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陈浅学主任找了主管人事的赵院长,建议把方樱子调往其他科室。这个建议并没有得到赵院长的同意。作为主管多年人事的院长,他知道,每个科室都有几个被主任嫌弃的人,都想踢出去,找他提要求,局面就不好控制了。所以,一个主任可以在科里呼风唤雨,可以在学术界独当一面,在人事安排上,他不会轻易答应任何人的要求。赵院长以没有特别充分的理由把人调离,影响不好为原因,拒绝了陈浅学的要求。陈浅学无奈,只得跟钱木讲,他也没有办法,让钱木继续带这个新医生,带成什么样是什么样。钱木建议让康健或者钟思书带她,自己不想带新医生了,尽职尽责做做手术、出出门诊就是发挥老同志余热了。陈主任说,乳腺手术必须钱木带。
今天,方樱子跟钱木主任出门诊,方樱子双手插在白大衣兜里,紧跟在精神抖擞的钱木主任身后。活像一个一翘一翘的白色小尾巴。
“今天挂五十个号,不要再加号。”钱木对门诊台护士说。她像一阵风一样走进了诊室。
“好的,钱主任。”护士向方樱子吐着舌头、夹了一下眼睛,做了个鬼脸。
钱木走进门诊室,把自带的坐椅垫放到椅子上,坐下后戴上口罩、帽子和橡胶手套,全副武装后开诊。方樱子坐在电脑旁边,熟练敲击键盘开方子、开检验单。钱木看了一眼方樱子,严肃地说:“头发全部放在帽子里,不要额头上堆着乱发,戴上橡胶手套。”
方樱子听完钱木主任的话,赶快按要求做了,心想,这个钱木,管得太多了,脾气怪异的老恶魔。她在心里不满地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已经看了二十几个病人。在方樱子熟练的敲击声中,一张张检验单雪片似的从打印机上飞了出来,钱木面前的病历记录本也堆积了一大摞。门外就诊椅上还坐着一排没有看病的患者。
“28号宋博宇。”方樱子按顺序叫病人。
“哪里不舒服?”钱木主任几乎没有抬头,她在病历本上记录病情。戴橡胶手套的手依然娴熟地勾勒出让人难懂的草书。都说医生的字不是一般的龙飞凤舞和天马行空。每天这么高强度的练习钢笔字,每个医生都可以练出一笔随心所欲的行草。
“咳嗽,发低烧,在内科门诊看了,吃消炎药咳嗽就好一点,拍了片子,内科医生让我到你们这来。”一个二十几岁的清瘦高个子男孩,一脸阳光、一身青春,浓浓的剑眉下一双明亮黝黑的眼睛。他用手理了一下头发,抿抿嘴,向钱木和方樱子笑了笑。这么青春健康的男孩哪里有病,就是患了感冒,也应该是运动完不小心着凉造成的。方樱子看着他的脸笑了笑。男孩也向方樱子笑笑,好像不好意思得病似的。听到男孩说话的声音,钱木也停下笔抬起头看了一眼年轻的宋博宇。
“我看下胸片。”钱木伸手拿过宋博宇的胸片。
钱木抖了抖胸片,举在面前足足看了几分钟,从两肺纹理、两侧肺门、纵膈到膈肌。钱木审视着,钱木的眉头逐渐锁了起来。她看到了结节、铜钱样的病灶,钱木把光片贴到光滑的看片板上,打开日光灯,两个直立的肺叶清晰可见。她要重新审视胸片。
“咳嗽多久了。”钱木的眼睛盯着胸片。
“咳嗽,好久好久了。久得我都记不清了,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五年。”宋博宇一脸轻松灿烂。好像不是在叙述病情,而是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笑话。
“咳痰吗,有没有血?”钱木口罩后面的脸并不轻松。
“痰不多,里面有一点血丝。呵呵。”宋博宇露着白牙笑了笑。
“吃点消炎药就不发烧,久病成医,我都能给自己治病了。大夫,别吓唬我说是肿瘤,我的体质特别棒,踢半场足球,打四十分钟篮球没有问题。您看我像病人吗?”宋博宇向钱木和方樱子笑笑。声音里是满满的自信。
“既然坚信自己没有病,到医院来干嘛?”钱木的问话很尖锐。
“是呀,我也不想来,最近不是发烧到医院来开消炎药吗,医生又让我拍片子又让我抽血。你们也太谨慎太负责了。”宋博宇的话透着无奈。
“对生命负责是你的幸事。还要做进一步检查,做好住院准备。”钱木在病历上龙飞凤舞地做着病情记录。
“住院的时候带家长来。”钱木说。
方樱子感觉宋博宇的病情很严重,胸片暴露的问题显而易见,他的病症与肺癌很相像。从钱木主任严肃的表情看,也许就是肿瘤。
“大夫阿姨,我这么大了,带什么家长啊,您告诉我什么时候住院,我就什么时候来,不过,我真的不想住院啊。我是不是得肺结核了?”
“谁喜欢住院呢,都是无奈。”钱木简短地回答。
钱木长出一口气说:“若是得了结核我就不给你治了。”
“大夫,您别不管我呀。”宋博宇笑着说。
方樱子听出了钱木的意思,肺结核属于传染病院的范畴,胸外科医生当然不给他治疗了。
“有床位通知他住院。”钱木对方樱子说完合上宋博宇的病历本准备看下一个病人。
“大夫您给我看完病了?消炎药还没开呢。”也许宋博宇觉得开消炎药比看病还重要。
“消炎药不是万能药。瞎吃不治病致命。叫下一个病人。”钱木对方樱子说。
“真要成为病人了。”宋博宇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