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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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丛穿过新洲路桥洞,沿滨河路一直往南。他不知道要去哪,一个劲走,大脑不停更换各种画面,像边走路边看电影。

电影里只有两个人物,沈小丛和任千雅。

这是一部有情节的电影,镜头一:沈小丛与任千雅相遇大学食堂。

食堂里就餐的学生熙熙攘攘,买饭窗口排老长的队。

一名短发女孩站在沈小丛前面,轮到她买饭,她翻遍所有口袋,没找到学生证。排在她身后的同学以及橱窗内食堂工作人员的目光,齐刷刷地望着她,她脸色通红,异常窘迫。她看了看周围,没找到同班同学,无奈地准备离开窗口。沈小丛见状,举起学生证在读卡器上扫了一下,小声说:“忘带了吧!快去拿饭。”

女孩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沈小丛。下意识地抬手撩一缕短发夹在耳后,露出耳后白嫩的皮肤。

“快端走,后面等着呐。”沈小丛催促地说。

女孩面露羞赧,轻咬嘴唇,顺从地端起餐盘。

沈小丛看到她脸上淡粉色的羞涩,像泼在玻璃板上的泉水,扇形延伸,洇透耳朵后面的白净,他的心头结结实实被撞击了一下。

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女孩脸上游动的羞涩,一种近乎完美的迷人。

女孩子端着餐盘回身小声说:“谢谢,回头我还你。”

沈小丛说:“高利贷,利滚利的。”

女孩笑了,笑得很浅。

沈小丛吐了吐舌头,鬼鬼地眦牙,像QQ头像,上下晃动脑袋。

女孩被逗笑了。

沈小丛端着餐盘,跟在在女孩身后,寻找坐位。

女孩神情有些犹豫,她回身看了看沈小丛,径直往后排空座走去。沈小丛跟在她身后,心中也犹豫。他想,是否跟着她。这么跟着,明摆着要认识她,等她还饭钱。

沈小丛停下脚步,故意与她拉下一大截。他四处张望,寻找座位。

走在前面的女孩找到空位,坐下来,望着沈小丛,明显是在等他。可是,沈小丛没往她坐的方向张望,假装不知道她已经找到座位。

过道边,有一名同学吃完饭站起身,沈小丛乘势背对着女孩坐了下来,埋头吃饭,做出一副把刚才的事忘了的样子。

沈小丛自始至终没抬头四处张望,他一直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后脑勺和后背麻酥酥的。他担心遇到她的目光,自己先脸红。

其实沈小丛心里并不平静,不停地问自己:“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过去认识她。”可是,他的心里又冒出另一个声音。

“你得有点男人样,不就是替人家付了十块钱饭钱而已,别以此为借口,俗不可耐。”

这顿简单的午饭是沈小丛读大学以来吃得最久的一次,他有意慢吞吞磨蹭,有意避开与她在食堂再次接触。他担心,如果目光再碰到一起,他会像她那样羞涩。

沈小丛拖拖拉拉吃完饭,端起空盘子往食堂外走的时候,他用眼角余光扫过女孩坐过的位置。坐位空了,沈小丛虽觉失落,却松了口气。

当他放归餐具,走出食堂的时候,心里却又冒出另一个声音:“错过这次机会,再难遇上她,你后悔了吗?”

沈小丛后悔了。

镜头二:时间:一个星期后。地点,仍是与不知名女孩相遇的食堂窗口。

沈小丛每天中午用餐都会来这个食堂窗口,时间过去了一个星期,再没遇上,他有些心凉。可是,他的心中始终有一个声音提醒他说,她会来,你一定会在这里再次遇见她。

明天要考英语,沈小丛临时抱佛脚,排队买饭也没忘了戴上耳机,专心听英语,他眯着眼睛,没四处张望。

沈小丛随队伍慢悠悠晃到窗口,这才摘下耳机,点好要吃的菜,摘下挂在胸前的学生证,刚要伸向读卡器,他看到一只素手抢他在前面,嘀一声之后,一个女生说。

“这是利息,本金下次还。”

沈小丛侧脸一看,正是她,诧异之余满心惊喜。

“是你?”

沈小丛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

“怎么了,黄世仁,不认识杨白劳啦!”女孩调皮地歪着头,看着沈小丛又小声说:“装矜持。”

沈小丛笑出声。

“你没忘了他说的利滚利的话?”

女孩没理沈小丛。

他上下打量她。

女孩身着蓝色长裙,黄色发卡拢住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脚上着黄色人字拖鞋,露出长裙外的一双纤细的脚,脚趾白嫩细腻。

沈小丛心头突突乱跳,见她调皮的望着自己,心里说,想不到漂亮女孩也挺贫的。那好,我跟你贫几句。于是,沈小丛暗示自己镇定下来,歪着头说:“女杨白劳?还这么漂亮,如果我是黄世仁直接抢女杨白劳。”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也像黄世仁那么好色吗?”

“要分时代,黄世仁活在这个时代,他也会送花给喜儿,用高雅的方式追求他向往的纯洁爱情。”

女生没再接话,却笑得格格的,她伸手在橱窗内的菜盆点了几下,又举起学生证。沈小丛看到电子屏显示任千雅。

沈小丛还想贫几句的,听到身后一个男生酸溜溜地说:“你俩话剧社的吧?演买饭剧?还要演员不。”

任千雅没说话,只是笑,端起盘子,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来。

沈小丛坐在她对面。

“千雅,很好听的名字。”沈小丛说。

“我知道你叫沈小丛。”

“啊!你在暗恋我?”沈小丛惊慌失措状,睁大眼,张大嘴。

“你在臭美。”

“嘿嘿。”沈小丛鬼鬼地笑了。

“吃饭吧!”任千雅小声说。

沈小丛听她语气放低了的温柔,心底又一次“咚”的被撞击了一下,手上举着筷子没落进餐盘,目光如痴如醉。

“怎么啦?刚才不是反应挺快吗?变傻瓜了?”

“我在原地等你出现一次就好,这一次不会让你从我眼前消失。”

“那你为什么要远离我?”

“因为我相信这辈子一定能再遇到你,那时候,我一定走近你。”

“那时候,你不来我不老。”

任千雅说完,羞赧地低下头说:“吃饭吧!我们班几个同学盯着我看。”

“哪呐!”

沈小丛想回头看任千雅的同学是谁,她手上的筷子轻敲在他手背上。

“别回头,一个大男人哪来这么重好奇心了。”

沈小丛赶忙低下头,吐了吐舌头,心里说:“小丫头好厉害。”

沈小丛任千雅从这天开始约会。

沈小丛没想到自己的爱情以这种方式相识,相遇,想爱。后来他才知道,食堂相遇并非偶然,是任千雅专门设计的。用任千雅的话说:“我虽然是学财经的,但是设计这点小误会,耍这么点小聪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沈小丛听了,心像掉进蜜罐子里,甜得他几天没睡好觉,他真得没想过会有一个女孩子,不知不觉中对自己动脑筋。

沈小丛问任千雅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他的,任千雅说,近一年了。

沈小丛听了,不由自主“啊”一声惊叫,激动得浑身哆嗦。

他想,这么长时间。如果这段时间自己与别的女同学发生恋情,或者有点暧昧,岂不是逃不过她的眼睛。那时候她会悄悄隐退,再不出现吗?

沈小丛心中暗暗庆幸,没有急着谈恋爱。

…….

沈小丛沿滨河路人行道不停地走,大脑里重复播放与任千雅在大学食堂初次相识的情节,台词就两句。

沈小丛说一句,任千雅说一句。

“我在原地等你,你出现一次就好,这一次不会让你从我眼前消失…….”

“我相信这辈子一定能再遇到你,那时候,我一定走近你…….”

沈小丛像个病人,嘴里念念叨叨叽哩咕噜像倒豆子:“我来了,你出现一次就好…….”

他的脚步急促,像个暴走族。不知是脚步配合语速,还是语速跟着脚步,路人看了像个精神病人。

沈小丛的大脑停不下来,过去的往事往外倒,像抽卡带胶带,他看到自己和任千雅的点点滴滴都印在薄薄的胶片上,抽多了,揉成一团,随手扔进风中。

他看到自己被挂在树梢上荡秋千。

他不清楚自己是要把任千雅从大脑里赶出去,还是渴望与她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不期而遇。可是,菜花头说的话,像一根钉子,钉在沈小丛的大脑里,他恨不能扣开脑壳,把钉子拔出来。

她真的和另一个男人住在一起吗?

沈小丛被这个问题击倒了,他恍恍惚惚,脚下飘忽,东倒西歪。

人行道不宽,偶尔有骑自行车和行人通过,几次差点相撞,旁人心惊胆颤,他却毫不知觉。

这时,迎面并排走来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他们身着深蓝色西装,女孩走在中间,突前一个身位,两个男孩子像保镖守护左右。他们同是房屋中介职员,两个男孩长得挺帅,惟一区别,一个瘦高长脸,一个圆胖脸。

女孩子知道两个男生同时喜欢自己,表面和气,暗中较劲,默默示好,可是,谁都没公开向她表白。

两个男生没谁抢先表白,担心先表白被拒绝,没了机会也丢了面子。于是,俩人惟一手段是在女孩子面前较着劲地表现大方,装得像个成熟男人。还要显得够兄弟义气,表面看起来其乐融融,心中却没松劲。所以,俩个男生施着法讨好女孩,女孩乐于享受他俩的呵护,对谁也不拒绝。

圆脸男生说,昨天小顾对她男朋友发脾气,叫男朋友滚。男朋友说你让我滚,我滚了。如果你想让我回来,对不起,滚远了。

女孩听了格格直乐,侧身举起拳头捶了圆脸男孩一拳说:“我只对你说,给我滚回来”。

瘦高男生见女孩笑得花枝乱颤,心生醋意,他侧脸望着圆脸男生想到一句话:马屁精看起来像朋友,就像狼看起来像狗一样。

瘦高男生想到这里,心里偷乐,灵机一动,说:有一天,孙子照着菜谱学做一道用猪肉做主料的菜,孙子当厨师的爷爷叮嘱孙子说记住,做这道菜别加水。孙子笑着说爷爷,菜谱写得清清楚楚,做这道菜一定要加水的。 爷爷摆摆手说你看的菜谱是老教材,现在的猪肉在屠宰场已经注过水了。

女孩愣了一下,侧脸看瘦高男生做鬼脸的表情,明白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笑声比先前提高一分贝,同时举起双拳捶打瘦高男生肩膀说:“你好坏的诺。”

瘦高男生得到鼓励,伸手捏了捏圆脸男生的屁股说:“注水肉。”

圆脸男生没急眼,也没拉下脸,轻声说:“聪明的孙子,学得真像。”话出口的同时机智地撇了撇嘴。

瘦高男生挨骂,心中有火,碍于女孩在场,不能发飚,只发压住。他全神贯注,搜肠刮肚寻一剂猛药,下给圆脸男生,要毒死他。

原本人行道就窄,三个人又是并排而行,沈小丛从对面过来,让他们无法关排通过。

可是,三个人谁也没想着避让。

两个男生估摸对方会自动避让的,一个人,人单力薄,量他不敢与三个人较劲。

神情恍惚的沈小丛,大脑乱如麻,他见到对面走来穿西装的女孩子,眼睛直盯着她看。他送任千雅来深圳的时候,穿的也是浅蓝色西装。

沈小丛望着穿蓝西装的女孩,迷乱的眼神忽地一亮,如着了魔,直勾勾盯着她迎上去,没看到女孩身边两个男生。

女孩并未注意对面男人反常的表情,她无暇他顾,忙于应顾身边两个男人,平衡他俩争风吃醋的胜败情绪。

守护女孩左右的男生见沈小丛傻了巴叽毫无避让之意,眼睛还直勾勾望着心爱的女孩,既惊讶又来气。

沈小丛望着穿西装的女孩,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千雅,千雅…….我终于找到你了。”

等到女孩发觉有个男人径直冲自己走来,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扎进沈小丛怀里。

原本长脸圆脸男生有时间阻拦的,偏偏在这一瞬间,谁也没主动挺身相救。

原因是长脸男生被圆脸男生巧妙地骂成孙子,长脸在女孩面前失了面子,心里正自懊恼,主要精力满世界找回击的段子。

圆脸有心让长脸先出手,以往需要武力解围都是长脸仗身高优势抢先出手的。圆脸明白,经常靠武力解决问题的男生,天长日久,不会讨女孩子喜欢。圆脸见对面陌生男人冲过来,反而放慢脚步,自觉错后两个身位。

因此,他俩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孩撞进陌生男人怀抱。

沈小丛抓住女孩胳膊,颤声说:“千雅,你在这里呀,终于找到你了,不要离开我。”

女孩子“哎哟”惊呼,手推脚揣,口中大骂:“流氓,流氓。”

女孩叫声夸张,虚假。外人听了,以为她被调戏,吃了大亏。其实她故意撒娇,让两个男生注意她。

这时,长脸圆脸清醒过来,两人像上足劲的弹簧,猛一松劲,“当”一声弹起来。危急关头,谁敢第一个冲上前出手相救,说明谁更关心她,更在意她,便能赢得她的爱。

沈小丛并没撞疼女孩,是女孩惊慌撞进他怀里,他顺势张开怀抱,抱住她。

长脸男生抢先上前把女孩从沈小丛怀里夺过来,搡开沈小丛,抱住女孩,双手轻拍女孩肩膀,柔声问。

“哎哟!撞到哪了,疼吗?”

女孩双手捶打长脸的胸膛,跺着双脚,声带哭腔,她说:“你没用,眼看我给别人欺负…….”

长脸见状,顺势将女孩搂在怀里。

圆脸见女孩被情敌搂在怀里,又气又急,想上前将女孩抢过来,却不知从何下手,急得眼都红了。恰见沈小丛神情惶惑地望着长脸搂着哭泣撒娇的女生,傻愣愣地站着不动,圆脸找到发泄点。

他走上前,抬起手抡圆了,照着沈小丛的脸抽去。

“叭…….”响声清脆。

女孩听到清脆的耳光声,挣开长脸的怀抱。

她见圆脸正自怒不可遏,一副英雄气盖,他竟然敢出手抽非礼自己的男人耳光,为自己出气。女孩走近圆脸身前,拉起他的衣袖,娇滴滴地说:“打他,他轻薄我。”

圆脸受到鼓励,再次举起手,用手背反抽沈小丛的脸。

沈小丛被抽醒了,明白自己错把别人的女朋友当任千雅了。

长脸见女孩对圆脸撒娇,心中发急,不甘示弱,挺身上前,一记直拳打在沈小丛的鼻子上。

沈小丛满怀歉意,鼻子酸痛,眼泪鼻涕鼻血止不住流了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擦在衣襟上,低头站着不动。

圆脸把对情敌的怒气,全部运在手上。在圆脸看来,原本自己占了上风,因为沈小丛的突然闯入,心爱的人被情敌抱在怀里,占了便宜。圆脸越想越气,两记耳光仍没解恨。他跳起身,飞起右脚,踢在沈小丛肚子上。

沈小丛闷哼着倒在地上,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

他倒地的同时,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滑出来,摔在马路牙子上,“当郎,”手机后盖与机体分离。

沈小丛没叫痛,也没求饶,他知道自己有错。

片刻,沈小丛忍着疼痛,爬起身,默默捡起手机,捏上后盖,也没看是不是摔坏了,塞回裤袋。之后,他双手顺从地贴着裤缝,目光垂软望着地面。他想,不还手,不还口,这样认错应该能得到女孩的原谅了。

女孩见沈小丛知错的样子,止住假哭,拉住圆脸男生的手,柔声说:“别再打了,打伤人了不好。”

长脸男见女孩用崇拜的眼光望着圆脸男,心生嫉妒,跳起身,照准沈小丛的小腹飞起一脚,虎虎生威地踢过去。

长脸想大显身手,他想,凭自己高挑的身材,肯定比胖子踢得高。

长脸这一脚确实如他想象那样踢得高,脚不是踢向沈小丛小腹,而是胸口。

沈小丛虽然低垂目光看地面,长脸起身提脚,他看到了。当带风声的脚踢到面前,他不敢再用身体承受,急忙撤身避让。

沈小丛避过飞脚,右脚顺势勾了一下。

长脸右脚踢空了,身子站不稳,往前冲,左脚恰好被沈小丛勾中,身子失去重心,往左前方斜冲出去,长脸迎面结结实实磕在草坪里。

长脸想大显身手,反而弄巧成拙,出了洋相。他不干了,爬起身恼羞成怒,像条疯狗,挥拳冲向沈小丛,破口大骂。

“丢你老母,边度来革,想死海吧!”(操你妈,哪里来的,想死是吧?)

长脸骂骂咧咧揪住沈小丛的衣袖,“哧拉”一声,硬生生把沈小丛的衣袖从肩膀处撕开。

女生吓得连声惊叫,声带哭腔,这回不是假哭,是真的吓哭了,她说:“你们别打了,谁敢动手我就不理谁了。”

圆脸听了,大度地走上前,笑嘻嘻地拉住长脸男生,圆脸说:“算了!他不是你对手。”

长脸掸落裤腿上的青草叶说:“丢你老母,敢还手,我弄死你。”

沈小丛没做声,他知道瘦高男生在骂自己,没听懂骂什么?他心想,你骂什么我没听懂,没往心里去。

其实沈小丛没想动手,也无心摔他跟头,更无心让他在女朋友面前出洋相。

两个男生哄着女生走了,长脸余怒未消,心有不甘,回头以警告的眼神看了沈小丛一眼。

沈小丛见三个人走远了,这才感觉到浑身酸痛,倒在草坪上。他不想走了,也走不动了。

早上环卫工人给草坪浇过水,草梢水珠未干,透过衬衣,凉意渗进沈小丛体内,让他发烫的大脑冷却下来。

沈小丛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他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这是哪儿。

他揉几下被踢痛的小腹,捏了捏挨拳的鼻子,用鼻孔轻轻吸了几下,尚能通气,估计伤得不重,没往心里去。

沈小丛闭着眼睛,问自己,怎么糊里糊涂像失去记忆的行尸走肉。

再想起任千雅,沈小丛心中委屈鼻子发酸。

他望着天际碧蓝如洗,心中默问:“千雅,你在哪里?失去你,我还有什么?为什么不能等我毕业?”

沈小丛心头针扎般的刺痛,泪水止不住,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淌,滴进草丛,有几滴挂上叶梢。

之后他闭着眼睛,不敢睁开,他怕睁眼看到明晃晃太阳,碧蓝如洗的天,自己仿佛走进猎人的埋伏圈,整个人被猎枪的准星套住。他想把自己关进没有人的黑屋子,置身黑暗,也许这样能安全,心能安定。

沈小丛蜷缩在草坪上,瑟缩一团,身体簌簌发抖。

行人见状,以为他得了重病。

这时,一辆城管执法车经过,见到沈小丛躺在草地里,带队的队长说:“草坪上睡觉,形象不雅,有碍观瞻,下去看看。”

两名城管,走近沈小丛身边,见他双手抱头浑身发抖,像在打摆子。

“哎,先生,你是不是病了?”一名城管问。

“你看,好像刚打过架,袖子破了,脸上手上还有血。”另一名城管员说。

“可能伤得不轻。”说话的城管队员走回执法车边,对带队的队长说:“覃队,这人好像打过架,伤得不轻,要不要送去医院。”

姓覃的队长听了,拿起车头大盖帽扣在头上,他说:“打架?报警呀!”

他说着开车门下车,走到沈小丛身边,轻推沈小丛的肩膀。

“你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沈小丛睁开眼,见身边围着几个穿制服的人,浑身一激灵,醒神了。他胳膊肘撑地,爬起来,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看到制服的袖子上“行政执法”四个字,沈小丛知道行政执法就是城管。

“打架了?发生什么事?”覃队长问。

“我没还手,我被打了。”沈小丛说。

“要紧吗?需要去医院吗?”

沈小丛心存感激,摇了摇头,就在这时,一股鼻血“呼”从沈小丛鼻子里窜出来,染红衬衫前襟,沈小丛慌忙用双手捂鼻子,仰脸躺在地上。

几个城管也吓了一跳。

覃队长见状说:“你伤得不轻,小心伤到大脑了,赶快坐我们的车去医院检查。”

沈小丛还要拒绝,覃队长已经上前一步,俯身托住他的头,覃队长对队友说:“来,搭把手,送他去医院。”

几名城管合力上前,将沈小丛扶起来,扶他坐进车内,将他送去医院。

路上,覃队长几次问沈小丛要不要报警,沈小丛不好意思说自己认错人遭打,连声说不用报警,是自己先有错。

覃队长没再深究。

城管人员将沈小丛送到急诊室,覃队长见沈小丛掏不出钱,主动掏钱帮挂号,又交了留院治疗的费用,他给门诊医生留下联系电话。

覃队长交待医生说,如果留下的钱不够,打电话给他,再送来。

初时,医生以为沈小丛是被城管打伤的,见伤者没有抱怨,满口感激之情,明白是城管做好事。

医生给沈小丛做了全身检查,无内伤,给他开了消炎药,挂了消炎补水的点滴。沈小丛躺在医院病床上,望着手背滴水的针管,百感交集。

昨天来深圳,今天发生这样的事。

虽说被陌生人打了一顿,内心觉委屈,但想到陌生人把自己送进医院,掏钱给自己治疗,心头还是感觉热乎乎的。

他望着药水一滴一滴不紧不慢流进血管,心情慢慢跟着平静了,他不再想任千雅在哪儿。不知不觉,沈小丛睡着了,医生给他拔了针管,没叫醒他。其间覃队长又来医院看他,见他睡得香,结清医药费,走了。

沈小丛醒来,已近黄昏。医生告诉他,医药费结清了,身体无大碍,不需要住院治疗。

沈小丛知道医药费是城管队的覃队长付的,他问医生覃队长有没有留下联系电话,要还钱给覃队长。医生告诉他,本来城管写了联系电话的,不知为何,又把字条拿走了,看样子是做好事不留名。

沈小丛听了医生的话心中充满感激,经过回忆,他记得覃队长的长相,相信能找到他,到时把钱还给他,还要当面表示谢意。

沈小丛离奇经历,是吃晚饭的时候,听沈小丛亲口讲述。

“明天带我去找那个两个王八蛋,我替你报仇雪耻。”黎谷良拍着沈小丛的肩膀说。

我想起黎谷良说过,中学不读书,离家出走去河南武术学校学过几年武术。

我说:“别把事弄大了,男人之间争风吃醋争面子的事,不是非得动拳头才能解决问题。”

我制止住黎谷良的怂恿。

沈小丛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说:“也怪我,错将别人的女朋友当任千雅了,惹恼两个爱她的人。”

我与黎谷良对视一眼,黎谷良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判断没错,沈小丛果然去新洲九街找房东了。

“你下一步怎么打算?”我问沈小丛。

“不知道,我读研究生是为了任千雅,如今毕业了,读这个研究生却没什么意义。”沈小丛忧郁地说。

我和黎谷良都没接沈小丛的话,三个人面面相觑,各自闷闷不乐。

我的不乐,被他俩的情绪影响,想着如何分别劝导他俩。

在我看来,他俩比我幸运得多,当年我在深圳,独自承受失去鱼妮的痛苦,没有诉说对象,像中了慢毒的病人,由自己慢慢排解这块毒素,只有我知道,直至今天仍没有根除。

我不知如何劝沈小丛,劝他把目光放长远之类的废话懒于说出口。

失恋是揣在怀里的冰块,靠当事人体温捂热融化。

都是成年人,孰轻孰重,无需费口舌。失恋的心结只有当事人自己想通了,放下了,问题才能解决。

其实我能看出黎谷良也心事重重,在我和沈小丛面前装作若无其事。黎谷良到深圳之后,陆可俊没有一个电话给他,可想而知,他在陆可俊心里,已经没有地位,在与不在无关紧要。

按黎谷良的话说,他对陆可俊没有感情了,如果真如他所言,他的心情应该是轻松的,离开上海对他是一种解脱。可是,我从他的沉默寡言,心不在焉,不难看出,他仍在意陆可俊。当年我和他在北京相识,他很健谈的。

我不想问黎谷良下一步如何打算,深圳躲几天清静或许暂时能解脱个人内心痛苦,却无法解决夫妻间的问题。

昨晚他俩都喝多了,说好今晚不喝酒的,我见他俩心情不好,弄得我也没情绪,心情跟着不畅快,干脆叫服务拿来一瓶高度白酒。喝点酒让大家打开话匣子,话说出来了,焦虑的情绪反而能得到缓冲。

一杯酒下肚,由喉咙烧到肚里。

黎谷良的眉头舒开了。

为了缓和气氛,我绕开话题对沈小丛说:“明天我帮你找城管的覃队长,今天多亏他出手相助。”

沈小丛点点头对我说:“你是我来深圳碰到的第一个好人,覃队长是第二个。”

“我弗是好宁。”黎谷良说。

“黎大哥,你是我兄长。”沈小丛说。

黎谷良拍了拍沈小丛的肩膀,原本他就是想逗沈小丛开心。

“你原本计划毕业了来深圳工作的,现在还有这打算吗?”黎谷良问。

“我不知道,我现在没心情工作,深圳比我想象中要好。可是,我现在整个人都是空的,我不属于深圳,深圳也不属于我。昨天刚到深圳的那种美好印象,仅过了一夜,都离我远了。”

我没有发表建议,沈小丛此刻心情,与我当年没找到鱼妮的心情是一样的,我拿起酒瓶给他俩的杯子倒满酒。

“谷良,你在上海打拼有十余年,结婚五六年了,你总结一下,作为男人,事业和婚姻你收获了什么?”

黎谷良端起酒杯,沉吟良久,喝干净杯中酒,放下杯子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眶有些发红。

黎谷良说:“这个话题说起来很长,又很沉重。我用下面几句话吧!收获了几件能塞满行李箱的旧衣服,一只钝了刃的剃须刀,一把剃不干净的懊丧,一段敢恨又狠不下心的旧情,一张能花到下个月的银行卡。”

沈小丛的心情被黎谷良沉重的表情带进去了,他不知道黎谷良为了逃避妻子的背叛逃来深圳,他此时明白,这世上不中只自己遭遇了不幸,来深圳的男人有的丢了爱情,有的为了逃避不幸的婚姻。

沈小丛瞪大眼睛望着黎谷良,欲言又止。

黎谷良故作轻松地笑笑,又扬起眉毛,说:“你刚毕业,我不想破坏你对美好爱情的期望。用上海话讲,现在小姑娘不要太现实哦,有钱叫老公,没钱小瘪三。”

我被黎谷良的话逗笑了,我发现他最可爱的时候是说上海话,虽然让我听了有点格格拉拉,没那么顺畅,仍让我听出戏剧的韵味。

“不是只有上海小姑娘现实,哪儿的女孩子都一样,你没钱,怎么让她放心跟着你。再说,物价这么高,涨工资的速度跟不上物价涨。过去深圳人到哪敢挑贵的,似乎敢买贵的才是有钱人。现在你看看,还敢满世界大嗓门吗?仍敢买贵的深圳人都是本地土豪,他们不用干活,一年过百万的房租,钱花不完,怎么办?学香港人包养小老婆。”

黎谷良沈小丛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沈小丛刚出校门,生活中许多阴暗面还没亲身接触过。对于房租年收过百万的事例闻所未闻。

“嘎希多钞票,活着革辰光吃光用光,死后子孙坟前烧纸钱,有啥搞头!”

黎谷良说着端起酒杯,在我的杯上碰了一下,他说:“兄弟,谢谢你在深圳收容我这条流浪狗,明天我去找生活,上海跌死特了,深圳爬起来。深圳是特区,有包容心的。”

沈小丛迷惑地端起酒杯,举在嘴唇边没喝,望着黎谷良喝完了,沈小丛问。

“黎大哥,你要在深圳找工作?”

“我回不去啦,上海没牵没挂,没房子,没妻子,没票子,网上写点情色小说换不来房子。来深圳,我要换个活法,自己找工作,赚香烟老酒钱。”黎谷良故作风趣地说。

我看到沈小丛看黎谷良的目光里充满敬佩,甚至是敬意。

沈小丛喝完杯里的酒说:“黎大哥,我跟你一块找工作,我暂时不确定我的爱情是不是已经在这里弄丢了,我内心仍不相信菜花头说的话,我甚至怀疑菜花头骗我。千雅在我心里不是朝三暮四的人。”

我没说话,望着他俩,点点头。我知道点头不代表赞同,更不是支持,只是不想说出让沈小丛灰心的话,我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

我说:“人得像水,流到哪都是自己,千万别把自己装进瓶里。”

这是我说给他俩听的,算是鼓励他们在深圳找到工作。

餐厅开冷气了,我听到陈旧的空调机丝丝吹风声。

“我要找到任千雅,亲口听她说,她爱上了别人。”

沈小丛坚定地说。

我望着沈小丛誓死如归的表情,心中微感悲哀。

服务员端来干炒牛河,昨晚黎谷良沈小丛一个劲说好吃,多炒了一盘也吃完了。此时,他俩望着碟子里堆起来的河粉,谁也没伸筷子。

“任千雅与你大学同学,她老家哪里?”我不经意地问沈小丛。

“湖北襄樊。”

“难怪你与保安套老乡。”我呵呵笑着说。

黎谷良问沈小丛,你女朋友学什么专业?在深圳从事什么职业。沈小丛说她是财经学院毕业的,听说是在一家港资公司担任会计,之后是财务经理。

黎谷良嘴里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俩对话的时候,我大脑里冒出江湖流传的一句话:“湘女多情,川妹要钱,鄂女要钱又要命。”

这句话在我嘴里转了一圈,没说出来。

以江湖传言定位湘川鄂女孩子的人品,对她们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