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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下海

乡俗中有一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话说得很实在,多几种求生存的手段,日子过起来才滋润,纵有不期的天灾飞来,也不致于多么恓惶。乡村里的殷实人家,主人公除了做土地的行家里手外,总还有一两手积资敛财的绝活。相比之下,文人们自古以来就很“专业”,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的横风竖雨。运气好的人,从书中读出了颜如玉,读出了黄金屋,但更多的人把自己读成了“孔乙己”,无论寒春暖秋,一件长衫套在瘦瘦的身架上,这长衫不再是身分的标志,而是因为没有其它的衣服替换。

古时候文人的懒是出名的。中国发明了印刷术,印刷业却不发达,其劣根是在文人身上。老夫子们习惯在床上半躺着读书,软纸线装竖排,可以卷起来一行行上下分看,省力,舒服,读累了往床边一塞即可呼呼睡去;动情了,顺手揽过伴在一侧添香的红袖细腰,款款叙情。如果躺在床上读西方的精装套封书著,不仅不方便,且有举重之苦,中国文人太会享受了。

魏晋名士们不洗澡,不换衣服,乱发披肩,扪虱而谈诸行径有刻意的追求之嫌,半仙半鬼的,不够天然,且不必说。文化史上却有几个自然的大懒。当年的陶令公弃了小官怕的是“勤政”,中国的官越小越要勤,他受不了气,只好不为五斗米折腰,移情田园,说桑话菊,唱山歌给鸟听。躬耕于南山之麓,却是菜种不好,粮食不够吃,基本上不能自食其力,成了当地的重点扶贫对象。最初读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感动的不是他的才华,而是他的懒,像村里那类没有生活责任感的光棍闲汉,被褥多年不洗不晒,因而“冷似铁”。太阳出来了,蹲在墙根儿袖着手晒暖,天黑了,缩在床头隔着漏风的窗棂数星星。如果杜甫往屋顶上稍稍多压些泥巴,再强一些的风也不会吹飞茅草的。又如果他在当地是受尊敬的人,是“五保户”什么的,那些顽童也不会故意抱走茅草与他嬉闹的。因此当我读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这一句时总觉得太好笑。

文人忌谈钱,君子不谋利,这是一般的说法,事实上文人只是不谈小钱,不谋蝇头利。“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自孔子以降,这便成了文人的最高理想。不卖给县里,也不卖给省里,专利做御用品,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人,苦苦活在各自的精神后花园里,一心幻想着皇帝的恩典与赐予。

近几年时兴一个词叫“文人下海”,文人到商海中挣生活费叫“下”,一副干部下基层锻炼的心态。这份几千年的虚荣与自娱,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