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刑警来了
早晨起来我刚换上制服，楼道里就传来警长的喊声：“王晗。”
我一边答应，一边急忙放下手中的脸盆小跑着进了警区办公室。里面有四个陌生人，正坐在会议桌前跟所长谈论着什么，站在一旁的警长对我说：“这几位是咱们分局刑警重案队的，等会儿有几个事主跟关系人要到所里，你负责对接一下，然后给咱们刑警队的同志一个一个带过来。别的人现在手里都有事，晚一点他们会过来帮你。你过来认识一下，这是李队长。”
我赶紧快步上前，面对李队长伸出的手，我选择敬了个礼，并喊道：“师父好！”
李队长一愣，转身看了看身后的所长。
所长赶紧解释道：“这是来咱们所实习的警院学生，别的人都处理着事呢，等会儿先让他帮你联系事主，跑跑腿儿。”
李队长笑了笑说：“好啊。你学的什么专业？”
“报告师父，我学的是治安管理专业。”这时我才认真端详起眼前这位刑警队长，他大约30多岁，头发比毛寸略长，浓眉大眼，高鼻阔口，配着一张略显消瘦的国字脸，谈吐微笑之间极具威严。
“王晗，是吧？那等会儿你就负责帮我们带一下事主和关系人，你了解这个案子的情况吗？”
“我……我不了解……”
“哦，我简单跟你说一下，就是咱们辖区京海大学里的学生互相打架，后来其中一拨人在校外被人用疑似枪状物威胁了。等会儿呢，你听我安排就行了，也不用跟他们有过多交流。来的人呢，有事主，也有本案的关系人。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儿。”
“好的，您放心。”
警长则看着我说道：“那你先去一楼前台等着吧。”
走出办公室，我的心情一下子就澎湃起来。我终于能真正接触案件了。不知道我会遇见什么事情。
我来到前台，按照刚才警长的指示一个一个地往楼上带人，看见那些人都陆续进了办公室，我守在门前并没有离开。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偷师学艺，听听刑警队的人到底是如何搞案子的。可这楼道里总有人来来往往，加上办公室的门隔音效果是真好，我站了半天也没听见几句。正着急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刑警队的李队长走了出来，差点撞上我，我们都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看见是我，李队长乐了：“哎哟，你这是在干吗呢？”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就是想听听刑警是怎么问人的……”
李队长笑了：“那就大大方方地进去听嘛，你也是警察啊，不用偷偷摸摸的。这样啊，等会儿你也来办公室听听案子的情况，想学习是好事。”
“我？我可以吗？我能听你们开会吗？”
“为什么不能啊？你先把这个关系人带回前台，然后回来找我。”说完李队长转身进了会议室。
等我再次回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我感觉又期待又紧张，内心再次澎湃起来。
敲门走进会议室前，我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制服，就好像要参加一次神圣的仪式一样。几位刑警跟所领导都在，所长看见我进来，奇怪地问道：“哎，你怎么进来了，什么事啊？这儿开会呢。”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李队长又乐了：“行啊，小子，真来了。老张，是我让他来的。我看这孩子挺爱学习的，实习不就是要好好学点东西嘛。等咱们干不动的时候，还不是要靠他们啊。”
没等所长回话，李队长拍拍身边的椅子，说道：“来吧，你就坐在这儿吧。”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这位李队长一说话，对我来说总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我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实习生，没等所长的意见，我就径直走到李队长旁边坐下了。
李队长继续说道：“好，人齐了，那咱们现在再把整个案件从头捋一下，也让咱们这位实习生熟悉一下情况，是吧，小王？”
我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听了一会儿，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概况。前段时间，在辖区内的京海大学，不同系的两个同学产生了矛盾，发生了打架事件。因为被打的一方没受什么伤，学校看情况不严重就没有报警，而是在学校内部进行了批评教育了事。
一周以后，在打架事件中占便宜的那位同学和另两位同学在校外吃完饭回学校的路上，突然被几个陌生男子截住。那几个陌生人架着那个占便宜的同学直接进了旁边的小区，同行的两人一看对方长得凶神恶煞，也就没敢动手阻拦，但他们怕出事就一直守在小区门口。过了十几分钟，那几个陌生人出来后直接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离开了。两人赶紧进小区找自己的同伴，结果在一个楼门口发现了他。他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只是脸肿了，说是挨了几个嘴巴。两人看没什么大事便要拉着他走，可是那个被打的同学却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动弹不得。两人详问之后才知道，原来那几个陌生人把他拉进来后便不由分说地抽了他几个嘴巴，临走的时候，其中一个戴墨镜的男子故意敞开外套，露出一把枪威胁道：“要是敢告诉警察，自己看着办。”这下两人可吓坏了。他们赶紧回了学校，当天还真就没有报案。
可是过了几天，几个人越想越害怕，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的老师，最后还是校方的老师来报案的。虽然那位同学的伤不重，但是因为对方可能持有枪支，所以派出所马上通知了刑警队，才有了刚才那几位同学到所里接受询问的事。
我还在思考听到的案情，李队长突然转身望向我，问道：“你觉得这个事情复杂吗？”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道：“那肯定是之前那个挨打的同学找的人啊，这不是很明显吗？”
“很明显吗？好啊，那等会儿你跟着我，咱们两个一组，你可以按照你的思路琢磨琢磨。不过，咱们不是去问之前发生矛盾的同学，而是另外一个人。”说完李队长转头问警长，“那个司机什么时候过来啊？”
“刚才已经到了，在我办公室等着呢。”警长回答道。
这时候旁边的所长说道：“李队，这行吗？他可还是个实习生呢。”
“没事儿，这不是给咱们自己培养后备力量嘛。有我呢，我心里有数。”李队长说着便起身往外走，我急忙跟了出去。
刚出门，李队长说道：“等会儿咱们要询问的这位司机就是根据那天的监控录像找到的曾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那辆黑色轿车的司机。时间、地点，你刚才也听了一个大概了。你是实习生，不能参与办案，所以等会儿咱们进去，你就先根据自己想问的跟他聊聊，这可不算正式的询问笔录啊。他的回答你就先记录在自己的本子上。这可能跟上学时你们老师教的有点不太一样。毛主席不是说过吗，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懂吗？”
“明白！”我连忙回答。
虽然内心有些忐忑，但我还是把学习期间老师教的那些重点飞快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我心中暗想：不就是个关系人嘛，还能有什么问不明白的啊，只要我问到重点，他还敢在公安机关跟警察说谎吗？再说了，我旁边还有刑警队长呢，怕什么，想到这儿，我心中充满了自信。
我跟着李队长走进办公室，屋子里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子，正坐着抽烟。他看见我们进来，连忙将手中的香烟放在自己脚下蹍灭，然后站起身，手里拿着烟蒂望着我们。
我看着眼前这位身材微微发福、嘴上有稀稀的一圈胡子的男人，说道：“谁让你在屋子里抽烟的？”
“对不起，对不起。”男子急忙道歉。
我转身望向李队长，想得到一些指示，没想到这位李队长已经找了一把椅子独自坐下，还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报纸看了起来。
我无可奈何，只好又转头面向那男子，说道：“你……你先坐下，我呢，先问你点情况。”
看见男子坐下，我也拿了一把椅子坐在桌子前面。“那个，我问你啊，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啊？身份证号码是多少？从事什么职业……”
男子愣了一下，认真地看了看我，说道：“这位警察小同志，您慢点行吗？我要一个一个回答啊。”
“哦，是，我知道。我就是先问，你慢慢说你的。”我只能赶紧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男子一一回答着我那教科书式的询问问题，等都记录完后，我模仿着这几天看到的师父们的样子问道：“我们找你来，你心里清楚，问题是要交代的，既然能找到你，你就应该清楚问题的严重性。”我还故意把声音压低，尽量显出老警察的样子。
没想到对方却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找我啊？您是警察，您既然找我来，就应该告诉我为什么，对吧？”
“别跟我油嘴滑舌的，我跟你说，你的问题我们警察可都掌握了，你自己先说是有好处的。还让我提醒你吗？”
中年男子脑袋一晃回答道：“警察小同志，您知道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得了，反正我是不知道为什么啊。”
“非要我提醒你吗？5月17号晚上你干吗去了？我跟你说啊，视频监控都拍下来了，你知道吗？想抵赖可不行，你还拉了另外三个男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啊。”我心中暗自得意，因为在我心里视频监控拍摄下的画面可是铁一般的证据，任凭谁也不能抵赖。
可对方的回答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中年男子回答道：“对啊，我是拉过三个男的，去了京海大学附近的一个小区……可是我不认识那几个人啊，我们是在饭店吃饭的时候碰见的。他们看见我要开车走，就问我能不能开车拉他们一段，因为他们等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出租车，而且他们说可以给我钱。我一想，反正车不是我个人的，油钱又不用我出，放着钱不赚多不合适啊，于是就同意了。他们让我先送他们去京海大学门口，说去看个亲戚家的孩子，让我把车停在旁边的一个小区门口，完事呢再送他们去火车站。他们给了我200块钱，我就拉他们去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如此迅速地说出这样的解释。
我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你胡说！”
“天地良心啊，这位警察小同志，你要不相信的话，把他们几个人找过来对质啊。”
我是真有点急了，心想“我要能找到他们，还先找你干吗”。“我告诉你，你要实话实说，等我们查清楚了，你可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任。”
“我负责任啊。”中年男子回答道，“对了，这位警察小同志，那几个人是不是犯法了？我啊，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听他这么一说，我眼前一亮，又问道：“你说说，他们怎么不像好人了？”
“因为我停车的时候看见他们带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进了那个小区，但我感觉那个学生跟他们并不认识，而且去火车站的路上他们也没人说话，就跟电影里的黑社会一样，凶得狠啊，我差点没敢要他们给我的钱。”
“那你赶紧给我说说他们长什么样子啊？说话什么口音？”
“警察小同志，我紧张啊，我都没敢多看他们一眼。他们说的都是普通话啊，现在社会上不都普及普通话吗？您要再问别的，我还真就不知道了。后来我就回家了，昨天警察突然找我，说想了解点情况，让我来一趟。我这不马上就来了，配合警察的工作是咱的义务不是？”
飞快地记录下男子说的情况后，我突然不知道该问什么了。笔记本上的记录看着似乎合情合理，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面对眼前这个长相有点憨厚的中年男子，我有种有力气却没地方施展的感觉。我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李队长，他还在看报纸，但是报纸已经翻篇了。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和这个男子的对话。
我起身拿着笔记本走到李队长面前，说道：“师父，我的问题问完了，您看看吧。”
李队长这才收起手中的报纸，站了起来，说道：“哦，聊完了啊。那行，你先出去等等吧。你记的我就不看了，也没啥用，等会儿你自己留着当参考吧。对了，叫我们队的小姜过来，询问必须两个人。”
我答应后准备出门，突然李队长又叫住我，说道：“你注意了吗？他刚才叫你‘警察小同志’，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我这才注意到，刚才他好像确实一直称呼我“警察小同志”。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要加个“小”字呢？
李队长看我有点发愣，说道：“行了，你先去叫小姜，慢慢琢磨啊。”
我应了一声，出去把刑警队的小姜师父叫了过来。我独自拿着笔记本回到了警区办公室，看着自己记录的那些文字，想着“警察小同志”，心中有些茫然。而且，李队长竟然对我的记录视而不见，还让我留着当参考。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两个小时以后，小姜师父拿着一份笔录找到了呆坐在办公室、脑子一片空白的我。
小姜师父说道：“王晗是吧，李队让你看看这份笔录，说让你跟刚才记录的对比着看看。看完给你们警长拿过去就行了啊。”
我急忙接过笔录，认真看了起来。我越看越生气，一气之下将自己刚才在笔记本上记录的那两页纸撕了下来……我心中暗自骂道：真欺负人啊，这孙子对我没一句实话……看似显而易见的案情，也不是菜鸟可以轻易获取证据的，我惭愧得没有勇气再去见李队长。
转眼一个多月的实习就结束了，我要回到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等待分配了。临走的那天，警区的人都到门口送我。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学到了很多东西，又感觉还有太多东西需要学习。师父说，估计我也不会再被分配到他们所了，以后不管分到哪个单位，都要常回来看看。我只能点头说“您放心，我一定经常回来”。这句话果然应验了，因为后来这个所竟然成了我所在单位的责任区。我时常回到这里，除了看看大家，更多的是回来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