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锦鲤龙门腾

那超跑，那超跑里面正探着脑袋往外看的大狗，那坐在超跑里面大狗旁边的细腰尖脸风情万种的网红美女。

瞧这配置，金虞怎么可能有这种朋友呢？

金虞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没有说话。抖机灵秀智商只适用于双方实力悬殊，或者拿捏住了别人七寸的时候。

金虞只能寻摸逃跑的最佳线路。

她可从来没有当烈士的崇高追求，也没有成为道德楷模竖起一道丰碑让后人跪拜的高级境界。必要的时候，把燕卓尔这个斯文败类扔出去当沙包，这种事情她是真的干得出来。

她和燕卓尔之间，谈不上什么交情。

金虞又退了一步，方便一会儿做出狮子搏兔的流畅动作。她才不相信燕卓尔会在这个包围得像洋葱一样的流氓圈子里，救她于水火之中。

英雄救美，燕卓尔不是英雄，金虞也不是美女。

燕卓尔回头，深深地望了金虞一眼，脸上依然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似乎是觉得金虞这种小家子气的动作有些可笑。

其实燕卓尔和顾非都喜欢笑，两人都是帅气逼人的严谨，一丝不苟的洁净，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但是顾非的笑，是真的平易近人，他会照顾人的情绪，一视同仁。

顾非的眼睛，漆黑如同点墨，沉静如水。

但是燕卓尔褐色的眼睛里，带着几分狂放不羁，看金虞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我确实没有这样的朋友。”燕卓尔说。金虞的心又沉了一下，果然又来了一个敌人。

“难不成燕先生换了口味？”方星海望了望远处的美女，又问。

“不不不，我始终如一地喜欢着二十出头且体重不过百的白嫩美女。”燕卓尔说完，笑得更开心了。方星海也跟着笑。

确实，不管多大岁数的男人，都永远喜欢二十岁的姑娘。

“等我打这个妞一顿，咱们再说笑话？”方星海依旧不依不饶。金虞这种性子，不可能为他所用，但是赵捷现在肯定是被他那个英雄父亲给折了。

哗啦啦那么多的钱都没有了。方星海自己也在收账，但是美人贷这一块是赵捷一直在办。一时之间，上哪儿再去找钱？

打金虞一顿，以消心头之恨。

“我和这个妞，还有一笔账要算，可不可以先让我插个队？作为利息，我可以为方总搞一张美善金融公司年会的入场券，你看怎么样？”

燕卓尔始终是不温不火，手插在裤兜里。

方星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么客气做什么？燕先生先请，先请。咱们之间的关系，哪还需要一张入场券呀。”

话虽然是这么说，方星海却是在听到了入场券这样实打实的好处后，才让人把铁锹给收了。

美善金融，全国排名第五的金融实体公司，盛传将会在今年上市，而美善金融的总公司一直在岚梧市，是当地最大的经济实体。

去美善金融的年会，意味着能打探一下原始股，能和很多人混个脸熟。方星海已经有一只鸡蛋碎了，急着想再去握住另外一只鸡腿。

眼看着方星海带着一群人离开，燕卓尔把手从裤兜里伸出来：“走吧。”金虞鬼使神差的，居然把手放在了燕卓尔的手里。

他是个真正的金领，手上没有一点茧子，柔软修长，干净白皙。

燕卓尔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却还是凉沁沁的，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冷鲜肉。金虞甚至怀疑，燕卓尔伸手，就是想让她当个暖水袋给他暖一下手。

两座超跑里原坐了两个人，再加上一只大狗，车里挤得满满当当。金虞站在车外面，看着里面这个衣着清凉、只穿了一件白色皮草的网红美女。

在过来之前，燕卓尔在金虞的耳边轻轻地说：“权利是争取来的，不是施舍来的。想坐车，打败那个女人。”

唯恐天下不乱？

燕卓尔和金虞已经到了车边，三个人看起来有些尴尬。这个脸尖得能把人戳死的网红美女年纪不大，漆皮高跟鞋的鞋跟和筷子一样，一看就不像是走路用的。

美女扫了金虞一眼，里面有浓浓的蔑视，但没有敌意。大概是在她的眼里，金虞还不够格成为自己的敌人。

燕卓尔点了一根烟，显然是准备欣赏一下两个女人为了副驾驶的位置打得天翻地覆的场景。呵呵，为了一个男人争得脸都不要，她还真有点不屑。

这人怎么就这点乐趣呢？

金虞本来是打算转身就走的，但是眼珠子一转，她想到了更好的主意。金虞一把戳在了燕卓尔的腰上。男人一时没有防备，烟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他顾不上烟，只是用手迅速扶着金丝边的眼镜。下一刻，他的耳朵就落在了金虞的手里，一下子被揪住了。

网红美女显然是吓了一跳：“你干吗？”

金虞不理网红，对着燕卓尔破口大骂：“老娘给你生了俩孩子，成了黄脸婆，你就去找小三了？要不要脸呀，还敢把小三拿到我跟前来显摆？燕卓尔，你是不是活得腻烦了，皮痒了？”

街头巷尾，多的是吃瓜群众。

燕卓尔已经蒙了，这是什么操作？但是金虞下一刻把他的名言拿出来了：“权利是争取来的，不是施舍来的，我不争不抢的，就连自己家里的车都坐不上了吗？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金虞的嗓子破锣一样，理直气壮的。燕卓尔是个斯文败类，也就是说他并不擅长这种硬碰硬的现场扯皮。

网红美女急得下车拿着包就要打金虞：“谁是小三？你才是小三！”

“没天理了！小三要打死原配了！我要流产了！”金虞立刻就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眼看着只剩下了一口气。她对着围观的人群喊：“大家赶紧拍下来呀！小三要把原配打死了，你们拍下来！我孩子要是掉了，好让法官看看，到底应该怎么赔……”

这战斗力，太凶猛了。

网红美女顾不上打金虞了，赶紧捂脸。

整容就是为了当主播在网络上亮相，要是因为当小三被打而火了，那这容不是就白整了吗？

金虞从地上爬起来，一屁股挤进了车里。大狗老老实实地趴在她的身上，好像金虞才是女主人一般。然后，金虞还霸气十足地横眉对着惊魂未定的燕卓尔，来了一句：“老不死的，你还不赶紧过来开车？你不开让我开呀？”

燕卓尔顾不上管路边的网红，只留下一句“你自己打车回去。乖，别和她一般见识”，就赶紧颠儿颠儿地跑去开车了，吃瓜群众只觉得吃瓜吃得心满意足。

网红美女的眼睛都红了。但是燕卓尔除了一个神秘复杂的微笑，什么都没有留给她。

车开出去一公里，燕卓尔笑得前俯后仰，连连拍着方向盘。这人是不是有受虐的倾向？金虞伸手在燕卓尔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只觉得这个同龄人可能心智不太成熟。

“你是不是拉皮条的妈妈桑，想把这姑娘往哪儿送呢？”

“她是我的女朋友。”燕卓尔终于不笑了，“同样的方式，我在其他女孩子身上也用过。谁打赢了，谁就是我的女朋友。”

脑残呀，这是金虞第一次给燕卓尔下定义。

“那我现在是你的女朋友了？”金虞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不不不，你是第一个打了我的人。”燕卓尔翻了一个白眼，扔了一沓东西给金虞，“我又没有SM的爱好，不想天天挨揍呀。我唯一爱的东西，就是钱。”

金虞一手把狗头拨到一边，不让狗舔手，一边漫不经心地把燕卓尔给她的资料打开。在她看来，无非就是燕卓尔供职的美浩小额贷款公司有了拉不下脸面亲自去撕，又找不到合适的流氓去撕的账目，就寄希望于自己这样的亡命之徒身上。

但是，一打开这个文件，她迅速又给塞了回去。

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变成了忧心忡忡，她看着燕卓尔的眼光也变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英雄救美的浪漫传说。不过是一个见色起意，一个谋其庇护，仅此而已。

倘若美人遇到的不是她心里的英雄而是一个路人，那她就会说：大恩无以为报，只希望来世结草衔环。倘若英雄遇到的不是他眼里的美人而是个丑女，他就会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燕卓尔找金虞，不只是要债这么简单。

前一刻，燕卓尔还可以和方星海称兄道弟，约着一起去会所见嫩模。下一刻，他交给金虞的资料里面，就让金虞把方星海赖以生存的美人贷折腾到下线，让方星海从颜值贷款的这个平台里卷铺盖滚蛋。

“我们手中的货币是信用货币，是一种国债的形式，本质上是以信用价值作为物质在社会上流通。但是事实上，信用在这个流通的过程中一直在不断贬值。比如十年前，一碗牛肉面的价格是四块钱，我存了一万块钱在银行，就相当于存了两千五百碗牛肉面。但是十年后，牛肉面在这个城市里的价格已经变成了二十五块钱一碗，我在银行存的一万块钱连本带利是一万三千五百，相当于五百四十碗牛肉面。那么，我的两千多碗牛肉面去了哪里呢？”

“同理，整个社会的信用都在不断地被稀释，被贬值。你要习惯这是一个没有信用的社会。”

“那信用卡呢？”金虞是侦查学专业毕业的，对金融没有概念，最近一帮人在给她洗脑。

“信用卡这种东西，其实是最没有信用的东西，透支着人们不可预知的未来，让人们购买着现在不配享有的奢侈品。在不能偿还的时候，人就开始信用欺诈，前一分钟还上，下一分钟继续套现。货币的发行总量是有限的，但是信用卡却大幅度地把国民的购买力强行提升了，实际上是进一步稀释了社会的信用。”

燕卓尔在自己的行业内，有着无懈可击的诡辩思路。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又听不懂。”金虞把那一沓资料扔到了一边。

资料里的东西丰富多彩，有她的一张薄薄简历，年龄、性别、籍贯、毕业院校，再加上填得密密麻麻的工作经历——从推销健身卡到卖保健品、保险，简直详细得不能再详细。

她二十九年的人生毫无亮点地被填充在了一张A4纸里面。然而，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燕卓尔花了很大的力气，把她三十万的借款来源和消费去处都给调查出来了。金虞自己都有点快忘了那纸醉金迷的二十天逍遥日子，那段时间平均每天都有上万的花销。

人均消费八百的日料店，她一个人去了好几趟。一晚上五六千的酒店，她也住了好几个晚上，还喝了两三千一瓶的红酒，醉得不省人事，差点在浴缸里睡着被淹死，还是房嫂把她救回来的。她在娱乐城玩电竞游戏，哗啦啦地输了五六万。

对了，她还回了一趟农村。在老家的麻将桌上，输了五六万，要不是她跑得快，肯定被派出所的人抓了。村里的人都在说，两个村霸生了一个傻女儿。

坦白地说，其实对于这一沓资料，她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只是那三十万的款子不好还。在岚梧市，何年何月才能赚出三十万来？每个平台欠了几万块钱，人家就疯了一样地给她打电话让还钱。手机号已经换了五六个，还是会被打爆，差不多每次一觉醒来，就会有无数个未接来电。她后来用别人的身份证办了一张卡，才算是消停了。

现在的那些创业公司和正规的小公司，招聘条件里都有一条：年龄不能超过二十四岁。她已经二十九岁了，再过五年，就是各大网络公司将要扫地出门的那一批人。

焦虑，让人自我放逐。一望可及的天花板，让人再也没有了积极向上的希望。

金虞要了一根烟，开始吞云吐雾。在尼古丁的芳菲里，她眯着眼睛，得到了片刻的宁静。她的表情像是教科书里那些抽鸦片的人。

她是个真正的亡命之徒。

“按照一千块钱一个月十块钱的利息来算，你这三十万，一个月的利息也就三千上下。但是因为你有贷款未还的记录，信用下跌，所以利息已经不是按照最低标准来算，而是扣除了将近六分之一的服务费，再加上无限接近于我国民间贷款的利息最高点，百分之二十四。”

“你如果每个月不能还三万，滞纳金一天天加码，再加上各个平台不一样的违约金，恐怕这笔钱和你借出来的数目也差不多了。”

“就算是方星海不打你，也会有其他人一波接着一波来打你。”

虽然开的是超跑，又是在十二道的路面上，但是燕卓尔开得极稳，甚至在不依靠导航的情况下，也能在各个测速仪下不超速。

金虞的脸上写满了疲惫，抽完一支烟又要了一支：“一步错步步错，要是毕业那年直接去支持西部大开发就好了。那样，现在也是有五六年警龄的老警察了，说不定都当了派出所的所长，还能嫁给当地的局长，生两个可爱的小孩子。那儿的工资高，房价低，攒个五六年，在市区全款买个房子很轻松的。”

“可惜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你现在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跟我合作。”燕卓尔目不斜视，“你接的私人债务，几乎没有超过十万块的单子，一万块钱的单子落在你手里，也就能抽几百块。而超过十万块钱的风险高，成本多，二十几个人的出场费都要两千块，落在你手里还是那么几百块钱。”

“你为什么非要搞垮美人贷？”金虞把烟头扔了出去。

“因为我想把佳丽贷、靓丽贷这些贷款App上线。美人贷，太碍事了。市场只有这么大，蛋糕也只有这么多。不把现在在桌上吃蛋糕的人赶下去，我怎么上桌？”有人不文明超车，差点撞上来，燕卓尔猛地一拐。要不是有安全带，金虞差点被甩出去。

车毫无征兆地急刹，尖锐的轮胎摩擦声音震耳欲聋，眼看着快要撞上前面运送木材的车。横过来的木材从头上一厘米上下的地方擦过去。

金虞惊声尖叫。

靠，再低二十厘米，会割喉的！

她侧过头，恰好看到燕卓尔那张帅气沉稳的脸上露出疯狂又冷淡的笑容。

令人不寒而栗。

她要骂人，但是燕卓尔说：“如果真的撞了，就是交通事故，我们扯皮扯上两三个月，要那么几十万住ICU重症病房的医药费。其实我们自己知道亏大了。如果没有撞上去，你会不会觉得劫后余生，非常幸运？不会的，你只会觉得生气到了极点，想要和人打一架，但是偏偏证据又没有那么充足，对方只会用‘精神病’这三个字不断地杠你。”

“歪理一套一套的。”金虞对燕卓尔的态度始终不怎么好。

同样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燕卓尔神色如常，毫无变化。他灰色的眼眸，比这个季节的风还要冷。他把车停在了路边，随手抽出一个信封来，丢给了金虞。金虞拿过来，里面是三沓捆扎好的崭新的人民币。燕卓尔点了一根烟，幽幽地吐出一个烟圈，似乎他送出去的不是钱，而是艺术品。

或许，在他的眼里，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艺术品。

“这世上，只有钱是好东西。”

超跑一骑绝尘。

金虞给池清源打电话，吞了几口口水，感觉喉间干涩，手脚凉凉的。手机在双手之间换了几次，才抓稳了。这是她第一次向池清源报告有用的信息，是她第一次向经侦局刷存在感：“大鱼，上钩了。”

话音刚落，天空中轰隆一声打了个响雷，贯穿天地，天空向地平线压过来，天地间的气压，骤然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