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时平田苦少人耕(12)
渺渺挣脱道:“我要走,谁也挡不住!”说着拔出玉簪刺向自己的胸口。
萧景苼虽知她天生神力,但忍不住还是要去阻止,夺过玉簪:“别这样!”但渺渺力道也毫不逊色,她腕力一转,这簪子并未被萧景苼夺走,却偏移了方向,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直到脖项间,血脉忽然间开始喷涌而出,溅到萧景苼的脸上、胳膊上……
饶是他这样见识过千军万马的将领,也有感于她的决绝。
渺渺过去整个人都是端着的,时时刻刻和陆晓妤、白坤一样,保持着战斗的姿态,身边的男性就如同袍一般互重互敬,并肩前行,死生契阔。
但此刻,她云髻散乱,满脸是血,楚楚动人。
上一刻,萧景苼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挽留的心意,见不得她以身犯险而拥入怀中;下一刻,他再也不能掩饰心底这份超越君臣、师徒的感情,看到她自戗自残的要离己而去,不禁泪流满面。
渺渺绝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自己流泪!胸中如激流涌动,但内心还有一个声音似乎在提示她:于总之所以还留着这个服务器还在运作,只是给莫非和常总面子,或者别说团队解散,一个简单的断电,就可能让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自己是什么都给不了的人,只有一副空皮囊,怎么还敢要他的感情!
渺渺闭上双眼,思绪万千,但这一刻即使死,也并无憾了。
萧景苼去取了疮药,正待敷粉,却发现渺渺已然痊愈,伤口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印记。
萧景苼更加,深信渺渺是一个仙人,而自己一介凡夫,刚才出言不逊,竟然敢对仙女有非分之想,是多么可笑。
他拭去泪痕,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道:“仙姑要去南闵,孤这就备下军马,让崔镀领路前往。”
第二天,萧景苼在郊外祷告了萧氏先祖,从亲军中挑选了精锐,预备了最先进的装备,为渺渺送行。
渺渺道:“别忘了我那天说过的话,帮着杨师弟把念漪姑娘找回来!我已为她跳了一遍城楼,为你生受了千刀万剐,你们前途无阻,就去做造福苍生的事吧!”
萧景苼跪了下来,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见天子下跪神女,便也全都跟着乌泱泱的跪倒了一大片。
渺渺眼见心中的人却尊己为神,拜倒裙下,着实难过。但一想到自己是偷了杨念漪的人生,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一心要来这个世界,顿时把心一横,装作毫无感情的上了车,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萧景苼。
听到车轱辘发出嶙嶙的声音,萧景苼知道渺渺已经塌上了南去之路。他站起来目送渺渺的车马远去,从清晨一直立到黄昏。
虔罗、焕碧劝慰道:“陛下回宫吧,国师只是南去平乱,不日必当得胜回朝!”
萧景苼却远远地望着车辙道:“孤意却是永诀。”
虔罗、焕碧吐舌,不敢再说。任由他从黄昏又站到半夜,也不知道萧景苼的脑海中,忆起了与她多少稀碎的过往。
自此后,萧景苼便居于深宫,再也没有离开过中洲。
其实渺渺刚上了车,就拉上了帘子,多日的苦闷一齐涌上心头,哭的不能自已。
他开始只是想去南闵彻查到底谁是幕后黑手,但昨日与萧景苼这一拉锯,竟然探知了他的心意。
世上难事,莫过于明知不可为而为。若早知今日能得到他的真心,一开始就应该珍惜那每一个相处的日日夜夜。又去担什么弟子、国师的虚名!
但一切同样无法挽回,若此刻能找到出口,请求于总将这个游戏重启,直接代入自己到女主的位置,是否还愿意重新来过?
她苦苦思索,并未想到解脱之法,只是想起莫非所说,这样的意难平,已经不符合现今年轻人的喜好,人生已经有太多的意难平,而能够叫好大卖的,永远是随心所欲、快意恩仇、毁天灭地,生活已经太苦闷了,没人愿意在游戏里还要继续恪守道德伦常,活的自律而压抑。
一路向南而去,所见的人烟只有耕种的农人、走街串巷的客商。
所有这些人,都不会知道其实自己只是这游戏世界的一个渺小的NPC,即便是萧景苼本人,也不知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有基本的设定,难以跳脱。
渺渺想了好几天,忽然悟出了一个新的目标:
怎样才能将这个世界永远的保存下来?不因于总团队的解散失去维护就停止运转,也不因为电力的暂停而全线落幕?
我要让所有的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而不是事先就拿到一个预设的剧本和命运!
当想到这一层,她便不再为任何一种爱而不得而痛苦,首先是要由一个温情和富饶的世界,其次是开明睿智的人类。
在这里,应该是没有饥荒,没有战乱,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贵族,没有奴隶……只有生死,才能将天人永隔。
想到这里,她再也不自怨自艾,并催促崔镀加快行程。于总说过,由于开发时间和所限,南部留下了许多空白,在那里还会有专门为莫非和常珏建设的副本空间。她迫切想要找到莫非和于总,想要改变这个游戏的设置。
许袍泽、崔镀等率领萧景苼精锐,在渺渺的催促下跋涉多日,便来到了南萧最南部的诸闵盘踞的闵州城外。
说是城池,渺渺远远看去,却似一座依山而建的堡垒。又望地下,皆是红土。渺渺为了高考备考全科,虽然不是顶尖学生,但也略有所通:这是铁含量较高的土质,便附身用食指、拇指轻轻拈了一波泥土,仔细查看。
崔镀道:“闵地土薄气瘴,国师要小心毒蛇虫蚁,更兼奸民恶妇……”
渺渺皱眉道:“崔大人,你只知此地刁民泼妇,可曾看到这红土难以耕种?”
崔镀愕然道:“下官不知。”
许袍泽解释道:“国师的意思是,你是父母官,既知闵地土薄气瘴,就要料到民众难以耕种,若不加善导,便必然有可能为恶,应悲悯其人,而非指责他们是刁民泼妇!”
崔镀恍然大悟,汗流浃背道:“下官愚昧。”
渺渺道:“你们崔氏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民间疾苦啊。”
她抖落了红色泥土的粉末:“你看这土质,几乎无法种植主食农作物,再看这附近的山峦起伏,哪一块是平地?你教民众如何安心在这样的环境中稼穑度日?即使他们想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日子,这里的老天和土地允许吗?”
崔镀面前那连绵的山峦和暗红的铁土,荒无人烟,连连道歉:“确实,臣到了这里五年多都没想到这一层,只想着如何与刁民泼妇争斗!从未想到民众的难处,当真是寸土无所产,想来无非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即使艰难在山中度日,也是整天提心吊胆毒虫猛兽啊,怎么能和秀洲的百姓一般富足知礼!”
渺渺叹道:“嗯,我就是和崔栩相处过一段日子,看到你们南梁第一望族的处事之风,料到你必不知此地艰险的原因,那当真是时平田苦,哪里有人辛勤耕作呢!”
许袍泽、崔镀皆俯首道:“国师所言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