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叹歌坛
通俗歌曲的热唱是近几年的事情,各地突兀地涌出了无数的歌厅、歌屋。这有点像青少年脸上的粉刺,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密布了满脸。走在海南岛,小巷中亭廊间有人哼唱“小芳”;在漠河的大街上,高音喇叭里播放的是“小芳”。我女儿今年四岁,她在石家庄,我在西安,我们差不多两个月才能团聚一次。有一天,我打电话叫她给我唱一支歌,她竟也嗓音脆脆地唱“小芳”。这让我想到每晚七点钟看电视,中央台是新闻联播,省台是新闻联播,市台是新闻联播,企业自办节目还是新闻联播。
眼下再也见不到练基本功的歌人了。小时候,我家隔一条马路,是一家音乐学院的后门,一大早,总有“依依依”“啊啊啊”的吊嗓子声音透墙而出。后来各地热演样板戏,这家学府也没有例外,几个女角为争演李铁梅,彼此撕破了白嫩的脸皮,各人施展匠心,尽显正当或不正当的手段。但每天一大早,这几个人照常在后院的小树林里“依依依”“啊啊啊”,只是相互背对着细巧的腰身。一个厨师在急迫的时候,可能要亲自去杀鸡,硬充充屠夫的身份。好的厨师在刀起刀落之间便显出了功夫,抽刀拭血而立的时候,案头的鸡已分出了冷拼软炸黄焖的用途。因而,基本的功夫是随时随处显示力量的。
目前一个歌手渐红之后,便立即组织自己的专门班子,为自己写词曲。这些人住在宾馆里,像流水线的操作者一般笔耕不辍。这种具有针对性的写唱可能有益于歌手自己特色的发扬,但这有损于歌手向更宽的路数上发展。这种迅速推出自己的做法接近于果木嫁接,在很短的时间内可能会果实累累,却失去了原树的本质,而且以后每过三两年便要重新嫁接,否则便成了枝叶茂密却不结果实的树太监。梅兰芳在知遇齐如山前已是梨园的名角,唱念、身段、扮相已技压群雄,但彼时仍是知做而不知做的端底,仅仅是止于技的匠人,以后在齐如山的帮助下,梅兰芳潜于心内梳理枝柯,让自己的天才扎了根基,成为饮誉海内外有理论有实践的一代宗师。
目前,一些民歌又重新开发出来,在一片软语轻吟之中,这朴素清澈的声音比原来似乎更真实,更让人亲切。这是一种美好的回光返照,是人们对真与诚的殷殷怀念。郭兰英是唱红了一个时代的歌唱家,她的“绣金匾”唱大了几辈人。几天前,我在“东方时空”节目中又见到了她唱这支歌。这位六十几岁的老人在屏幕上泣不成声,唱得老泪纵横。相形之下,我听过几位歌手使用MTV新手段唱这支歌,总有一种不对滋味的感觉。这些妖媚极致且认真的歌手不是缺了什么,好像倒是多了什么。
一个好歌手要建立自己的根,一首好歌也是有自己的根的。太平洋中有一个岛屿部落,这些土著自经自济,终日为衣食不安。一个船队经过,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登上岛屿便生掠夺的歹念。每到一处,便见数十赤身露体的男女围成一个圈,拄棍而歌,声音低回,悲烈得类似猫护卫食物发出的声音,纵是一个个的单音节,却有穿透的杀伤力。这些浮躁的文明人不得已自省而去。
这土著人的鸣唱是植根在这个岛屿的,是这个部落的国歌,如果拿到外面可能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