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个梦
她在喝一碗粥。是真的喝,因为没有调羹。粥是他替她拿过来的,但忘了拿调羹。
喝到底,有熬烂的米,白白地积在那里一小堆。她把碗底向他一展,说:“都怪你,没有勺子。”腮帮子鼓起来,却突然意识到这样不妥,遂低下眼睛去。
他轻轻地笑了笑,说:“算了。走吧。”
她于是跟着他走去。他交待她去收发室帮他取一份快递,自己转弯上了另一条路,高瘦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
小夏手里握着手机,火车头一样冲过来拦在她面前,眼睛瞪得核桃大。动作咋咋呼呼,却神秘兮兮地悄声问:“你们在一起?”她刚才看见他们两个并肩走过来。
她白了小夏一眼,就一起走过来而已,说什么呢。好像听说他有太太?这个小夏,真是脑壳坏掉。心情莫名地低落下来。
收发室的老大爷今天似乎心情颇为不佳,问她:“怎么是你来?”
她牵牵嘴角,说:“他是老板嘛,有时叫这个来,有时叫那个来。不过是帮他取个东西,有什么问题?”
他去办了什么事回来,她把取到的文件递给他。
依旧是相伴着往前走,她准备回家。
路边一道矮墙,墙后种几株花。大朵大朵的粉色的花开得正盛,密密地挤在一起。午后的阳光泼洒在花朵上,艳丽得耀眼。
他摘一朵花给她。
到她家门口了。
窄窄的门,从门外看过去,右边一个水槽,紧挨着几级湿漉漉的台阶。家就在公司的后门,多少有些怪异。但不知为什么,她没有留意到这个。
“你回去吧。”她低着头,对他说。
“我明天要出差,得几天才回。”
“嗯。”
他欲言又止。她忽然抬起头:“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有太太吗?”声音像绷紧的弦。
他停了停,才说:“没有。”说得有些干涩,但她没听出来。她只听到了没有两个字。
他却又说:“怎么,你希望我有?”这次,声音里带了笑。
她扑哧笑了,把花往他身上丢去:“干嘛这样说?”他接住了扔过来的花,望住她,也笑了,眼里闪着她看不懂的光。
她知道自己还是太泼辣了。从小就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知道改改。她逃似地进门去,也不管他走了没有。
母亲正急急地打了一盆清水,放到水槽的台阶上。又一叠声地喊嫂子拿干净的毛巾来。抬头看到她倒是愣了:“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他走了?”
父亲从小屋里出来,冲母亲摆着胳膊,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去去去!”
夜半醒来,感觉脸上很干,一摸枕头,湿了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流了这许多的泪。昏暗的小屋,她在床上,深梦中醒来,全身软软地没有力气,连翻身也不能。
昏昧僵硬的脑海里只一个念头很清晰,像乌云密布的暗夜里蓦然劈下的一道闪电。
原来他和她,他们曾经是夫妻。原来他们也曾紧紧地拥抱,深深地亲吻彼此。
可是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一个梦罢。
几乎没有犹豫,她去接他。待去了,却又不敢就那么站在人群里等待。
正对着B出口,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果汁店,四方的店面,几根柱子撑着。一面墙上陈列着荧光色的菜单,其下罗列着各种机器。左手边则是一个冰柜,上面一杯杯各色饮品晶莹可爱。就连点单的柜台下面都是玻璃柜,盛着赤橙黄绿的不同水果,鲜艳热闹地堆在一起,同这扰攘的机场,格外相衬。
点了一杯橙汁。小店没有座,四处打量一番,她索性把果汁握在手里,靠在柱子上。似乎专心在低头看手机,眼光却过不了几秒就要往出口那里瞟去。心有些慌,倒像她自己在半空,悠悠地不着地。
他出来了。头发好像乱了一些,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的板鞋。想是为了坐飞机舒服一些,黑色西装上衣搭在手臂上。
他这个样子,跟平时十分不同。平时在公司,他是温和的,也是严谨的。现在怎么说呢?有点随意,更真实了。
他的眼睛从手机上抬起来,往出口处等待的人群中扫去。
有人接他?
她急转身,往大门走去,不敢回头。
可以了,就这样可以了。
往右转是去地下一层的停车场,往左才是巴士站和的士等车点。她头脑发昏,径直往右去。
身后有脚步声追来,她的胳膊被拉住了。“乔乔!”他喊她。
乔乔,乔乔。
家里人才这样叫她。
“来接我?”他的声音里又带了笑。
她不敢抬头,用脚蹭着地,不说话。
“乔乔。”他再叫她。
她飞快地看他一眼。他的眼里也带了笑,带了温柔,笼着她。像扑面而来的海浪,窒住她的呼吸。
“好渴。”他看到她手中的饮料,不由分说地取走,喝了几口。
司机是钟小姐的哥哥,此刻手里拉着他的行李箱赶到了。
她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钟小姐是财务总监,是个严谨并且严厉的女人。她作为公司的财务之一,是钟小姐的下属。不知道为什么,在办公室的时候,她总觉得钟小姐老是用一种让她毛骨悚然的感觉在盯着她的后背,就好像在监视她,研究着她的什么。
她打一个冷颤。
他把外套披上她的肩,外套上满满他的味道,裹住她。
在车上他吩咐司机:“回公司。”
她今天是请假来的,给的理由是家里有事。此刻回到公司,要怎么跟钟小姐解释?
“我回家吧。”她小声说。
“家里有什么事吗?”他问。声音里有明显的关切。
她摇摇头。
“那一起回公司吧,我有点资料请你看。”他又笑了。
她觉得他笑得像一个大人看见孩子的把戏,那么幼稚的小把戏,却妄图瞒天过海。脸上慢慢热起来,红起来。她扭头看向窗外。
他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用力,她挣了一下,没挣开。
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她刚来公司没多久吧。
她记得自己生了一场病,好了之后应聘进了这家公司做了财务。总是在什么地方会遇到他,电梯口,食堂里,他来财务室的时候。她习惯一个人吃饭,有时候他会在她对面坐下来。一起吃饭,偶尔也跟她说几句话。她负责后勤采购的财务部分,每到月初算上个月开支的时候,他会叫她去办公室问一些问题。其实后勤采购都是芝麻绿豆的事情,也花不了多少钱,犯不着他亲自过问。但他们就这样慢慢熟悉起来。她家离公司近,下了班也没什么事,所以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有时碰上,他就和她一起散步,送她到门口。办公室里别人送给他的饮料,点心,他总顺手就给了她。
这一个月他的意图渐渐明显起来,有时甚至叫人送早餐到财务室给她。她在他面前也日渐活泼,时不时流露出自己的本性。
难怪钟小姐用怪异的眼神看她,连带也用怪异的眼神看他。许是觉得他们都不太正常吧。
现在在这充塞着冷气的车厢里,外面是阳光普照,明晃晃的马路。她想不起来上周半夜时分那个劈裂了黑暗的感觉,她觉得他们曾经是夫妻。她想那是她的一个梦。
人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她着了魔。
他叫人送来一个U盘,说是需要她看的资料。打开了,却是他的照片,许多的,各种的照片。
他在洒满阳光的窗前读书,他在草地上奔跑,他在书桌前工作,他在景点前打卡。认真的,快乐的,调皮的,各种各样的他,从电脑屏幕里看着她,对着她笑。
这个镜头,有满满的感情,从照片里溢出来。是谁帮他拍的?
她发信息问他,他说:“是一个我想要介绍给你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