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酒之礼
公元前1046 年,在渭河流域崛起的周人击败了殷商。商周鼎革,不仅是政权的更迭,而且意味着宗教的改革,文化的更新。周部族兴于周原,以农耕文化为主,非常看重农作,所以周以农业立国,周公旦制礼,也突出了农耕文明的特色。农业文明中春种秋收的自然节律,使周先民懂得了“秩序”的重要;而齐心协力的耕作需要使得周先民选择了群居的生活方式,人们聚族而居,相依为命,就必须非常重视人际关系的和谐。周公旦的礼乐文化设计,奠定了中原文明的基石,孔夫子赞赏“郁郁乎文哉,吾从周”。随着儒家在中国政治方面的主导地位巩固,周公的文化设计形成了中国文化的主流传统。酒,这股据说是商纣王败亡的“祸水”,自然也包括在周文化的设计之内。
酒的诞生和享用,关系到人类文化的一大问题,即中国文明的转型。有人说,“华夏文明的最初阶段,正可以说是一种‘酒神阶段’”。
这话恐怕只说对了一半。如果我们同意传统史学以“尧舜禹”为“上三代”的说法,代表中华文化的发轫,那么前面曾说到“古者仪狄作酒醪,禹尝之而美,遂疏仪狄”,足证中华文明的起始并未沉湎于酒。如谈的是“夏商周”三代,那么商周之际实际上存在文化转型,恐怕不能以“酒神阶段”一言蔽之。
疑古派曾怀疑禹爷“是一条虫”,所谓尧舜禹“上三代”不过是传说之事,不足为凭。鲁迅《故事新编》写《补天》《理水》,还对疑古派的代表人物及其主张开了点小玩笑。事实上,随着夏、商以至更加古远文明陆续在出土文物中有所发现,已经证明了疑古派的整体失误,中华文明甚至比传说更加源远流长。
夏朝留下的文字还不可考,从甲骨文字看来,殷商民智未开,人神杂糅,可谓“文化混沌”的时代。《礼记·表记》记:“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生活社会中事无大小,都以卜蓍为决,如同今天保留着原始习俗的许多民族一样。“卜”是用龟甲兽骨,“蓍”是用蓍草来“占”(预测)某事吉凶祸福的方式。占卜的结果需要记录下来,这就是甲骨文献的由来。殷商时代生产力有较大发展,殷商部族是以工艺和流通业立国,今之所谓“商业”“商人”本是指其周代殷商部族遗民从事的专利,酿酒、饮酒遂成为一时风尚,今存甲骨文卜辞中“酒”字屡屡出现,就是明证。
那时的酒,确也是“一方面供祖先神祇享用,一方面也可能是供巫师饮用以达到通神的精神状态。”(张光直《商代的巫与巫术》)正因如此,后人认为殷商时代既是迷信天命的时代,又是醉生梦死的朝代。文献上也说不仅商王“惟荒腼于酒”,而且臣民也“庶群自酒”,以致腥气传到天上,而末世尤烈,“故天降丧于殷”(《尚书·酒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