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围炉煮茶
明暗虚实的案情终于降下帷幕，李伯伯官复原职。时下正当寒食节来临，皇帝一句话，李家被罚没充公的田宅奴隶牲口一应物品不但回来了，还另赐了十石粮食，五石面，大蒸饼、中蒸饼各二、枣素蒸饼各一，脍内各二盘，白熟二十、法酒一斗等等，还有宫花、门神、桃符之类的，就是不见赏金银珠宝。婉儿记得书里看过皇帝补偿大臣不都说黄金万两，可见只不过写书人的杜撰而已。
李家被昭狱关押期间，婉儿没见着延年，也不知道他是否被用过刑。不过，他毕竟还是孩子，也许锦衣卫那帮人没太多为难吧，不过李伯伯就没那么幸运了。据父亲大人说他原本身体就不好，又遭受酷吏非人的折磨，原本朗耀的星辰形象变得形容枯槁。贺淞南命管家送去几批丫头婆子小厮，还有许多家用物件。李家自此闭门谢客，对外说整顿家务，唯与贺家来往。李延年不顾自己才出牢笼，要去贺家感谢婉儿搭救之恩，婉儿回信稍后亲自造访李家。
原因为何？这段时间忙于李家之事，竟忘记与白拾玉之约，如今李家无事，她才回忆自己对白哥哥的冷落，不知他是否已离开琼花客栈。他这一走，回到现代的计划不知又要拖到何年何月。明代没有手机，自己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又要如何去找他。派喜鹊先去李家帮忙，自己换了一身男装衣衫往琼花客栈去。喜鹊不解，问她要去哪里，她只说处理一些事，稍后即到。喜鹊知道自家小姐脑瓜子灵活主意大，出格的事做得多也就见怪不怪了。
免于受父母啰嗦叮嘱，婉儿从后门溜出来。才转过巷口，一个身子挡在她面前。
“呀，你……。”原来是他，婉儿惊魂未定按住自己的胸口。
“抱歉，白某实在唐突，吓着婉儿了！”白拾玉握着一柄剑鞘华美的长剑拱手。
“喔，没事，没事。只是你猛不丁的冒出来，没事的。我以为，以为这段时间你已经走了……。”婉儿盯着他的眼睛看。
“没，没有婉儿的消息我不会离开，知道你为李大人家事奔波，某也帮不上忙，只有在这附近转悠，希望可以帮你。今日终于又见到你，真的很高兴。”白拾玉说这番话竟涨红了脸。
“白哥哥这几天都在这里吗，是婉儿疏忽了。婉儿替李家，贺家谢谢白哥哥。”婉儿很开心，他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悄悄保护自己的家。
“不谢，某又没帮上忙。婉儿妹妹这时候出来，是找我吗？事情如何了？”白拾玉扶了婉儿的手臂，一辆马车与她们擦身而过。
“呃，白哥哥，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此时婉儿才觉出她们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说话。
“好，某随姑娘去哪里都可以。”白拾玉不明白，自己仅与她见过一面，心里就惦记着，仿佛认识很多年。
婉儿记得李延年曾带她去过一个茶舍，当然她是穿着男装去的。古时街下构栏、酒肆、茶房、浴室之家，皆是一些帮闲无赖人物，他们口里所说的“弄个主儿”也就是寻找有钱人家的子弟，怂恿其挥霍，自己从中捞钱的地方。而文人士大夫普遍认为茶馆品位不高，“非君子驻足之地”。米芾于《画史》中说:“程坦崔白之流，皆足于茶坊酒肆遮壁，不入吾曹议论。”更有一些落魄文人如戴复古、刘克庄等写过出入茶坊的诗句，如“一笑上茶楼”、“常过茶邸租船出”等，但这不过是玩世不恭的愤激之语。
唯有这个去处例外，名曰五柳居茶舍。茶舍主人是真正懂茶且精于茶道之人，以炭火煨雨水，用精致雅洁的茶具，冲泡龙井银针之类名茶，自然不是那等腌臜粗浅去处，而是高端茶舍。婉儿第一次去就觉得很受用，有些像现代有钱人的高级会所。试想自己那点微末工资自然不可能进去消费，不过也曾有朋友相邀去过一次。
她恍惚记得，五柳居茶舍里有一副唐伯虎的《事茗图》真迹，画上高山流水，巨石苍松，飞泉流瀑，近景清晰可见，远景浪漫朦胧。在奇山妙水图的中央，一条弯弯的小溪边，几间房子，隐于松竹之间，房子里一人正在读书，桌子上有茶壶、茶盏，一幅隐士读书品茗放松的状态，多么闲适，多么惬意。屋外路上，一老人执杖行走在小桥上，其后小童怀抱古琴。画中山川、流水、松竹、巨石、隐士，人与境和谐一体，混然天成。婉儿从来渴望的就是这种淡泊名利的自由。那副画若带到现代该值多少呢，她一直有这个疑虑。
高档茶舍与街头的大碗茶不同，在京城的街头巷尾，几张桌子，几条凳子，摆着粗糙的瓷碗，比比皆是。而各类名茶，用的泉水泡制，茶汤也是立刻煮开的水，茶具时时洗涤，绝不用污秽不堪的茶具。讲究水质清澄洁净，有源有流，贵活水忌静水，泉水最佳，次为天水。田艺衡专门著有《煮泉小品》一书，其中源泉、石流、清寒、甘香、宜茶、灵水、异泉、江水、井水、绪淡十部分，可见他们对水之重视。张岱著《陶庵笔忆》中的“露兄”茶馆，就是“泉实玉带，茶实兰雪，汤以旋煮无老汤，器以时涤无秽器，其火候汤候，亦时有天合。而最著名的宜兴紫砂壶因其冲泡的茶水有名而广为流行，身价百倍，有“明制一壶，只抵中人一家产”的说法。
这五柳居茶舍不但用的是紫砂壶泡茶，而且泡茶用的水是天下第一家的玉泉水，茶叶品种良多，上次去泡的是兰雪，还有瓜子、炒豆、桔柚、查梨供应。
婉儿男装俊俏异常，与白拾玉剑眉星目，少侠风范极为引人注目。从进门那一刻，引来不少人私底下议论。婉儿注意到了这一点，吩咐茶倌引她们上二楼西南角的雅间。茶倌熟识那间雅舍是官家公子所定，推说为难。婉儿抛过一串钱，他喜不自禁接过，点头哈腰说请。这样看来，古今商户都一样，有钱能使鬼推磨。
因为天气寒冷，茶舍里人挺多。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能让寒冷的人从内而外地暖和起来。炉内星火点点，茶汤鱼眼乍现，窗边疏梅暗香，杯中茶香流转，一幅冬日饮茶乐融融的画卷。
这次婉儿选了老白茶，她听李延年讲过老白茶素有“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之说，和普洱一样，储存年份越久，茶味也就愈加醇厚。虽转化缓慢，但也会随之色深，汤厚，滋味醇和，茶性由凉转温，香气粽叶香，枣香，药香等，口感与老普洱、老六堡相似。
婉儿不善品茶，但因写诗作赋之故要也会触及这类东西，她了解过老白茶，据说它是所有茶中的一朵奇葩，不同于其他茶叶，它含茶多酚最多，抗氧化也好。特别是先泡后煮的老白茶，先工夫泡法，泡饮三五道水后，再煮饮，老白茶滋味醇厚、顺滑、很少有苦涩感，能品饮出陈香、毫香、药香、花香、粽叶香等香气。煮出来的汤香是糯、醇、顺、柔、甜、蜜。
煮茶过程中，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淡雅的茶香，给人美的享受。茶倌泡茶手上功夫不错，引得白拾玉看呆了。少时，经烹煮的老白茶，从色泽上看茶汤的颜色比冲泡时更浓郁，色泽更红亮，厚实感与质感比冲泡好的老白茶来得更鲜明。没有了先前的陈香味，取而代之的是清甜蜜韵，茶味在口中慢慢弥散，整个房间都会充满着糯香。
茶倌煮好茶出去，婉儿请白拾玉饮一盅，这茶香四溢的雅舍，熟悉的脸又让她恍惚回到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