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莫言恩情浅，自有回报时
返家途中，落落望着车窗外出神：“尹师傅，您遇到过什么十分难抉择的事吗？”
尹师傅是落落的司机，体型微胖，眉眼里天生带着笑，透着一股子亲切与敦厚，他从落落上学便开始接送她，转眼已过了十二个春秋。尹师傅是个憨厚本分的老头儿，平日里落落与他说些开心的事，他总是憨憨的笑，问他什么，便答些什么，绝不多说，也听完为止，所以落落有心事偶尔会与她分享，稳妥又解压。
如同往常，尹师傅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当然，小姐。”
“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尹师傅憨笑了两声：“当然，小姐。不过事情久远了，您不要嫌我啰嗦。”他顿了一下，瞧着落落没有说话，便慢慢讲起来：“我原是陇中人，您是知道的。那里颇封建，规矩又森严，我的父母共有六个孩子，我是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儿子。家里重男轻女思想严重，我一结婚父母便催着我和媳妇早些生个男孩为尹家延续香火，可我们一连生了两个，都是女孩。陇中实行两胎生育政策，为了完成香火任务，有一日，母亲背过媳妇找我合计，想要偷偷把小女儿送人，好腾出指标继续给她生孙子。说实话，两次生育，我媳妇遭了不少罪，在我心里，孩子性别并没有那么重要。我一方面极不情愿把孩子送人，另一方面又因礼教规矩不能违背父母意愿，心里难做决断，痛苦不堪。”再说起往事，尹师傅云淡风轻，如同在讲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后来呢？”落落追问。
“那几天里家里催的急，母亲多方联络，迅速为小女儿找到了接手的人家，时时催着我尽快把孩子送去，以免生出变数。被迫无奈，我只能抱了孩子出门。”
“你把孩子送走了？！”落落惊诧地问。
尹师傅“呵呵”的笑起来，“当然没有，小姐您是知道的，我有两个女儿，当时差点被送的，是我如今的小女儿。当时我被逼的急了，只能先抱着孩子出了门。情势紧急，来不及转圜考虑，我便硬了头皮去派出所户证部给孩子上了户口，一上户口，便再无扭转的可能。”说起这，尹师傅嘴角弯了弯。“我那时的举动多少有些贸然，在父母眼里也成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因为小女儿上了户口，我就两胎了，再无生育指标，为此，不能再拼男孩，续香火，我和成了父母眼中的不孝子、没用的人，为了孩子们能过正常的生活，我们只得搬离尹家独门独户生活。”
落落十分不解：“孩子的性别有那么重要吗？至于为此决裂？”
“在当时的陇中，家家户户以生男娃为荣，同样是生产，生了男娃的家里便要宰羊庆祝，羊肉温补，整个月子里，产妇都能喝着温热的羊肉汤，孩子也会得到悉心的照料，但若生了女娃，仿佛便是晦气的事，不仅不会宰牲庆祝，月子里也无人照料，如果男的外出做事，产妇不仅要被人嘲笑，甚至要自己洗衣做饭照顾孩子，精神和身体都备受煎熬，这在当时是常态。”
落落惊讶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一生做过最艰难的决定，就是是否送走我的女儿。您不知道当时我抱着她走出家门时的那种心情，左边是骨肉难以割舍，右边是礼法不能逾越……我庆幸我留下了她，在往后日子里得以安心生活。世事往往如此，有时一个简单的决定，便是一生。偶尔我会假想，如果当时我按照父母的要求送走了她，媳妇便会被要求再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在这个过程中，也许我能得到父母姐姐扶持，能够顺利安逸过完此生。但我不后悔，人生的每一段经历，自有它的道理，我与畸形的封建观念抗争，脱离了安逸的生活环境，但收获了小家的健康与稳定。是人都会贪图安逸，但不能因为贪图安逸而丢失了良心，这世界，是公平的。”
落落双手交叉，低下头看轮转着的两个拇指出神，是啊，我们舍不下美好的一切，但不能为此丢了良心……她不再言语，尹师傅也就不再言语。
车子进了家，刘姨远远的便迎上来了，她知道落落去接安然，一上午揣着忐忑焦急的等待着，见是落落一个人下车，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碎步跑上前去提包：“小姐，您回来了。”
落落没有像往常一样回话，她极少这样。林家父母一早便出了门，按照惯例，还有一会才会回来用午餐。刘姨紧紧跟着落落，到房间门口，落落低低的回了一声：“我累了，不要打扰我。”便进去关了门。
“小姐，我……”刘姨欲言又止，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从她决定单独去找安然，她便知道会有这样一个时刻。她受恩于林家，一直照顾落落，于她而言，落落既是恩人家的千金，又如同自己的孩子。得知落落并非亲生后，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落落在经商方面的悟性，明明是有林家的天赋的呀，她总觉得是哪里搞错了。后来落落离家出走，她心急如焚，但她仍笃定多年来，落落早已经与林家不可分割，不会被轻易割舍。直到她去接落落，看到安然。安然的眉眼和夫人太像了，第一眼里，只觉得吃惊，当落落无意间告知她安然无家人，她心里便觉得事情不好了。
刘姨在落落门口呆站着，心下想着：“小姐，我知道您怪我没有经过您的同意，擅自找了安小姐。私心里讲，不论血缘，您在我心里，就是林家小姐，自小，您把我当成家人对待，我始终记着这份情谊，如今形势对您不利，我不能允许一个陌生人就这样轻易的抢走了您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您放心，无论事态如何发展，您只要永远做那个高贵明亮的林小姐就好，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做。”她暗暗下了决心，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