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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风波复又平

赵捷,大汉,虎背熊腰,膀大腰圆,还有左青龙右白虎的文身,身高足足有两米,手指头一伸出来像是圆墩墩的胡萝卜。这么一个人,站着的时候是门神关公,窝下来远远一看,嘿,像地主家里养的大狗,寻常人根本不敢往旁边走动。

赵捷长相非常过关,搁其他行业里肯定找不到工作,再加上拳头真的够硬,才终于在岚梧市这片儿打开了门市。方星海揉着自己的老腰,心里有一万句怨言:为了讨好你老子踹了你爷爷我的腰,我呸。但是他怕再挨一脚,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赵捷都给这老头子跪下了好不好?

金虞从早点摊子那儿奔出来:“嘿,你个收高利贷的,还想打死我不?”这才是真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哪儿哪儿都有这么个小金鱼。

她凑赵捷的跟前挤眉弄眼,那表情特别欠揍。

当然,这么损的事,这么大的一个阵势,光凭金虞一个人肯定弄不出来。麻旦旦和王者都在后面不远的地方,正坐在早餐摊子上吃着油条喝着海鲜粥。之所以没有露面过来,理由很简单:他们觉得丢人。

尤其是麻旦旦,吃一口油条,做贼一样地朝着四周看半天,再把硕大的脑袋掉转回来,飞快地喝一口碗里浓醇带浆、胶原满满的海鲜粥。

两个人都关注着远处事态的发展。要是赵捷真下了狠心,几个人找个麻袋直接就能把金虞装走了。

王者问道:“以前倒买倒卖源代码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小子这么胆小?”

麻旦旦:“那能一样吗?那时是躲在电脑后头,现在可是会挨揍的。你胆子大,怎么不去帮着那个妞讲道理?”

王者一摊手:“我是人民警察,怎么能去和群众吵架呢?更何况,骂街真的很丢人呀。”

比骂街更丢人的是,一男一女当街打得滚起来了。赵捷当然忍不了这么一个妞在他脑袋上聒噪,聒噪就算了,还喷他一脸的口水,喷一脸的口水就算了,还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一把。

面子,里子,今天就要全部丢干净了?

赵捷一翻身起来,像是一头老虎扑了过来,力气足足有千钧。他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金虞的脸上,围观者都能听到清脆悦耳且充满了力量的声响。这个坚强得从来不会对着人哭的妞,对着这么多人,对着路边红绿灯前的摄像头,哇的一声哭了。

王者和麻旦旦两个人拍案而起,想要过去帮金虞一把,但是金虞好像演得更带劲儿了,明着像是吃了亏,暗着却是让赵捷他们下不来台了。

金虞一边哭着,一边扯着赵捷的衣服:“啊啊啊,高利贷要逼死人了,日子没法过了。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呀,这辈子要被高利贷逼到没法活呀!”

赵捷看着自己的手,明明是自己打的人,他怎么觉得自己比这个妞疼多了?

金虞叉着腰,一边号着,一边指着围观的那二十几个人:“你们弄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打我一个女孩子,至于吗?”

一般来说,哭哭啼啼是留不住男人的,只会让男人觉得特别烦躁。此时只要甩一个耳光,就可以达到让世界全部静止的神奇效果。

当然,美女除外。

当然,金虞不是美女。

赵捷第二个巴掌眼看就要落下来了——当然,他这第二巴掌是落不下来的。老头的愤怒值已经达到了巅峰:“给我停下!你是逼着我报警不成?”

赵捷一哆嗦又蹲到了地上,要把老头扶起来,但是老头只将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摁在赵捷的头上。

“放高利贷呀!本事呀!”

“我家里三代贫农,就没有出过放高利贷的!”

“你不怕进派出所,我还怕被人戳脊梁骨呀!”

……

老头的一句句话,像是有了法力加持,说一句就能把赵捷往地上钉死一寸。他一连说了七八句,赵捷的脑袋都快被摁到地上去了。

金虞就那么抹着脸,委屈巴巴地站在一边。老头摁着赵捷的脑袋,一个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金虞赶紧去把老头扶起来。

“父之过,父之过呀!”老头这才对着金虞说了一句。赵捷也从地上爬起来了:“爹,这死丫头破坏我的生意,您别听她胡说……”

然而,赵捷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他这个英雄一样的父亲脱下大棉鞋来,直接朝着他的背上砸了过去。

“你当我瞎呀?你的字还是我教你认的,我不认识‘捷爱催’这三个字?你当咱们村里现在还没有通网呢?你自己搜搜,捷爱催是个什么东西?”

年过八旬的老头精神矍铄,追着打人的技术绝对过关,一看就是长期练出来的。金虞看着他比电动小马达还要带劲儿的背影喟叹:“不愧是全国最优秀的老教师呀!”

那些不知道什么情况的赵捷的兄弟们劝道:父子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儿子赚钱不都是为了孝敬父亲吗?

老头理都不理他们:“我靠他孝敬?我有国家的退休金!你们都给我让开,不然我就一起打了。”

二十、三十出头的小年轻,对大棉鞋和手劲十足的老父亲那是相当忌惮。他们自发地让出来一条路,让赵捷逃跑。老父亲在后面像是八路军追小鬼子一样,站在两边的汉奸们谁也不敢搭把手。

不一会儿,这一对“三观”分歧极大的父子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金虞还伸着脑袋望了一眼,这才乐了,有些人凶巴巴地看着她,但大老虎都走了,她能怕这么一群小啰喽?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呀?”金虞脸一横,凶相毕露。距离她近的方星海,被她跳起来在脑门上狠狠地捶了一下。

“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我养不起这么一帮子人吗?”

这帮人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是在岚梧市地面上声名鹊起的新流氓呀。虽然她收账的店面还没有开起来,但是生意已经做了不少。

金虞凶名在外,眼下动手又很利索,一看就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二十几个人骂骂咧咧也走了。笑话,他们也就只敢在监控底下吓唬人,真的打起来,不怕派出所吗?

王者和麻旦旦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麻旦旦,嘴里的烧饼都不吃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场可能会成为岚梧市今年最大规模的械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结束了?

本来是两个收水势力的硬碰硬,只能留下一个来,结果硬生生地变成了父亲教训不争气的儿子。没有了人带领,又没有钱可拿的一帮子流氓就那么散了。

值班一晚上没有睡的池清源和顾非、白子玲,在看到了人潮朝着这个方向过来的时候,立刻从经侦局开车过来了。

他们眼看着人潮像海水一样散去,只留下还站在马路中间的妞眼神顾盼生辉,挑衅地看着捷爱催的招牌,似乎觉得摘下这个招牌也只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这是白子玲第一次见到金虞。她也是警校出来的,说起来还是金虞的师妹。在警校要参加格斗训练,再加上每天五千米的长跑,她的体格算是不错的,和高中、初中同学们站在一起,身上有着出类拔萃的英气,一看就是正气凛然,带着其他行业的女孩子没有的气势。

但是眼前这个女孩令她望而生畏。

和这个女孩子相比,她简直就是乖得不能再乖的乖乖女。这个女孩子全身上下都像长了倒刺,剑拔弩张。

池清源给金虞打了电话,金虞沿着长长的街道走了过来,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白子玲没有顾非的脑子,记不住那么多案例,所以她把可以带出来的案卷打印成册,放在了包里。她现在手上捧着的一叠,就是金虞帮霍连胜的案卷。

都能写成言情小说了。

她当时看到资料已经惊为天人,现在看到金虞走过来,只觉得女孩子如果帅成这个样子,靠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能养活自己,那么要不要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去领那一份工资,其实是无所谓的。

顷刻间,金虞就已经过来了。她拍了拍车门,斜靠着轻快地吹了一阵口哨。看到放下来的窗户后露出一张女孩子稚嫩的面孔,她笑了笑,柔和如风,不带煞气。

金虞上车之后,颇有几分得意:“我保证,捷爱催三天之内就会关门大吉,赵捷再也不会在岚梧市的地面上收任何一笔高利贷。我这技术不错吧。我就不信你们经侦局和派出所没有想过要取缔这非法催收的小公司,但只有我做成了。”

这辆单面透光的车缓缓驶离现场。池清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心里吃惊,但是面上无波。说让人家关门就关门,比工商税务消防还厉害?

池清源问道:“你把人家的老爹从千里之外请了过来,是不是赢得有点不太公平?”

呵,人才。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以为她要靠实力赢赵捷,结果她靠关系。

“池局呀,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我?你看赵捷那身材,你看我的身材,他一拳就能把我的脸打骨折了。这都什么时代了,你还让我打架去?真要打架就能解决问题,你让顾非上不就完了吗?”

金虞语气中是浓浓的嫌弃。

白子玲诧异,还没有人用这样的态度和池清源说过话。

“那你给说说?”池清源毫不在意,脸上的笑容疲惫而慈祥,像是一个父亲在和调皮聪慧的女儿对话。

“我收了这么多账,知道在收账之前最重要的,就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每一次出手之前,我都会通过各种渠道把双方的情况全部了解一遍,家庭结构、社会关系、经济状况、娱乐爱好什么的。只要把这个体系构建出来,我就能找到切入点,他怕什么就给他来什么。怕挨打的就揍他,帮李子璇要张金金的账,就是这样的套路。怕丢面子的,就把他的面子摁在地上摩擦,这次就是用这种方式。”

“别看赵捷在外面嚣张得无法无天,其实他有一个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就入党的父亲,他爸是一个人撑起一所希望小学的优秀教师,这么多年一直有人挖他去县城里教数学,硬是没有走。这么一个人,知道儿子是个在千里之外的大城市里欺行霸市的流氓,老头能忍?”

像是变魔术一样,原理摆出来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不过如此。从金虞的嘴里说出来,似乎也不过是平淡的剧情。

池清源捋了捋,表情是不过如此。

“说得容易,理论结合实践,其实都是纸上谈兵。你们谁能像我一样连夜跑几百公里,下了火车还花一千块钱租一辆黑车,差点被人家村头的大狗追着咬一口?你当老头傻呀,要不是看到那么多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家伙蹲在门口,要不是看到捷爱催大门里走出来的就是自己的儿子,老头肯定得给我一教鞭的。”

金虞不屑地撇撇嘴,负手闭目养神。她这一晚上折腾得够呛,现在一闭上眼睛,还觉得满耳朵都是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

时机很重要,差一点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失。如果赵捷不在店里等着金虞,或者老头提前打了电话,金虞都会功亏一篑。

看起来简单的布置,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仔细一回味,就会知道这其中的变数到底有多少。但和往常的每一次一样,她都能稳稳地从钢丝上全身而退。

这不是运气,是实力。

“你是什么专业毕业的?”池清源问。

“侦查学,怎么啦?”金虞努了努嘴。

“成绩怎么样?”池清源又问。

“池局,你如果不问我学习怎么样,咱们就还能愉快地聊天。”金虞一摊手。

“接下来,你会做什么?”池清源一连问了许多个问题。

金虞眼珠子一转,手指头倒得令人眼花缭乱。她对倒手的游戏乐此不疲,对手机游戏倒是兴趣不大。

“如果我提前告诉你我把人家的老父亲搬了过来,恐怕池局你今天就不会纡尊降贵来这里问我原因了。”金虞像是说书艺人,说一半留一半,“让您出乎意料,是我不断努力的动力呀。”

金虞说得自信满满,把三个稍显刻板的经侦映衬得更无趣了。

话说得很满,但是实际上金虞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像赵捷这样的人,早已经靠着非法催收在这个城市里扎根了,要是仅靠老爹的教导就能走上正途,就不会到这许多年后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件事,不算完。

路总会走完的。在下车之前,池清源肯定了金虞的工作,然后又对她谆谆教导:一定要遵纪守法,走正道,用旁门左道的方式赢了也不光彩。

看着车离开,金虞却是皱起了眉头。

“靠,经侦局这么不能打呀?那么多人居然一点突破都没有!”

这种仿佛看到天破了一个窟窿的感受,却是无人可诉说。在这个奔忙的城市里,金虞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孤独。

一开始,池清源并不是非常重视金虞。几次交锋,双方虽讨价还价,但成与不成,都无关乎大局。

后来,金虞在这片儿混得风生水起,池清源也只是在百忙之中抽空看看。

按照正常情况发展,经侦局的案子应该推进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应该是专案组与地方上百号人全员参与到战斗中,作为总指挥的池清源一方面要对省厅的领导负责,另一方面要对扫黑除恶的主力公安局和派出所负责。就算不是忙得焦头烂额,也该是连轴转。

但是现在呢,池清源不但没有忙得忘了她,还带了两个得力的下属过来。这不是他太闲,而是他们在正面战场上被人打了伏击,出师不利,暂时把目光又投到了金虞的身上,想要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突破口。

金虞对着天竖了一根中指,呵,杂牌军要变成主力了吗?

她并没有思考多久。在这阴暗的小巷子里,几个拿着铁锹的人出现了。金虞见势不妙,赶紧要跑,一转头,却看到方星海叼着一根烟,把烟屁股吐在了地上。他拢了拢飞机头:“妹子,我那点钱要是没有赵捷,早就贬得不够用了。所以呢,你要是出来捣乱一次,我就只好打你一次。你那些临时凑过来的农民工,哪能和我们这些打了多少年交道的兄弟们比?”

大数据的时代,个人隐私已经被贩卖得再也不存在了。

金虞唯一输给赵捷的,就是积累。她找的那一群人,要是真打架,会一个跑得比一个快。金虞后退了两步,只觉得今天漏算了一招,可能要挨一顿打了。

方星海,是美人贷幕后真正的老板。

算好了这点,金虞觉得这顿打,也不会白挨。

几个扛铁锹的朝金虞凑了过来,金虞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如何才能脱身。但是觉得经过之前那一场,她说什么都哄不住方星海了。

怎么办呢?

“等一下。”一阵好听的富有磁性的男声在巷子口响起,比这个男人更耀眼的是他身后的奔驰两座超跑。

男人深深地望了金虞一眼,双手插在长风衣的口袋里,缓慢地走过来。

他的眼神分明在说:呵,你也有今天?金虞在心里哀号,比落井下石更惨的,大概是填沙加水又把那些空隙塞满吧,今天真会死得很难看了。

又来一个和她有仇的。

金虞的气还没有叹完,这个人却挡在了金虞的面前:“方总,这个人是我的朋友,可不可以放过一马?”

方星海的眉毛挑了挑,脸像是整过容了一样僵硬:“燕先生会有这样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