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游野泳

相比期末，刚开学的日子，最让大河开心。期末就要考试，期末简直就是考试的代名词，让大河头疼。刚开学不一样，离考试还远着呢，用不着为考试头疼。更何况，大河上初一了，新学校，新同学，都让大河耳目一新。最主要的是，中学里的操场比小学大多了，虽然没有 400 米的跑道，没有足球场，毕竟有跳远的沙坑，跳马的木箱，单双杠平衡木，还有两个篮球场。哪一个地方，都可以让大河一显身手。这里可比教室里好玩多了。

小河上小学五年级，离上中学还有两年呢。大河觉得中学和小学隔着一道门槛，甚至是隔着一条河，门槛很高，河很宽。读中学了，人一下子就长大了，虽然不能一下子就成大人，但也绝对不是小孩子了。而小学生，还只是小孩子，就像蝌蚪还没有变成青蛙，还得带着个没甩掉的小尾巴，要不为什么在学生前面要加一个“小”字？所以，上了中学之后，大河不愿意再和小河一起玩，曾经那么疯狂地上树摘桑葚的游戏，他也觉得小儿科，失去了当初的兴趣。

大河开始爱和中学的同学一起玩。当小河发现了这一点时，他特别不开心，也特别不服气，觉得大河太把自己当根葱了，别说大人，就是高一年级的初二的学生，谁会拿你炝锅啊？

放学以后，或是星期天，大河找同学一起玩的时候，小河都会偷偷地跟在他后面。大河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都上五年级了，还是个跟屁虫！想尽办法甩掉这条小尾巴，就成了大河每次出门时候的大事。

小河看见大河想甩掉自己，就拼命地伪装起来，不让大河发现。这样竭力想甩掉和竭力不想被甩掉，成了斗智斗勇的一种斗“法”，如同拔河一样，让他们都感到了乐趣，谁也不想被谁拔过去。有时，会比玩的什么游戏还要有趣。这样的斗“法”，不仅有行动，还得有心眼儿，有点儿像电影里的侦察员和特务的周旋，侦察与反侦察，跟踪与反跟踪呢。当然，他们谁都想让自己当侦察员，让对方当特务。

那时候，电影院里上演电影《扑不灭的火焰》，他们两人都看过不止一遍，于是，他们就都把自己当成了电影里的八路军弟弟蒋三，把对方当成电影里的汉奸哥哥蒋二。有了这样敌我角色和对立关系的设置，游戏仿佛升级一样，变得不同凡响，有了想象中的天地和意义，即便是跟屁虫，也变得不是一般的虫，起码升级为金龟子了。

刚读中学不久，大河第一次到龙潭湖玩。他的一位同学家住在龙潭湖边上，告诉他那里的西湖不要门票，湖水好，又清静，可以到那里游野泳。那时候，大院里的孩子们游泳，都是到陶然亭露天游泳池，花五分钱买张票才能进去。苍蝇腿上的肉也是肉，五分钱也是钱呢，五分钱能买一根奶油冰棍，看一场电影呢。

大河听到龙潭湖西湖不用花钱就可以游泳，来了劲头儿，和同学约好，星期天到那里游泳。大概过于兴奋，走得匆忙，有些大意——当然，也是小河这一次伪装得好，没有让大河发现自己悄悄地跟着他——等大河来到龙潭湖的西湖边上，才发现小河像影子一样，不声不响黏在自己身后。这让大河有些吃惊，在心里连连骂自己大意！

看到小河跟着他们也脱下衣服，只穿着一件裤衩的时候，大河更是打心眼里来气。看小河细皮嫩肉，胖乎乎、光溜溜的身子，像发面馒头似的，在阳光下泛着白花花的反光。大河指着小河，对同学笑话他：你们看啊，像不像大白熊？

小河听了不高兴，上前去要打大河，大河纵深一跃，一个漂亮的弧线跳进湖中，三下两下就游远了。

大河很小就在老家乡下的滹沱河里学会了游泳，小河不会。他胆子小，只会在河边，和一帮比他小的孩子蹚水玩。现在，他来到龙潭湖，不是为了游泳，就是单纯为了跟着大河，看看他到底到哪儿去，玩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带自己一起玩？他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孤零零地待着，窄小的家，又有潮味儿和臭味儿的屋子，更会让他憋闷。

现在，没有了臭味，一股水草带来的水腥味扑面，小河只能眼瞅着大河游远，自己一个人在湖边的浅水里蹚蹚水。

湖被一片小树林包围，小树林成为了一道屏障，隔开了马路上车来人往的喧嚣，让湖水闹中取静，有点儿像老家的乡间景色。不远的地方，有人坐在湖边柳树荫下钓鱼，人和鱼竿都一动不动，仿佛剪纸，倒映在静静的湖水中。这里也有一棵大柳树，大河和同学把脱下来的衣服扔在树下面，或挂在树枝上。树荫遮挡住阳光，挺凉快的。树荫下的那一片湖水，深得发黑，和远处发亮的湖水，好像两块颜色截然不同的绸布，远处的水在风中轻轻地抖动，眼睛一样在不停地眨动；树荫下的水却一动不动，好像在昏昏欲睡。柳树边的野草长得很高，能没小河的小腿肚子，中间开着零零星星的野花，但没有一点儿香味，风吹过来，全是被太阳晒透的草的味道，像煳了一样，熏得小河的脑袋都有些发涨。

小河虽然脱下了衣服，却不敢下水，他是只“旱鸭子”，只好把脚丫子伸进水中，“啪啪”地打着水花玩。九月初的天气，暑气还没有完全退去，秋老虎还在发威，水被太阳晒得暖乎乎的，很舒服。水边长着好多芦苇和青蒲棒，水中的水草，被他的脚丫子晃动得在水中来回摇摆着，扭着身子，像在跳舞。小河弯腰往水里面看，想看水草的根在哪里，但他没有看见，好像水草没有根，是从水面上悬挂下来的。这让小河很好奇，他伸手抓住一根水草，滑溜溜的，跟泥鳅一样，根本抓不住，水草和地面上的野草，都叫草，竟然这样的不一样。不知道水里面有花没有？如果有，应该叫水花了吧？那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小河没有见过，他想象着它们的模样，开出的花朵，没准儿像小鱼的尾巴一样吧？

小河胡思乱想，忽然，他看见有好几条黑灰色的小鱼，在他脚下游来游去。他蹲下来，想捉住一条小鱼，那小鱼像在和他捉迷藏，机灵得很。他的手伸进水里，悄悄地伸到它的身边，心想一把就可以抓到它了，它在那一刹那突然摇着尾巴，箭一般窜走了，然后，回过头，逗着他去捉它。

不过，小河只敢在水边和它玩，不敢再往前走，去捉它。

不一会儿，那条小鱼又游了回来，好像有点儿舍不得小河，知道小河的心思似的，不让小河孤零零一个人，它来陪小河一起玩。而且，不仅一条，两条，还带来好多条小鱼，好像都要来和小河玩这样捉迷藏的游戏，也好像是为了躲避旁边钓鱼的鱼竿下可怕的鱼钩，都纷纷游到这里来了，前前后后地游来游去，故意逗小河玩。

游远的大河回过头来，忽然看不见小河了，禁不住回转身游了回来，游了几下，看清了，小河是蹲了下来在捉小鱼玩呢，大河挥动着手臂，冲着小河大喊：你别往前走啊，前面水深！

其实，大河根本不用喊，小河不会往前面走的。他在和小鱼较劲呢。他很想能够抓到一条小鱼，等大河游回来，可以得意地让他看看，自己也有收获。只是，小河费了半天的劲儿，一条小鱼也没有捉到。

小河和小鱼玩得有些腻了，大河游泳也游得差不多了，和同学往回游。等大河快游到岸边的时候，小河从柳树下一把拿起大河的衣服，大河爬上岸，小河突然跑走了。大河一边追，一边喊：给我衣服！快给我衣服！小河不理他，高举着手臂，挥舞着衣服，仿佛挥舞着胜利的旗帜，向湖边的小树林跑去，惹得大河的同学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打破了湖边的寂静，惹得旁边钓鱼的人转过头来，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儿。

不过，论跑步，小河怎么跑得过大河？刚跑进小树林，大河就追上了小河。饿虎扑食一般，一个鱼跃，大河把小河扑倒在地，从他手里夺走了衣服。小河的后背沾满了蒺藜狗子，扎得他疼得哇哇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