿迹，含冤离世后二十年又被人们记起，其作品被一版再版。这说明巴别尔作品的不朽的艺术价值，任何诋毁攻击、政治迫害都不能消灭真正的艺术。巴别尔的作品及其思想是永恒的。
傅仲选
一九九六年五月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