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安全督查

这次安全大检查开展的声势浩大，让人也忙得不亦乐乎，至少张新阳认为是这样。整整一个月，张新阳都是跟着李荣穿梭于军屯、乱石滩和焦化厂的各个坑口和车间，可查到的问题都是常抓常有的小问题。

车间已经习惯了每年一到两次的安全检查，从带班的班长到车间主任再到厂区的经理和书记，对他们的检查应对自如。有的职工甚至是听到检查人员要来，索性把安全帽、矿灯一摘，让你记上几个问题了事，现场和机关的反差居然如此大，更准确地说是检查的目的和现场对待检查的态度反差极大。

大检查不就是要查隐患，查事故吗？为什么现场干部如此不重视？如果干部可以用懈怠来解释，那些工人呢？这些检查不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受到伤害吗？为什么他们也如此态度，他们当真不怕出事？

张新阳白天要在现场检查，晚上回到办公室还要准备给市安监局的报告，给公司的日报、周报，遇到公司的安全例会，还得给刘成功准备讲话稿，大讲特讲大检查的成绩和做法，似乎整个大检查活动就是在检查他一个人，进而让他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毫无意义，并且他早已身心疲惫。

沈浩还是每天来得最早的人，一进办公室先泡一杯浓茶，吃过从路边买来的油条后，就坐在那把旧椅子上，把头埋在报纸中，一坐就是半上午，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读报。

今天他照例第一件事就是吃油条，但吃完后并没有把脸捂到报纸后面，而是饶有兴趣地走到张新阳的工作桌旁，看着张新阳熬红的双眼问道：“小张，这是忙啥呢？”

张新阳打了个哈欠，随即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市安监局要总结呢，这不是都写了两三稿了吗，赖总还是不太满意，只能熬夜改了。”

沈浩笑着说：“把春亮他们以前写的找到，改一改不就行了？天下文章一大抄嘛。现在很多的名人、作家不也都在抄吗，名人抄一抄出本书名气更大了，作家抄一抄收入更多了。你们这些机关写材料的也能好好抄一抄，职务也会更高的。关键是看你会不会抄，怎么抄，抄的水平如何了。”

张新阳听着沈浩的高论正想笑，忽然又想起了赖峰批评他时那张阴沉着的脸，于是苦笑着说道：“抄也是大学问，我这水平还抄不了，抄不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是得不偿失了。”

沈浩拍了张新阳一把说：“还是你这大学生有水平啊，我这刚一说你就能融会贯通，发表高论了。还别说，你这话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张新阳又问道：“沈科，您说这一天查来查去的，怎么就查不出什么严重问题呢？我们就真的没有问题？这大检查轰轰烈烈、大张旗鼓的，可我怎么感觉就像在唱戏似的。一天翻来覆去不是工人不戴手套就是照明灯灯具不够亮，既然我们现场没啥事又何必搞得这样热闹呢？”

沈浩哈哈笑道：“没问题？那是你没有去有问题的地方，没有查有问题的人，没有看到有问题的事。”

张新阳说：“那是咱们安全部和技术部的人水平不行吗？也不应该呀。一天天轮番检查，确实是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再说了董事长和关书记都说了要不留死角地查，我觉得领导小题大做的安排也有道理，这没有问题倒也是件好事，说明我们没啥安全隐患不是？”

沈浩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说你聪明吧，你又犯糊涂，不说了，不说了。”说着又坐回到那把旧椅子上，把头埋进了报纸中再也不作声了。

张新阳最佩服沈浩的就是这坐功。他曾在一本畅销小说中读过一句机关生存法则：在机关就是管得住腿，不乱跑；管得住嘴，不乱说。这就叫明哲保身。所谓法则虽说有些消极，但也不无道理。许多人都是在无功无过的日子中，级别和职称也就到点提升了，虽然提得慢点，提不到很高的职务，但这却是最保险、最稳妥、最舒服的方式。

在顾阳焦煤集团这栋机关楼里，这样的干部虽然不多，但示范作用却不小，临了要么混个副科级职务，要么混个工程师职称，与世无争地退休了。而大部分的干部还是想要干出点什么的，但是要干事就会得罪人，就要犯错误，像刘成功、赖峰这样能干事、又干到副处级以上的人毕竟是少数，很多人一不小心栽个大跟头，就再也没有翻身机会了。

虽说沈浩这样混日子很稳妥，但大部分人又不甘于这样，谁愿意在这办公室一坐就看到退休呢？对于一个人来说，人生若没有目标，那么他的人生是失败的，但不需要努力就能够着的目标，人生将毫无意义。像沈浩一样混着，他张新阳做不到，李荣做不到，赖峰、刘成功也做不到。

“市安全督导组到乱石滩矿了，现在要下坑口作业区。”赖峰和郭志明前后接到了乱石滩矿经理马彬的电话，立即向刘成功和关峡进行了汇报。

半小时后，赖峰、郭志明、李荣的车先后停在了乱石滩矿的办公楼前，乱石滩书记段树铭迎了上来，对赖峰和郭志明说道：“赖总、郭总，督导组来了五位领导，带队的是市安监局的同志，其他领导分别是国土局、劳动局、环保局的同志，马经理已经陪着领导下井了。几位领导都很严肃，怕是不好应付。”

没等赖峰说话，郭志明瞪了段树铭一眼说道：“什么叫不好应付，上级检查是帮助我们工作，你们慌什么，是有啥经不住查的吗？”

段树铭忙说道：“经得住查，怎么能经不住查呢？只是这几位领导都眼生，我和马经理是怕招呼不好，让领导不满意呢。”

赖峰看了一下表问：“他们下去多长时间了？”

段树铭说：“也就二十几分钟。”

赖峰问：“前两天让你们自查，自查得怎么样？没有啥硬伤吧？”

段树铭支吾着说道：“没有硬伤，没有硬伤。不过督导组是生人，也许领导查到的问题咱们没有考虑到，咱们看惯了、习惯了，也免不了有问题。不过……”

郭志明又接过话头说：“段书记，你怎么也像个娘们儿似的，就不能利利索索地说吗？啰唆个啥？”说完回头问李荣，“李部，你们前期检查乱石滩有啥问题没有？”

李荣说：“乱石滩是技术部王部他们过来查的，有两个比较突出的问题，我们正准备在月度安全会议上重点汇报呢。”说完，回头对跟来的张新阳说，“新阳，你跟郭总汇报一下。”

张新阳和李荣用眼神交流了一下，说道：“赖总，郭总，乱石滩矿是由技术部王部长带队来检查的，共发现问题47件，其中作业标准的问题26件，设备的问题18件，属于管理的问题13件。问题总数绝对没有出入，具体分类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可能有出入，但出入不会很大。王部他们的材料中写的问题基本上都现场纠正整改了，有两个问题需要和矿上研究一下，进一步整改。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赖峰听完汇报，点头问道：“两件没有整改的问题是啥？”

张新阳说：“一件是矿上的管理规章有问题，与公司最新的规定不相符。矿上解释说公司的规定不适应现场，这个技术部要调研一下，依据调研结果整改。还有一件是个别民工用的安全帽和矿灯是前些年的老旧备品，矿上说换这个需要一笔资金，建议暂时不用换。”

郭志明听了又说：“段书记，这两个问题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段树铭说：“马经理说再研究研究，等有了结论再向您汇报。”

郭志明顿时火蹿上来了，大声说道：“糊涂，要命的事等不起！民工更应该加强劳动保护，你们倒是精打细算啊，你掰着指头算算，这些年出事最多的矿是不是安全投入不够，死得最多的人是不是民工？这点钱也不舍得投入了，你们这是拿着安全、拿着生命开玩笑。”

等郭志明说完，赖峰看了他一眼又说道：“郭总，这确实是个问题。等督导组走了，咱们有必要开个专题会议研究一下。咱俩现在还是下井看一下吧，让老马陪着领导我也有点不放心。”

段树铭当然清楚，郭志明看似在批评他们，其实是在替他们开脱，这也算是先发制人吧。郭志明先给问题定了性，这帽子一旦扣上了，赖峰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这话要是让赖峰说出来，或者赖峰在小范围的会议上再定调，就不是简单的认识问题了，说是严重的人身安全隐患也不为过。

好在赖峰倒也没有过多地纠缠这件事，而是径直向井口旁边放着防护装备的那一排平房走去。段树铭紧走了几步，开了小平房的门。两排工具加上整齐码放着的安全帽、照明等防护用品，还有专门供各级领导下井时穿的军大衣。李荣和张新阳是没有穿特供军大衣的资格的，他俩和段树铭都穿了普通的作业服，陪在赖峰和郭志明身后，走向了幽深的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