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畏罪自杀
那海涛和小吕在晨曦中漫步,从早晨八点半开始,新一轮的预审工作即将开始。今天要审讯的就是几天前经侦移送过来的案件,海城市新时代公司某高管涉嫌的职务侵占。那海涛现在是预审支队二大队的副大队长,主要工作是对口审理经侦支队移送的经济案件。经济案件大都涉及金融犯罪、职务犯罪、票据犯罪以及集资犯罪等,相比侵财、伤害等刑事案件,案情更为复杂、涉及人员更广、知识面更杂。
新时代公司是一家国有控股的企业,在海城主营连锁超市业务。如果被举报人的职务侵占事实成立,那他所侵占的资产也就是国有资产。那海涛一边走一边翻着案卷,职务侵占这个罪名,说白了就是公司企业的内部人员利用职务便利,侵吞公司企业资产的行为,一般要挪用占有三个月以上,同时达到一定的金额。这个罪名看似简单,但在执法的实践上却存在一定的问题。那海涛这几年主要接的是经济案件,没少跟这类罪名打交道,职务侵占罪的成立必须由被害人举报,也就是必须由受损失的公司负责人进行举报。现在公司大都为股份制,存在多个经营者,职务侵占罪常常会沦为公司股东相互打压、相互攻击的道具。比如一个股东在未经其他股东认可的情况下,占有了公司的财产,那其他股东就可以联起手来以公司的名义状告该股东职务侵占,以此将对手排挤出公司。经济案件错综复杂,民事与刑事的界限模糊不清,有时公安机关在报案人的迷惑下,本意是打击犯罪,后果却是插手了经济纠纷,这种情况屡见不鲜。那海涛深知,公安机关办案打击的是法律规定的违法犯罪行为,而绝不是给企业的内斗当枪使的,所以每遇到重大的职务侵占案件,那海涛总会要求底下的预审员重新对报案人进行询问,以掌握报案人到底是否存在贼喊捉贼的背后企图。
该案从案情上看并不复杂,新时代公司的总经理陈沛侵占公司一千万元,手段也非常低端,通过虚构的开销名目使用虚开的发票报销,这种手段说通俗了就是涉案人员以没有实际发生过的虚假会议费、差旅费等相关费用发票,到公司进行正常报销,之后将报销金额占为己有。陈沛从新时代公司成立至今,一直任该公司的总经理职务,也许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这家国有控股的企业已经是他自己的了,所以这一年来开始肆无忌惮,指使底下的财务人员通过虚开发票的形式给自己虚假报销款项,公司监管形同虚设。
今天来的报案人是新时代公司全权委托的法务部经理常骁。那海涛让小吕主问,自己给他做书记员,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好好锻炼一下小吕的工作能力。小吕人挺好,老实本分、勤勤恳恳,就是实践经验太少、太软太嫩,还没有被锻造成一个真正的预审员。搞预审的得什么样啊?原来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齐孝石告诉过那海涛,就是“别拿人当人,别拿事当事”,再牛×的人也别拿他当回事,别有压力,该拍拍、该问问,再软弱的人也别看不起他,没准就是个蔫人出豹子、蔫狗咬人的主儿。事情也一样,再大的案子放跟前儿也得理清思路,别被吓倒,再小的案子也得注意细节,没准一个毛病让人家揪住了全盘皆输。那海涛知道,其实自己身上的这些本事,大都是跟齐孝石学的,齐孝石搞案子不拘一格,出奇招、有新意,和其他预审员不同,他是在用心搞案子,拿破案当挑战。但十年前自己那个冒失的选择,却让这段师徒情谊烟消云散。悔啊,当时自己年轻气盛干事太绝,因为齐孝石被停职,接不了案子,自己耐不住寂寞便改投师门,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虽然后来的师父龚培德一直对自己提携有加,从预审员一直把他提拔到了副大队长的职位,但那海涛知道,论工作能力龚培德根本没法和齐孝石比。但仕途这个东西有时并不是和工作能力挂钩的,走仕途需要的是综合素质,龚培德除了工作能力不如齐孝石外,其他方面都远胜于他。
“您好,我们是预审支队的办案人,我叫那海涛,他叫吕铮,今天要对您举报的情况进行询问,希望您配合我们的工作。”那海涛在候问区向常骁介绍着。
常骁客气地起身与那海涛和小吕握手。“啊,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们的工作。我来之前,公司的领导特意叮嘱了,让我在报案的同时做好后勤工作,你们在办案中有什么困难就提,出人出车都没问题。”常骁说。
“车和人都不需要。”那海涛强调了一下,“这位是案件的主办预审员,一会儿要给您重新做一份笔录,还得麻烦您再说一遍。”
“好,您放心您放心,你们问我什么我就回答什么,一定实事求是。”常骁回答得干脆。
询问室里,小吕让常骁看完《询问通知书》和《证人诉讼权利告知书》并签字按指印,询问便正式开始。那海涛明显能感到在他身边的小吕的紧张,但仍要逼着小吕去练。预审是公安工作中比较复杂的一个警种,如果做不到沉稳、练不出城府,就一辈子出不了师,干不了主审。经常有四十多岁的书记员主动要求调离岗位去其他警种的,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总给年轻人打下手,丢脸。
“姓名……年龄……出生日期……工作单位……个人简历……”小吕按部就班地询问,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一点没有向那海涛汇报时的惶恐与不安。在审讯中,每个预审员都要发起主动攻击,确保审讯台后的绝对权威。
常骁列举了被举报人陈沛侵占一千万元资金的事实,在小吕询问为何公司董事会没有监管的时候,常骁解释因为陈沛一直任公司的总经理,人事、财务一把抓,董事会对他的工作能力非常认可,且信任有加,所以掉以轻心,放松了监管力度,才导致了恶果。权力一旦失去监管就会滋生腐败,陈沛年轻有为,却从一个优秀的企业家堕落成贪污犯,也实在令人可惜。那海涛听着常骁振振有词的举证,仔细观察着他的眼神和表情。
预审和人接触,有时就像古玩淘货,要想辨货的真伪,先要看卖家的诚信,不察言观色,打了眼就要自己认栽。同时也像医生看病,望闻问切,要从细节入手,看是病在腠理,还是病在骨髓,辨明病因,才能对症下药。从这些年的经验来看,无论是犯罪嫌疑人,还是报案人和证人,没有人的叙述能做到完全真实。犯罪嫌疑人为了逃避打击推脱抵赖,供述时百般狡辩;报案人有时被怨恨左右,会夸大举报事实;而证人则更为复杂,有的记忆不清、供述不明,有的身处旋涡、回避或沉默,有的虚构事实、心怀鬼胎,有的则明知情况、拒不配合。所以在预审初期,既要防止被别有用心的证言干扰,又要避免审讯中武断,造成冤假错案。去伪存真、获得真实的证言,才是日后工作的基础。
询问室经过隔音处理,关上门便与外界隔绝。三个人在密闭的八平方米空间里,相互面对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那海涛故意盯着常骁的眼睛看,想从中探寻是否有躲闪或彷徨,常骁从容地迎着那海涛的眼神,平和淡定。
“你们公司是如何发现陈沛职务侵占事实的?”小吕问。
“是通过公司财务部员工沙伟的举报。”常骁回答。
“说一下沙伟的情况。”小吕问。
“沙伟,男,三十岁,在新时代公司的财务部工作。”常骁回答。
“他和陈沛有什么关系?”小吕继续问。
“他是陈沛招来的员工。”常骁回答。
“陈沛招来的员工?”小吕抬起头看着常骁,“那他们之间有无亲属或朋友关系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公司的许多人都知道,实际上凭沙伟的资历,是不可能到财务部任职的,他是陈沛亲自招来的员工,也算是他的亲信。”常骁说。
“亲信?”小吕愣了一下。
“他有什么证据证明,陈沛职务侵占是事实?”那海涛插话说。
“他是这件事的经办人,是他陆续为陈沛虚假报销了一千万元。”常骁回答。
“嗯……”那海涛点点头。
“这么说……”小吕停顿了一下,“沙伟是良心发现?”
“不是。”常骁否定了这个猜想,“我看沙伟是出于恐惧,明哲保身。”
“出于恐惧?”小吕疑惑。
“是,据沙伟向我们公司董事会的交代,这一年来,他如坐针毡,没睡过一个踏实觉,作为财务人员,他明知这种行为是违法犯罪,但迫于陈沛的压力也不得不这么做。而如今已经累积到了这么大的数额,他也只得明哲保身,把这个情况上报公司了。”常骁回答。
“沙伟有侵占财务的情况吗?”小吕问。
“至今还没有发现。”常骁回答。
“陈沛这个人平时在公司的口碑如何?”那海涛又插话。
“陈沛的工作能力很强,公司在他的带领下,几年来的发展也很好。但他就是有点……有点……”常骁欲言又止。
“有点什么?”那海涛追问。
“有点独断专行。”常骁回答。
“嗯……”那海涛停顿了一下,“陈沛与你们公司的董事长卓越关系如何?”那海涛又问。
“啊,很好啊,陈总和卓越董事长的关系很好。”常骁回答。
“真的很好吗?”那海涛继续问。
“是,真的很好,这个情况您可以到我们公司进行走访。卓越董事长是国企派驻到我们公司的,是国家工作人员的身份,所以平时并不在公司坐班,公司的大小事情都是由陈沛打理。遇到突发情况或重大事项,陈沛会向卓越董事长汇报。从两个人的合作来看,一直是很默契的。”常骁回答。
那海涛这两个看似与案情无关的问题,实际上才是本案的关键。他要以此判明,到底陈沛案发的原因,是不是源于公司内部的斗争,而爆料人沙伟,是否是公司其他股东派到陈沛身边的内鬼。
这时,那海涛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预审支队办公室的电话,他没有接听,挂断了电话。在询问过程中是不允许接听电话的,更何况询问室内还有监控在录音录像。
清晨九点,齐孝石跌跌撞撞地进了家门,一宿的失眠令他疲惫不堪,就索性告了个病假,回家补觉,却不料刚进家门,就看到了女儿齐欢。
“啊,爸,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天不上班啊?”齐欢有齐孝石家的钥匙,每周都会来一次给他打扫卫生。
“啊,来了啊。嗐,昨天和你赵叔儿喝多了,头疼,上午请假了。”齐孝石无精打采地回答。
“哎,不是我说您,快六十的人了,没事别老喝那么多酒。就说上次吧,您把赵叔儿给喝到医院去了,瞧把赵婶儿给急的。”齐欢责怪地说。
一听这话,齐孝石反倒乐了,“呵呵,是,上次是有点过了,老赵这小子盯不住劲了,崴泥了。但那也不能怪我啊,是他喝美了非要跟我拼酒,那他哪是个儿啊……”齐孝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唉,您啊。”齐欢摇头,“那昨天晚上您睡哪儿了?别说是在马路上啊。”齐欢说。
“哎哟,那怎么可能呢,你爸再怎么着也是个警察,你就记住喽,只要我跟赵叔儿喝酒,只有他睡马路上的时候儿。”齐孝石得意扬扬,一扫刚才的颓废。
“行了行了,瞧您英雄的。”齐欢转身进了厨房,“我妈和张叔叔去苏杭旅游刚回来,给您带了点儿无锡的排骨,我放冰箱里了啊,微波炉热热就能吃。还有张叔叔给您拿了两条苏烟,我放橱柜里了。”厨房传出了洗菜的声音。
齐孝石一听这话,就不那么自在了。虽然与前妻离婚了这么多年,但一想到她和后老伴老张的美满生活,还是不免心生凄凉。他用最轻的动静叹了口气,然后摸出了点儿八的中南海,默默地点燃。“哎,那什么欢欢……你妈……你妈最近怎么样啊?”齐孝石隔着一间屋问女儿。
“挺好的啊,他们这趟走的时间不短,回来我妈都晒黑了。”齐欢在厨房里回答,“中午给您做热汤面吧,别喝酒了啊。”
“得,谢谢您了啊。”齐孝石说。
“爸,您还跟我客气什么啊。”齐欢系着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对了,爸,我还要跟你说多少遍啊,出门戴口罩。现在外面都什么样子了?天天污染爆表,好不容易有个晴天,还得靠大风吹。这网上都说了,PM2.5致癌,我上次给你买的N95口罩呢,你戴没戴着啊?”
齐孝石就爱听女儿唠叨,那样子和她妈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左右看看,屋里已经焕然一新,让女儿收拾得井井有条。“唉,我戴,我戴。就今天忘了,一会儿出门准戴。”齐孝石应付道。
齐欢今年二十五岁,长得娇小可爱,仿佛一朵出水的芙蓉。她和其他娇生惯养的女孩不同,素面朝天,看着就独立自信。一转眼,齐孝石与前妻已经离婚十五年了,这些年女儿一直跟着前妻过,齐孝石除了每月按照法律规定支付自己工资百分之三十作为女儿的抚养费之外,其他几乎毫无作为。警察的收入微薄,别看每天的工作是冲锋陷阵,在审讯台后耀武扬威,但一提到经济问题,就不免捉襟见肘。干了将近四十年警察,齐孝石的工资也就五千出头,更何况在女儿齐欢最需要关心呵护的年纪,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付出在工作上。所以在他看来,如今女儿还能记着有他这个爸爸,还能接长不短地过来看看他,已经是阿弥陀佛的万幸之事了。
“我看您啊,也别老这么一个人凑合了,有机会也再往前走一步,别老独来独往了。”齐欢说。
“哎哎哎,这是女儿跟爹说的话吗……”齐孝石不自然起来。
“嗐,这有什么啊。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您说是不是。再说了,也该有个人管管您的生活了,没多长时间您就该退休了,这以后总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啊。”齐欢说的句句在理,而齐孝石听在心里,却不是滋味。
“行了行了行了,别总跟我说这个了,我的事儿不用你管。”齐孝石犯了脾气,简单粗暴地打断齐欢。
“爸,你就总是这样,别人的意见一点都听不进去,我说的怎么了?幸福是靠自己争取的,而不是消极地躲避。”齐欢这点随了齐孝石,伶牙俐齿。
“你烦不烦,烦不烦……”面对女儿的质疑,齐孝石一点没有当预审员的强硬与果断,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浑身难受起来。作为父亲,他不想在女儿面前承认自己生活的混乱和寂寞,但事实又摆在面前,不容分辩。
“行了,爸,你呀就是嘴硬,我做饭去了,你少抽烟。”齐欢总算给齐孝石一个台阶下。“那个……”齐欢停顿了一下,“海涛说过几天想请您吃顿饭,您看……”
“不去!别跟我提他!”齐孝石一听这名字心里就冒起一股邪火。这是齐孝石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个现状,那就是女儿齐欢正在和那海涛谈恋爱,而且已经快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爸,都过去多少年的事儿了,您就别再记恨了。”齐欢也是暴脾气,又走出厨房说,“他也跟我说过,当年擅自换师父的事儿是做得不对,但这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您就不能原谅他年少无知、一时冲动吗?”
“我过得去过不去跟你没一毛钱关系。”齐孝石气呼呼地回答。
“怎么跟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齐欢反驳,“我是你女儿,那海涛是我男朋友,你们总这样,让我怎么办啊!”齐欢提高了嗓门。
“你怎么办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这是你跟他的事儿!”齐孝石也火了,一下从沙发站了起来。
齐欢愣在那里,泪水涌出眼眶。“爸……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样,一点都不关心我……是,我的事儿是跟你没关系,要是有关系的话,你也不会在我发烧的时候还在单位加班,让我得上中耳炎;就不会一次都不参加我的家长会,让同学们笑我没有爸爸;就不会在姥爷去世的时候都不来看一眼……”齐欢泪水涟涟,一下将齐孝石多年来作为父亲的失职都一一历数。
齐孝石愣在那里像接受讯问一样手足无措。是啊,女儿说的这些哪点不对呢?这些年来,自己为家庭负过责任吗?自己对妻儿有过交代吗?在工作上,自己一事无成、一败涂地。在家庭上,也一无所有、分崩离析。妻子、女儿、徒弟,无不离自己而去。这才叫失败呢,这才叫悲剧呢。齐孝石深深地叹息,刚才的邪火在一瞬间被冰冷熄灭。他重重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齐欢取过纸巾,擦干自己的泪迹,缓了缓情绪说:“爸,我知道您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但在海涛的事情上,我真的希望您能原谅他,我再次跟您说一句,我和他不可能分开,不可能……”齐欢擦了擦眼泪,“就是您再使用什么方法,我们也不会离开……”
齐孝石知道自己前段日子干的缺德事被女儿发现了。因为这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女儿面前抬不起头来。但在心底,他确实不想让齐欢和那海涛走到一起。他不是还记恨多年前那海涛的背叛,而是不放心把女儿交给这名年轻的预审员。嫁给一个警察,特别是搞预审的警察,作为家属是要付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代价的。工资微薄,工作辛苦,上班有点儿下班没点儿,逢年过节的时候不是执勤就是加班。连续不断的审讯工作,熬夜毁身体不说,还要抵御钱色的诱惑。唉……这是干吗啊,一辈子跟自己较劲。但齐孝石的这些话却没法和女儿明说。这些年来,虽然女儿齐欢很懂事,隔三岔五地来看自己,但毕竟从小不是自己看大的,彼此之间还是有着一层隔膜,这层隔膜是一种客气的陌生感,不是靠一两天的相处能消除开的。这是岁月积攒下的惩罚,是永远也弥补不了的亲情缺失。
这时,齐孝石的电话响了,他一看号码,是老赵打来的。
“哎,你看啊,刚才还说到你赵叔儿呢,现在就把电话打过来了。”齐孝石借此机会,缓和与女儿之间的尴尬。
“喂,老家伙,昨天回家媳妇跟你翻车了吧,哈哈。啊?什么!你再说一遍!”齐孝石的表情迅速变化,“你再说一遍!谁自杀了!什么!怎么会!”
齐欢也被父亲的举动弄得诧异,刚才的小脾气也一扫而光。“怎么了?”她走到齐孝石身边,关切地问。
齐孝石挂断电话,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眼睛茫然地注视前方,出神了半天才说:“老赵……老赵说……龚培德……自杀了……”
齐孝石来到焦化厂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旧办公楼下已经拉上了警戒带,四周人群聚集、警灯闪烁。他三步并作两步往近处跑,刚穿过旧楼旁一个临时搭建的塑料顶棚,就觉得胸口发闷,一下蹲在了地上。
“真的是老了。”齐孝石气喘吁吁地摇头,费尽了全力才重新站了起来。举目望去,那海涛正在和两名制服民警相互推搡,纪委副书记沈政平在一旁劝阻,却无济于事。
“靠,这王八蛋撒什么癔症呢!”齐孝石心里暗骂。
那海涛在询问完常骁之后,才回拨了预审支队办公室的电话。在电话中,内勤蒋梅带着哭腔告诉他,龚培德支队长在城东老焦化厂废弃的大楼上,坠楼身亡。
那海涛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要不是小吕扶了一把,几乎跌坐在地上。
师父,你怎么会自杀呢?怎么会!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你什么没见过,多少大案子从你手上经过,也都有条不紊,你在预审行里是出了名的稳准狠啊,怎么今天就这么想不开呢?那海涛痛哭流涕,小吕在一旁不知所措。
“你这是让那帮纪委的孙子给逼死的啊!”那海涛泪流满面,咬牙切齿,攥着拳头一直从审讯室外忍到了事发现场。
那海涛等不到汽车停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人群前。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海涛语无伦次,质问一名在现场的警察。
警察认得那海涛,对他很客气。“那队,死者是龚培德支队长,我们经过勘查,初步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应该是自杀坠楼身亡。”警察回答。
“什么?自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海涛突然狂躁起来,一把抓住了警察的双臂,“不可能!不可能!我师父是不会自杀的,绝不可能是自杀!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那海涛摇晃起警察,“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轻易就下了判断!周边的目击者走访了没有?痕迹指纹取了没有?尸体检验做了没有?”那海涛几近疯狂地喊着,对面的警察无可奈何地任其发作。
这时,沈政平走了过来。他今年五十出头,身材瘦高,黑框眼镜后是一双严肃谨慎的眼睛。
“海涛,你干什么!”沈政平一把攥住那海涛的手,“这里是现场,不是你们家,你闹什么?”
“沈书记,你来得正是时候。”那海涛失去了理智,转头对着沈政平说,“我问你,我师父是怎么死的?啊?他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了,干了这么多年预审,弄错过案子没有?”那海涛一把反攥住沈政平的胳膊,“你们纪委为什么要带他走?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是毁了他的名声?啊!”那海涛提高了嗓音。
“你疯了吧,那海涛,在这个地方说这种话?”沈政平也生气了,“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还像不像一个副大队长,像不像一名人民警察?”
两名制服民警过来阻拦那海涛,而那海涛仍不依不饶,紧紧抓住沈政平的胳膊。这时,一个人走到那海涛面前。那海涛抬头看,来人正是齐孝石。
“放手。”齐孝石说。
那海涛泪如雨下,仍不放手。
“放手!我让你放手!”齐孝石大喊。
那海涛这才缓缓放开了沈政平。
“你要认他当你师父,就好好地配合刑警勘查现场,别在这儿裹乱!混不吝是吧,有本事让你师父活过来啊?能吗?不能就滚一边去!”齐孝石一张嘴可没好话,“你以为就你难受啊,啊?我们心里好受啊?”齐孝石说着眼里也转起了泪花,“这老家伙,昨天晚上还找过我呢,我说怎么看他不对劲呢……怎么……怎么这一下,人就走了?走了!”齐孝石自责地哀叹,眼泪顺着一脸的褶子分流到各处。
“什么?他找过你?他找你干什么?对你说什么了?说什么了?”那海涛情绪激动,忙问齐孝石。
“他最后跟我说的话,是让我……好好带带你……”齐孝石停顿了一下,“他说你虽然搞了不少像样的案子,但做事太急,有时缺少方法,容易吃亏……”齐孝石克制住情绪,努力把龚培德最后的话说完。
那海涛全身颤抖,泣不成声,他双手再也聚不拢力量,身体缓缓蹲了下去,“师父……师父……”谁也无法将此刻的他,与那个自信骄傲的预审员联系在一起。
两个小时后,刑警终于处理完现场,经过仔细的痕迹检查,基本排除了龚培德他杀的可能。但尸检还需要一段时间,龚培德是否服毒或者服用迷幻药物,还要做进一步鉴定。
沈政平和那海涛、齐孝石一起来到了龚培德的办公室,依据局领导的指示,纪委的民警还要在两个人的见证下,对龚培德的办公室进行搜查。
“人都死了……还要搜查他的办公室吗?”那海涛不理解地问,声音哽咽。
沈政平看着那海涛哭红的眼睛,冷静地说:“海涛同志,我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作为警察,你刚才的行为过于鲁莽,太不成熟!我们首要的任务是查清事实、还原真相,而不是感情用事、扰乱秩序。咱们都是警察,算起年龄你也该叫我一声师傅。当警察的,从穿上这身衣服起,就要做到严格执法、依法办事,就要懂得令行禁止、公大于私。龚培德的不幸不仅你痛心,我们也非常难受,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因此而放弃自己的职责。你明白吗?”
那海涛的愤怒消散了,变为一种无力,坠落在空洞里。他当然知道沈政平话中的含义,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确实太有失原则了。在警徽面前,他不仅是龚培德的徒弟,更是一名人民警察,一名预审支队的副大队长。
“书记,我……知错了……”那海涛低下了头。
“知道就好,亏你还是个领导干部。”沈政平恨铁不成钢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含义很重。
“老齐,龚培德昨天晚上见过你一面?”沈政平问。
齐孝石点头。“是,昨晚十一点左右的样子,我没回家,在办公室留宿,他来办公室和我聊了十来分钟。”齐孝石如实回答。
“嗯,聊了什么?”沈政平问。
“也没有什么实质的问题,就是和我叙旧,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当时我还琢磨,好么秧儿的扯这些干吗,现在想起来确实不正常。你也知道他平时的德行,没事不甩闲篇儿。”齐孝石说。
“具体说了些什么呢?”沈政平打开笔记本,拿笔记录。
齐孝石知道这不是随意的聊天,而是纪委的调查,就仔细地回忆起来。“他到我们队的大开间儿,说什么我们认识三十多年了,提到了我和他还有老赵在一起工作的情景,然后又说十年前的刘松林案件让我背了黑锅……”齐孝石事无巨细,一点一点地将昨晚的事情全盘托出。他边说边摸出一根中南海,自顾自地点燃。
沈政平没有打断齐孝石的陈述,默默地记录完毕。“刘松林的案子,具体是什么情况?”他问。
“那个案子说起来就长了,是十年前经侦转来的一个行贿受贿的案件,刚开始他是主办,后来因为他闹病,就转到了我这里。最后案子没办成,咱们局还给对方做了行政赔偿。”齐孝石说。
“哦,我知道那件事,就是那个做生意的到处告你的案子?”沈政平想了起来。
是啊,十年前的那起案件弄得满城风雨,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不仅弄得海城警界人人皆知,还让齐孝石的警察生涯跌入低谷。
“是啊,那时你还在刑警队呢吧,就是那事。”齐孝石大大咧咧地说。
沈政平原来是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这几年才被提拔到纪委当副书记。
“你为龚培德背了什么黑锅?”沈政平又问。
“这个我也说不好。龚培德就那么一说,也没解释,当时我喝多了,也不想多问。我觉得吧,他可能就是觉得那个案子最初自己弄得不利索,才让我弄砸了的。嗐……那是我自己手潮点儿背,跟他没一毛钱关系。”齐孝石避重就轻地回答。
沈政平凝视着齐孝石,听出了那话里的言不由衷,但还是没有深究。“嗯……还说什么了吗?”他问。
“走的时候,他好像最后说什么‘一辈子没睡过踏实觉,我走了’的话……”齐孝石回忆起来。
“看来他是有准备才走的。”沈政平叹了口气说。
“是……现在想起来,他找我可能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我……唉……”齐孝石也叹气,“但我……没给他好脸儿,他也就没吐口儿……”
那海涛默默地听着,眼泪又夺眶而出,“书记,我师父他不可能刑讯逼供,他搞了这么多年预审了,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你们找他谈话,又搞搜查,这是对他的不信任啊。”
沈政平看着海涛沉默了一会儿。“这事,本来不该对你们说,但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了,我就向你们把基本的情况透露一些。我怀疑龚培德在自杀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政平说。
“什么?深思熟虑?”那海涛惊讶地重复着。
“是啊,我刚开始也不相信,认为不可能,但在刚才的勘查中,刑警在焦化厂旧楼的楼顶,发现了这个东西。”沈政平说着,从皮包里取出一个取证用的塑料袋,塑料袋里是一张纸条,“你看看,就会明白他的用意了。”
那海涛接过塑料袋,一字一句地看着里面的纸条。字迹是龚培德的没错,上面写着:
预审,预审,就是靠所谓正义的“谎言”去揭穿恶意的谎言。但谎言一出,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与人斗,是最残酷的斗争,结尾绝不是输赢,而是相互摧残。我斗了一辈子,没睡过一晚的踏实觉,身心俱疲,得到的只是空名和永远无法圆上的谎言。累了,真累了,我睡了。我不会坐在审讯台下,等待纪委和检察院去审我。我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的家人和战友,请转告老齐,我欠他的,此生无法偿还,只待来世吧。
龚培德绝笔
“根据刑警调取的附近监控录像,龚培德应该是今早凌晨四点到的焦化厂,他把车停在了厂外,步行上的那栋六层的旧办公楼。同时根据技术勘查出的现场遗留物和脚印,龚培德在楼顶留下了三十多个烟蒂,还反复踱步,最后在清晨六点左右坠楼身亡。他的尸体到了上午十时许才被来焦化厂遛狗的居民发现,打了110报警……”沈政平陈述着情况。
那海涛和齐孝石愣愣地看着纸条,呆若木鸡。齐孝石想象着龚培德站在焦化厂旧楼楼顶,俯视着不远处废弃的篮球场,回忆着年轻时曾在那里打赌、奔跑、追逐的场景。
“我靠,你丫……欠我什么啊……”齐孝石默念。
在预审支队大楼门前,齐孝石和那海涛送沈政平上了车。齐孝石让那海涛先回去,看他走远了,自己却一拉车门,一屁股坐到了车的后座。
“沈书记,你刚才还没说清楚啊,这事到底怎么回事?龚培德到底犯了什么事儿?”齐孝石问。
“老齐,你是老同志了,也该理解我们纪委的工作。有些情况在调查清楚之前,是保密的,不能说。”沈政平解释道,“虽然在龚培德的办公室里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但这个事件还在调查过程中,不仅仅是走个程序那么简单。”
“噢,是这样啊。”齐孝石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前面的司机,“小秦,我跟你们书记有话说,你下车待会儿。”齐孝石用命令的语气说。
沈政平会意:“小秦,你先下车抽根烟吧。”
司机下了车,齐孝石一下就变了态度,“姓沈的,你在别人面前是书记,是领导,在我面前别猪鼻子插葱——装象(相),儿媳妇的肚子——装孙子。我在‘老七处’当预审员的时候,你丫还给我打水买盒饭呢。现在当领导了,不认人了?姥姥!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必须给我交个实底儿!”齐孝石把忍了半天的气儿,一下子爆发出来。
沈政平看着齐孝石,无奈地摇头,“老齐,这个事你管不了。不光你管不了,我们纪委也只是在调查阶段,还不能完全证实。”
“狗屁!不能完全证实,你们丫带龚培德走?不能完全证实,你们搜查他的办公室?别跟我这儿扯淡!你丫蒙小民警还行,蒙我?没戏!”齐孝石不依不饶,“我就问你两句话,你给我讲明白了,我就立马走人。讲不明白,我告诉你姓沈的,我这还没几个月就退休了,惹急了爷谁都不吝。”
沈政平无奈,“行,你说,哪两句话?”
“第一,你们审查龚培德,到底是因为他刑讯逼供违法办案,还是因为他的其他行为,比如经济问题?第二,他的死,到底跟你们调查的事情有没有关系?”齐孝石问道。
沈政平听齐孝石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老齐,你问的这两句话,确实是本案的关键。但是……”沈政平停顿了一下,“这两个问题,我都不能回答。”
“嘿,你跟我这儿装孙子是吧。”齐孝石翻脸了。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听我说。”沈政平做了个手势,“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就跟你透漏一些基本的情况。但有一点,咱们君子协定,这些情况你绝不能外传。这既是对我们纪委调查的案件负责,也是对龚培德名誉负责。”沈政平十分严肃。
“咱俩认识不止一两年了吧,老沈,我这嘴严不严你也不是不知道。”齐孝石改变了对沈政平的称呼,“我现在老着脸求你,就是想知道真实的情况,龚培德,到底是为什么死的。”
沈政平点点头,“我当然相信你,既然你‘七小时’张嘴了,我就多跟你说几句。这段时间确实有不少人在举报控告龚培德,除了那个刑讯逼供的案子,我们还多次接到匿名举报,称龚培德的银行账户里有大额的不明资产,作为预审支队的公职人员,他还在以法律顾问的身份,给许多个公司出谋划策,插手经济纠纷。”
“什么?”沈政平的话虽然印证了齐孝石的猜测,但还是让他大吃一惊,“你们查他的账户了?他账户里有多少不明资产?”
“五百万。”沈政平回答。
“五百万!”齐孝石震惊了。
“是,这笔钱他说不出来源,跟他和家人的收入都严重不符。”沈政平说,“其实作为刑讯逼供案件,我们是没必要搜查他办公室的,今天的搜查也主要是为了这个案子。”
“是一次性打进去的吗?”齐孝石问。
“不是,是每隔一段时间打一次。”沈政平回答。
“隔多长时间?”齐孝石问。
“老齐……”沈政平犹豫。
“隔多长时间?”齐孝石接着追问。
“你拿我当审讯对象了吧。”沈政平说。
“我就问你隔多长时间!”齐孝石不依不饶。
“一两个月一次。”沈政平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
“一两个月……”齐孝石若有所思。
“唉,老齐,我们纪委的纪律你也不是不知道,不能向非相关的案件调查人透露情况,我说得够多了。这一切都要严格保密,我相信你,也希望你遵守我们之间的承诺。”沈政平说。
“那就让我参加纪委的调查组吧。”齐孝石说。
“这不可能。”沈政平说。
“怎么不可能!”齐孝石急了。
“你马上就要退休了,而且还与龚培德存在利害关系。”沈政平回答。
“什么利害关系?我和他有一毛钱关系吗?”齐孝石生气了,拍了一下车的玻璃。车外的司机小秦见状忙跑过来,又被沈政平打发走。
“他在遗书上写了,欠你的。你想想,这能是没有利害关系吗?”沈政平反问道。
齐孝石一下又蔫了,哑口无言。是啊,他欠我的?靠,丫欠我什么啊!齐孝石扪心自问。
“唉……老沈,你知道,我和龚培德是一起分到‘老七处’的,到现在都三十多年了。我问他的情况,不是想给他到外面散去,我没那么脏心烂肺。我就是想知道,有什么天大的事儿,能让像他这样的老预审过不去。自杀?这事儿怎么会发生在他身上呢?”齐孝石反问,“这孙子的性格我了解,好强。我不是背着人说坏话,他这人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还真是干预审的料。我在想啊,他昨天晚上找我,一定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没准就是那件让他过不去的事儿,不然怎么也不能都临走了,还往纸上写那样的话。唉……要不是我堵他的嘴,没准……没准……”齐孝石说着就哽咽起来,“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沈政平看着齐孝石通红的眼睛,默默地摇了摇头。
“唉……”齐孝石长叹一声。“为什么要选择焦化厂呢?为什么呢?”齐孝石不解地问着自己,不禁又想起了昨晚回忆起的那些场景。龚培德在焦化厂的篮球架旁赌气地蹲着马步,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老赵在一旁喊着加油加油,而自己则背着手不屑一顾地给他算着时间。“二十分钟了,别撑着了……”自己曾经这么说过吧。但龚培德都尿了裤子却还是不认输,他真硬啊。
“这老家伙,一辈子都没认过输,年轻时为了跟我打赌,蹲了三十分钟马步。怎么老了老了,就㞞了,就软了……我没怪过他啊,其实昨天晚上我想说来着,那案子是我自己搞砸的,跟他没一毛钱关系……但这老家伙啊,蠢啊!”齐孝石泪水决堤。
沈政平也动容了,“是啊,我也不解,怎么像龚培德这样心理素质过硬的人也会自杀,是有不对的地方……老齐,虽然你不能加入纪委的调查组,但发现情况随时都可以向我通报,放心吧,龚培德是咱们共同的战友,如果有冤,我们一定会为他昭雪。”
“唉……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齐孝石叹了口气。
沈政平看着齐孝石。“有烟吗?”他问。
“嘿,你什么时候也抽烟了?”齐孝石拿过烟给他点燃。
“想事儿的时候偶尔抽一根。”沈政平吸了一口说,“龚培德的案子,我觉得另有蹊跷。刑讯逼供和他大额资产来源不明的匿名举报,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段内发生。我觉得,不排除是同一伙人所为。”
“嗯,我也这么想。”齐孝石点头,“还有,听说龚培德给对方做笔录时的监控录像坏了?那在场的书记员呢,不能证明吗?”
“监控录像不是坏了,而是被他关了。”沈政平更正说,“那天审讯时,龚培德特意支走了书记员,让他去监控室把监控关停,大约十分钟后书记员才重新回到审讯室,所以无法证明龚培德没有进行刑讯逼供。”
“噢……”齐孝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了,“那书记员也没看到嫌疑人身上是否有伤?”
“书记员供述说没看到有伤,但在我们的追问下,他承认了曾看到嫌疑人身上有灰尘,应该是在他出去时嫌疑人曾经摔倒在地。”沈政平说。
齐孝石点头,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你觉得龚培德支走书记员就是为了要打他吗?”齐孝石问。
“不那么简单……”沈政平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