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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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切割之痛

术前,为期一周大手术必备的大检查已经结束,最重要的CT加强扫描,所有的指标和报告都显示还有手术指征,恶魔还没有转移到胸部和腹部的器官。专家们认为,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当务之急尽快切除病灶,越快越好,这才是重中之重。爱人也磨拳擦掌,积极配合,信心满满地积极地尽快地完成各项检查。11月23日那天(术前的最后一天),医生按照惯例,找家属去签字。所谓的签字,就是患者家属申请手术,但手术后所发生的意外或后果必须全部自负。

这是医院多少年的术前惯例,是防止发生医患纠纷,这也算是一份不平等条约,病人为了活命,家属为了救人,所有风险都必须自己承担。人在这时候,才能突然醒悟,生命如此脆弱,脆弱的一分钱都不值,说没就没了,啥都带不来,啥都带不走。健康面前,名利钱财都是废纸而已。

爱人的一生,永远都在拼搏,永远都在拼搏的路上。特别是近十多年在国内外的专利就有几十个,他的梦想是一个接着一个,他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的攀登者,永远都在攀登。可是他没有想到是,梦想还在建树,磅礴野心还在膨化,所有的一切,于11月16日去医院检查后就戛然而止,全部尘飞烟灭,这场心灵之痛、切割之痛的魔咒将是他致命的打击。

爱人一辈子的奋斗路是永远在路上:爱人为考名校(复旦),拿分数;为还贷房子,挣银子;在为名为利的谋杀中过五关斩六将,度过了一关又一关的拼杀。这时候,在他胜利的时候,在他已经忘记了阳光和雨水的味道的时候,在他已经失去了感知和触碰欣赏的时候,无声地倒下了。

我并不羡慕他的成功,也不欣赏他的才能,我只希望他能生动蓬勃地活着。也许,他的一生就是他认为的那样,这就是他生动蓬勃的一生。可我认为,他早就弄丢了生活,最终还弄丢了生命。

在陪伴着爱人住院的日日夜夜,目睹医院的真相:疫情、洪灾、意外、病患,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住院期间目睹多少素味平生的陌生人和涂炭的生灵,在挣扎,在生命线上挣扎。我们一个病房的病友们,我们相互勉励,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然而,声音却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完全没有了蓬勃的生气。虽然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日升日落,人来人往,一个人的出生或者离世,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真的落到了我们自己身上,不管谁,谁的精神世界的大厦瞬间轰然崩塌。

11月24日那天,是爱人手术的日子,他早早起床。我说,起这么早干什么?爱人说,早早的割掉那些个恶魔。在术前大检查的一周里,爱人是每天都很配合各种检查的,并认真解读各种检查报告。他说,快快地割,早早地割。他自认为他有能力抵御人生的各种风险和恶魔。这与他一辈子都太过于自信和自负的性格有关。我曾经也是一个医务工作者,我是绝对不能相信他能躲过这一劫难。

24日那天,是上海寒流来的第二天。我借口出去买东西,在家门口的公交站接到大姐夫妇俩,把他们领回家,交代钥匙和注意事项一二三后,我就没有机会回家了。那天,寒流还在寒风凛冽的上海肆意呼啸,大姐夫妇俩执意要站在医院的大门口守望着我们、陪伴着我们,在凛冽的风口陪伴着他的弟弟进行大手术,进行切割之痛。我好不容易用微信苦口婆心地劝慰他们回到家里等待我们和陪伴我们,不能在风口,被寒风吹生病了,我说:你们吹生病了就是给我添乱了。大姐他们总算听了我的话,双双回到家,在我家焦急地等候着他的弟弟的切割手术,大手术平安回病房。

24日那天,儿子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和应酬,按照我的要求,老老实实地原地待命,只要人在上海,没有出差,就是在原地待命等待我的呼唤。老家中的侄子小勇在这一天随时随地的听候我的调遣,随时奔赴上海,家中的大大小小每个亲人,每个人都害怕十年前的那场大出血重演,每个人都以自己不同的方式静候着,静候着我的第一时间、静候着我发出的第一声平安的消息。

现在医院的管理已经比以前规范了很多,以前可以在手术室门前等候手术病人出来,现在已经不允许在手术室门口等候了,一律在自己的病房等候通知,到时候,是哪个房间会有喇叭声音通知床位家属出来迎接手术病人回病房,在手术室附近并有一个小窗口谈话、签字和看看切除的病灶。

医院两次的呼叫,叫得我魂飞胆战,全身颤抖。第一次那次,就是11月16日在胃镜室中心,我在外面等候着,很多后进去的患者都出来了,我爱人在里面久久没有出来。突然,一个震天响且急促的呼叫:ddf家属,ddf家属,这次的呼叫让我筛糠发抖地回答:我是,来了,来了。职业的敏感、精确的判断,这第一声的呼叫就是对爱人宣判死刑的通知书,彻骨铭心。这第二次,24日手术回来的喇叭声呼叫,更是让我魂不附体、胆战心惊、潸然泪下。就此,他失却了他身体最重要一部分——胃。

傍晚6点,病房喇叭呼叫声响起:ddf家属、ddf家属,请到楼梯口等候病人手术床回病房。我一天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地,全家人都在遥远的老家等待我的爱人安全地回病房的消息,我泪流满面地迎接手术床,我的大姐夫妇俩在上海的我家,陪着弟弟手术,等候弟弟安全地回病房的消息。我呜咽着第一个打给大姐报平安的电话。

听到喇叭呼叫,我一步冲到电梯口,等待电梯门打开,手术床回来,我抱着麻醉昏迷中的爱人泣不成声,咱们活着就好,咱们活着就好,不管少了什么器官,只要咱们活着就好。心中的那个期盼啊,期盼着咱们的死刑缓期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吧。

进了病房,打开被子,医生和护士将爱人搬下手术床时,我看见,爱人身上、肚子上、有几条血糊糊的红色管道就像几条有毒的、活龙活现的、张开毒舌的眼镜蛇正在拼搏地吞噬着爱人,我的幻觉这些管道它们就是毒蛇、就是这几条眼镜蛇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爱人,直至爱人与毒蛇拼尽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