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方樱子看看即将向晚的天色,放弃了去解剖室的想法。走过CT室,迎面正走来科里的钟思书医生。钟思书笑呵呵地看着方樱子和李银针。
“下班了,怎么还不走?”
“马上、马上!”李银针此刻已经恢复了精神,双腿不软精神抖擞。他笑着向钟思书点头说。
“钟医生你去干什么?”方樱子看见钟思书手里提着一大袋子菜叶和剩包子,还有昨晚他们吃剩的小半只烧鸡。
“哈哈!不知道吧,我去动物园,想不想看看。”
“动物园?”方樱子和李银针同时惊讶地看了看对方。
“我看、我看!”方樱子拉着李银针的手跟在钟思书身后。
钟思书带着方樱子和李银针穿过一个铁栅栏门来到一排铁架子旁边。方樱子一看就兴奋起来。几只毛茸茸的小白兔瞪着红眼睛在窝里跳来跳去,还有两窝小白鼠和几只柴狗。
“这么多动物怎么一直没发现呀。”李银针眨着眼睛,心想,要知道,兔子没准就成红烧兔头进肚子了。
“这是做实验用的。我常来喂它们,菜叶是我在食堂跟大师傅要的。”
钟思书和方樱子拿着芦笋叶喂兔子,李银针扯着烧鸡喂狗。
“当医生既要有爱心也要有胆识,否则没法治病,起码要有杀它们的胆量。”钟思书平和地说。
“啊?杀它们,我可不敢。”方樱子闭了一下眼睛。
“外科医生嘛!不然你的手术刀怎么一刀准确切开皮肤分离组织,怎么把那些肿瘤细胞切干净。哪天我帮你练练胆量,我说的练胆,就是敢于下手,先解剖一只小白鼠。”
方樱子喜忧叁半地说:“好吧,好吧!”
“我发现这狗真傻,不知道抢吃,有一只还是瘸腿狗。”李银针摇头撇嘴,对狗呆傻迟缓的表现很不满意。
“实验狗,身上被种植了癌细胞,这只狗肺肿瘤扩散了。”钟思书摸摸狗的脑袋,把狗面前的鸡皮放在它嘴边,狗似乎没有一点食欲。
“病狗真可怜,当人类的试验品。”方樱子感叹道。
“方樱子你真有同情心。不当试验品也有可能被人吃了,都是为人服务,只是服务的行业不同。”
什么深奥的理论和沉重的话题,李银针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病狗可怜,病人也可怜,我们都是可怜人啊。”钟思书悲观地笑笑说。
钟思书喜欢每一位充满朝气的年轻医生,不管他们身上有没有缺点,尽管方樱子第一天上班就迟到,听说在手术台上的表现也令钱木主任不满意。但是,钟思书根本就不以为然,他愿意把自己的临床经验分享给任何年轻医生。
几个人正在喂食小动物。突然,旁边房间里的门开了,杜仲医生手里提着一只兔子走了出来。
“老钟,你看这只兔子就是不死,生命还挺顽强。”杜仲提着兔子的耳朵向地上摔去,摔了五、六下,又拿起傍边的木棍朝兔子的脑袋砸去,边砸边说,让你不死,让你不死。白兔嘴里即刻被砸出了血,兔子的红眼睛哀怨的停止了转动。
“死了。”杜仲把软踏踏的兔子丢在地上。窝里的小耗子“吱吱”叫着扎在一起,狗则忘了“汪汪”。
方樱子和李银针都被杜仲医生打兔子的残忍手段惊呆了。钟思书笑着摇摇头说:“你这是暴力执法,应该给它安乐死。”
“我做完神经实验,想一刀结果了它,结果它还不死,我只好拿出来乱棍打死。今晚回家麻辣兔肉。用你的辣椒啊。这只兔子是健康的兔子。”杜仲说完从白衣兜里掏出手术剪刀“咔咔咔”剥皮掏心。
方樱子和李银针傻子似的直立在那里,身影在暮色里变成了黑黑的剪影。
天渐渐暗了下来,李银针拉着方樱子走出栅栏门,方樱子停下脚步对李银针说:“杜仲医生的残忍我们是学不来的。但是,我的胆量还是该练练,钟思书医生的意思是让我练胆儿,你听出来了吗?”
李银针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没听出来,你太多情。癔症加冥想患者。”
“你说怎么练胆,要不你陪我到太平间那边转转。”方樱子抬眼望了望太平间方向。
李银针一听,腿立即哆嗦了一下。
“看你那胆量,我就知道你们学中医的,就知道整天拿个布娃娃,身上扎满针灸,巫婆下咒似的,都是《红楼梦》里赵姨娘咒贾宝玉的婆娘路子。”方樱子不屑地说。
“谁说的,基础医学我们是一样学的。再说,我们不仅扎布娃娃,还扎洋娃娃,还自孽扎自己呢,我的头上就扎过一百多针,险些成了筛子,活生生的草船借箭。”李银针不服气地争辩。
“脑袋快成刺猬了,刮风天出来没漏风吧。既然咱们学的一样,那好,咱们去吧!”
“方樱子呀,太平间那小白楼可去不得,你看白楼四周仙气缭绕,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柏在白雾里飘飘渺渺,阴气十足。你见过太平间那俩大爷吗,一个斜眼,看你的时候看旁边,不看你的时候眼睛盯着你。一个黑脸,面赛包公,上面卧着几个大瘊子,像阳间的人吗?有一天我大白天看见他们,心里一慌脚下一乱,咚,撞树上了,你说邪不邪。”李银针咬着后牙说。
“那天,一个晌晴的中午,我从小白楼门口路过,正看到一个白衣女子袅袅婷婷,白色的纱裙盖过了脚面,那叫一个飘逸,左右头顶各盘一个发髻,双耳边珠环玉翠叮当作响,十指丹红,纤纤玉手一点粉面,朱唇轻启,杏眼含春,她向我浅浅一笑,我立马浑身酥软,口舌满津。心想,这等绝色女子简直不是人间俗物,待我上前搭讪问她姓字名谁。突然,有人喊:“银针。”我急忙回头寻找,环顾身后,你猜怎么着。”
方樱子张着嘴听傻了。
“哈哈!待我回过头来,白衣女子不见了。这不是大变活人,这是活生生的聊斋志异呀。”
“真的?!”
“方樱子你别嚷,现在想起依然后怕,来来来,我们赶紧走。”李银针拽着方樱子就跑。方樱子的高跟鞋差点跑掉了,跑了几步,迎面的汽车晃着大灯开了过来。方樱子心里的阴影似乎被灯光照亮了,她放缓了脚步。
方樱子纳过闷来,喘着气问李银针。
“你肯定在骗我。”
李银针一捂脸痛苦地砸着嘴:“真的,方樱子你什么时候能相信我。我一直绕着小白楼走,从不敢抬眼看它,我的心里有着无法弥补的创伤和恐惧。”
方樱子盯着李银针的脸,李银针躲开方樱子的眼神,绷紧的脸还是没忍住,他咧嘴眯眼笑了起来。
“那女的是精神科跑出来的神经病,正常人谁梳个丫鬟头呀。”李银针说出了实话。
方樱子左右开弓,伸出两只手直奔李银针的两只扇风耳,这回不是拧九十度,是一百八十度死角。
李银针即刻野狼般哀嚎,向方樱子求饶说:“我请你到簋街吃麻辣兔肉。”
方樱子没松手,抬脚给了李银针屁股一脚。
“去簋街吃兔肉,你还刺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