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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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容从这儿走出

地安门附近的帽儿胡同,行人不多,一向十分安静,整条巷子干净极了,两侧的院子整饬有序,古都遗韵宛在。北京是在金元两代开始成为大都市的,特别是元代,废掉了以莲花池为中心的金中都,向东稍稍偏移,建立了以北海为中心的元大都,这也就是让来自西方的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惊叹不已的东方第一大都会。那么,如今想寻古探幽,去感受大元朝留下的城市格局,从地安门大街到南锣鼓巷再到交道口的这一大片胡同深处,绝对是应该去的,中间的南锣鼓巷,旧称“罗锅巷”,曾是元大都的一条重要的南北通道,它两侧的鱼骨一样排列的胡同,都是老资格的“北京的证明”。

一个非常悠闲的下午,我背着相机在那一带的胡同里篦头发似的逐一走了个遍。我有个体会,从某地路过与专门到那儿观景是不一样的,前者让你得到的是交通的路径,而后者才能使你得到更多的了解。那天,我从南锣鼓巷走进帽儿胡同,两边差不多每一个大门里的院落都值得细细观赏,有时间的时候我要单独说一下这条胡同,而现在我急于要“推出”的,是我走到胡同当腰的时候,轻松进入“娘娘府”——婉容娘家的大院所看到的美景。

如果你不是专门寻找,那么你十有八九会错过那个院落,因为它的大门(其实似应去掉“大”字),实在太不起眼,只是像一个简陋的便门。我想,这儿的老门楼大概是没有了,眼前这个是近些年找补上的。我从门外一眼瞥见里面高大的影壁,才决定往里去探究一下。

影壁旁月门通往花园

花园月门里侧

但那便门之内,却曾经是清末“娘娘府”——宣统皇后婉容的娘家。

迎门影壁保存得很好,却你会发现旁边的月亮门更有味道,一片浓绿的翠竹探过墙头,煞是诱人。

走到月亮门跟前,嗬!简直像进了公园:几十竿青竹斜矗路边,绿得真可人;稍远些,一片秀石垒成的假山之间,很自然地构成一道门洞,有红漆门窗从门洞深处透露出来。这样的假山,我在其他地方还真没有见过,它其实集“山”“门”“墙”与“台”的多重功用为一体,在它右侧,拾三级台阶而上,一方平台展现眼前,南有粉墙翠竹,北有秀石槐柏,纳凉赏月该是多好一个所在!

要想走进内院就得从石门穿过了。先看到的是正房三楹,宽廊高窗,虽无雕梁画栋,但却气度轩敞。东西两侧无厢房,却有更漂亮的游廊。廊子里一侧是粉墙,墙上有装嵌的窗格,菱形的、扇面的、宝瓶的,一扇一个样儿,绝不重复。院中空寂,不像有人居住,也不像有人办公,然而收拾得非常干净。我轻轻地走,边走边欣赏,心里却生出一种作窃的感觉,莫非是承受不了独自一人饱览美景的奢侈?

穿过美丽的游廊,横在眼前的是一个宁静的小院。这里便是休止符了,房子没有前面的高,也没有前廊,不知是否曾经改造过,把门窗移到廊前了。

整个院子,推测起来,在当初是一个花园,不那么像正式住人的地方,它的房子太少了。或许,是一个待客的所在,那么,中院的大房是花厅,而后院则可能是用以储物、烧水的。

的确如此,主人正式居住的房子在西侧隔壁另一所院那里,而这儿是一个跨院。

走进西边的院子,先看到的是一间自建厨房的顶子上闪露出来的一个老旧屋檐——垂花门——我立刻意识到:这里是娘娘府的正院了!虽说它已被前面住户搭就的厨房“掩埋”到脖子,但从侧面还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由两个联脊构成的垂花门,护檐板上面的漆早已脱落得一干二净,连铁扒钉都暴露在外,幸而木雕花和屋脊上的瓦当还算齐全,顽强地坚守着礼数。

忽然想起子路战死前“正冠”的故事,心中不由得掠过一阵苍凉。

我站在这座老得“无颜色”的垂花门前,它与倒座南房相距太近,让人很难拍下它的全貌,此外,还有一根晾衣绳横在那里,很是别扭。由此我想,当初主人取得这块地方时,大概进深就不是很大,无法向纵深发展,于是将院子压扁,并把花园安排为跨院,有客来访,径直入花园客厅叙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是旧时人家女眷的规矩,这垂花门便是“二门”,此间它离“大门”如此之近,恐怕是不得已。

花园游廊和花厅

花园石门

垂花门

三进院正房

这座门只剩下单纯的红底色了,好在构件大致不少。门墩不大,但无损伤,门槛也在,这不容易,我在其他地方看到的“二门”大都把门槛拆掉了,为的是推自行车出入方便。门紧闭着,门环俨然,前罩和前檐檩上当年的彩绘只留有薄薄一层痕迹,这倒使得整个垂花门木头的本色更彰显了,尤其是木雕花,被强烈地凸显出来,呈现出一种沧桑之美。走马板上下两层图案,都是缠枝子孙葫芦,透雕,完好无损。

垂花门两侧,虽有住户搭起的厨房遮挡,但基本格局未变,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绕到垂花门后面,眼前一下豁亮起来,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正房五间,东西有厢房,十字路将院心隔成花池,时令已是初冬,有的灌木还挂着绿叶。这就是四合院的好处,四围挡风,阳光充足形成一个宜人宜木的小气候。

正房的原貌保持得最好,门、窗、廊柱以及前檐下的木雕构件都在静寂中晒着太阳,就像上百年的时间里,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但是我们知道,发生的事太多了,用梁启超的话说:“几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而从这个恬静的院子里走出的婉容,进皇宫、转天津、赴沈阳,尊贵的皇后、无法自拔的瘾君子、痛苦万状的精神病人,般般“角色”她一一尝过,其间的“落差”直如悬崖瀑布,一泻千寻。近年有影视着意表现了婉容的“婚外情”,甚至还生了一个孩子,这就更“添彩”了。虽然这一情节更多地赢得人们的理解和同情,但争议还是陡起报端。最激烈地否定这一情节的当推时在香港的崔老太,当年,她与自己的姐姐都是婉容身边的人,其姐还是婉容的美术教师,她不但以亲历作证婉容的清白,而且从旗人宫廷生活规矩的角度论证婉容根本没机会接触别的男人。

婉容宅平面图

婉容在花园石门留影,门洞后有门,上设门钉,贴有门神。今门已不存

崔老太的作证,是竭尽全力为婉容洗污的,撇开“真理性”不谈,她的一心护主的口吻,她所表现出来的孤臣之忠,还是难能可贵的,须知,凭老太太的经历,要对媒体编点“后宫秘事”,谁能不信?

有意思的是,我在网上看到有不少婉容的“忘年”发烧友,他们给她建专门的网站,在网页上给她上香、献花,他们称她为“姐姐”。看他们一口一个“姐姐”,很容易让人想到另外一些人对张国荣一口一个“哥哥”,甭管年龄是大是小。一时间,觉得古今都搅在一起,“姐姐”也好,“哥哥”也好,都是一种“心向往之”的追慕,是人间的好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