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视野里的中国合集(套装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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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皇宫里的手艺人

皇宫里面有许多艺人,他们掌握着这个国家最高水平的技艺,由于他们的存在,皇宫几乎可以成为一个小社会。比起外面的普通工人,皇宫里面的艺工都有一手绝活,外面的艺工和他们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太后深信自己找到的工匠都是最好的,因此每次提到这些事情,都会感到非常骄傲。政务闲暇的时候,太后喜欢到处参观,当人家做一些精细的器具时,她就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来到太后身边以后,由于经常陪伴太后去见那些艺人,渐渐知道了不少关于各种工艺的故事,对它们的兴趣也在逐日提高,甚至到了想为他们写一点什么的程度。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把那些技工的生活状态记录下来是不可能的,在颐和园里面,每一个行业都足以写一本书。就拿缝工这一行来说,如果想要全面介绍,至少要写很厚的一册,至于宫中其他行业,写起来的时候资料更丰富,绝不是一册两册就能够写完的。虽然如此,想要为那些技工写一笔的念头始终没有从我心头退去,最后我决定格外从简地写一些。

首先就从缫丝业说起。在上一章里面我已经详细介绍了养蚕的全部过程和结果,但缫出来的丝具体怎么处理,我却没有仔细说明。一天,太后对我说:“你还没有见过制丝的种种手段吧?那就和我们一起去,今天我要让你看到一些新东西。春蚕费尽生命吐出的丝,不是凭空想象就可以处理的,那需要去现场看过以后才能知道。”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太后的原话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但大致是这个意思。太后说出的话有一种魔力,能让人不知不觉地跟着她走,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我自己重新构架出来的话语已经失去了里面的精髓,只能传达出大致意思而已。对养蚕缫丝这些活动,我向来不大感兴趣,但太后的话语却让我产生了一种想要去看看的冲动。除了我之外,自然还有其他人追随太后同去,这样一来,无聊的时候也能相互照应。

没事的时候,太后总喜欢带着一大堆人到处乱逛,今天她带着我们到了制丝的宫院里。那里距离太后的寝宫相当远,颐和园里面的大部分宫殿都在万寿山正面,而这座宫殿却在万寿山的背面,想要过去的话必须翻过万寿山。负责制丝的人往往是旗兵的女儿,她们大多数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很多年,几乎耗尽了青春。令人欣慰的是,她们在颐和园里面是绝对自由的,如果想要嫁人,她们尽可以出去嫁人,但要遵守一个条件,那就是出去以后再也不能回到颐和园来。这些人很多是不愿意出去的,毕竟待在颐和园里面,吃、穿、住、用都不需要自己操心,只要尽心尽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如果她们出去嫁人,也许会一辈子生活在贫困的阴影下。居住在皇宫中,可以说样样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太容易做到,那就是博得太后的欢心。对这些艺工来说,想要博得太后欢心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工作上表现出良好的成绩。人毕竟不是神,怎么可能每次工作都完成得非常漂亮呢?总有出现纰漏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不要说赏赐,能够不受罚已经算是恩典了。除此之外,让这些艺工感到头疼的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太后对这些工艺可以说是样样精熟,想要瞒天过海是万万不可能的。正是由于这些原因,宫中的艺工都觉得要博得太后的欢心实在太难了。

一段时间后,我们抵达了制丝的宫院,那里占地面积非常大,如此宽敞的工房实在是世间罕见。工房由中央的一列正殿和两边的两列偏殿组成,皇家应有的雕梁画栋、飞阁流丹更是一点也不少。这些制丝的女孩子白天到正殿工作,晚上就到偏殿休息。这么宽敞的地方就这么几个人住,也难怪这些女孩子乐不思蜀,不愿意出宫了。

想要给蚕丝染色并不容易。缫好的丝不能直接拿来染色,还要经过一道工序——漂洗。把原本缫好的一绞一绞的丝漂洗过后,在日光下晒干才可以拿来染色。染色也不是一次就能完成的,总得经过两到三次才能够成功。颜色染好以后,还要拿出来晒干,这叫做晒丝。那些女孩子居住的偏殿旁边各有一方大石坪,就是晒丝的地方。晒丝的时候还需要一些三脚架,这些三脚架并不太高,目的是为了方便那些女孩子,如果太高,她们就不能轻易地把蚕丝取上取下。在两个三脚架之间架上一根竹竿,然后把染好颜色的丝挂在上面就可以了。晒丝的时候需要一个人专门看着,这个人要根据太阳光的照射范围不停地移动那些丝,为的是让那些染好颜色的丝干了以后不至于深一块浅一块。如果只让一半接触到阳光,晒了一段时间又不主动翻动,等丝干了之后,上面的颜色就会杂乱不堪。

太后每次提到染色都非常兴奋,她几乎搜罗了世界上所有的颜色,让那些女孩子帮她染到蚕丝上。颜色的种类繁多,就是一个颜色也要分很多种,比如说绿色,假如第一绞染成墨绿色,其后便是草绿、嫩绿、湖绿……依次变淡,直到最后几乎和白色差不多。不要看我说得简单,实际上这项工程没有那么容易完成,那些负责染色的女孩子几乎要倾尽全力才可以保证不出差错。虽然染色的时候很费劲,但是看到各种各样的蚕丝在空中迎风飘舞,那真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享受。在明丽阳光的照射下,那景致真的非常漂亮,我敢担保不管是谁,只要看过一阵肯定会有眩晕感。直到如今,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参观的情形,我想再过许多年我也不会轻易地把这美丽的景色忘掉。

我们去的时候,石坪上面已经摆了许多染好的丝,太后和那些人寒暄一阵之后就走到了石坪上。太后走到一杆蓝颜色的丝线边,从最深的一绞开始看起,然后顺次向后看。太后看丝线的时候,那些负责染色的女孩子都在地上跪着,在她们看来,此时就是最重要的时刻,虽然老佛爷可能不这么认为。在我的印象里,不管到了什么地方,太后总是要发表自己独特的见解,在这里她肯定也不例外。果不其然,太后一边看,一边说这个染得不好,那个晒得时间太长,絮絮叨叨的话说了一大堆。后来,太后在一绞丝的旁边停住了脚步。她仔细地看了那绞丝,又和后面的做了对比,严厉地说:“你们肯定漏掉了一种颜色,你看这绞丝的颜色这么深,而另一绞的却又那么浅,很明显是你们不用心漏掉了,待会儿赶快补上,不然看起来就失去了协调感。”我很好奇地凑上前,顺着太后的指引看过去,那两绞丝的颜色相差得是大了些。我一直很奇怪,太后的年纪都这么大了,为什么眼神还这么好,竟然连这样的细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性,太后让身边的随从人员都过来看。连我这样的门外汉都感觉得到其中少了一种颜色,更别说那些待在园子里面专司其事的人了。看过之后,大家一致认定少了一种颜色,必须立刻补上,不然就无法使这几十绞丝看起来有协调的感觉。在几十种颜色里面,太后只需要用眼一瞧就能看出哪里少了一种颜色,目光的锐利程度可想而知。平时和太后到处闲逛并不觉得厌烦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在内,无论到什么地方,太后只需要用眼睛一扫,就能立刻指出哪里有不当之处。每逢这个时候,管理那些东西的人就要立即改正,如果下次看到的还是那样,这个人肯定就要倒霉了。

对外行人来说,想要分辨这些丝的颜色和晒得好坏非常困难。在那么大的石坪里面,到处都是飘飞的丝线,蓝的、黄的、绿的……杂陈在一起,远远望去就像是天上的彩虹。负责晒丝的小姑娘不断穿行其中,以免某种颜色晒得不均衡。如果一时疏忽,导致一部分感光太久,而另一部分感光不够,那么这绞丝就无法再使用了,以前的努力也会白费。不管丝晒得好坏,我们这些外行人是不太容易看得出来的,而太后却能立即分辨出好坏,她的眼力的确是超越常人的。

有时候阳光不太强烈,到了晚上,有些染好的丝还没有晒干,这个时候就需要把它们挪到屋子里面去,目的是避免它们遭受夜晚潮气的熏染。屋子里面不用三脚架,而是由专门的设备来代替,那是一些特制的木架,女孩子们只需要把没有晒好的蚕丝一绞一绞地套起来放在上面就行了。木架做得非常讲究,表面上涂了艳丽的油漆,看起来让人感觉非常舒服。某些白天,女孩子们会把这些木架子整个搬出来晒,这样就可以省去把蚕丝取上取下的麻烦。对我们这些必须穿制服的女官来说,想要搬运如此笨重的木架是不太可能的,但对那些女孩就不是一件什么困难的事情了。在制丝的时候,那些女孩子穿什么都可以。一年之中,这些人大部分时间都闲着没事,于是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放在穿着打扮上。由于身边都是同龄人,大家之间存在着相互竞争,她们衣服的花样翻新速度就快了许多。等到染色的蚕丝晒好后,就可以把它们从架子上一一取下。取下来的蚕丝需要用锭子缠好,大致是一种颜色用一个锭子。这些弄好的蚕丝不用来织绸,只是零零碎碎地用作绣花或者缝衣的材料。像这样零零碎碎地使用,每年只能消耗掉很少的一部分,用不着的部分先放起来,等到需要的时候再去选用。

说到这里,制丝的工艺基本上结束了,接下来我想介绍一下宫中的制鞋业。宫里面养那么多艺工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照顾老佛爷。虽然说宫中很多有地位的女性的鞋子都由专人制作,但太后的鞋子却不会那么轻易让一两个人来做,下面我们就以太后穿的凤履为核心来介绍。

太后的凤履和平常人穿的鞋子大不一样,牵涉到的事情也特别多。不说别的,单是这些凤履的管理就需要一座专门的宫殿和一些专门的人员。在宫中,有两个专门负责管理凤履的太监,他们什么事情也不做,每天从早到晚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小心地看管这些凤履。不要觉得这是一件容易事,想要做好这份工作是需要付出很多精力的,他们从来没有一丝懈怠,像是在看管宝物一样。实际上,太后的凤履的确可以算是贵重物品,因为每个凤履上面都镶有价值不菲的珠宝或翡翠,绝对不是平凡的东西。保管这些鞋子的宫殿里面,到处都是编了号的小匣子,每个小匣子里面放着一双凤履,匣子外面贴着号码。负责管理这些凤履的太监手中有一本厚厚的簿子,上面也依次编了号码,每个号码的下面写着这双凤履的样式、颜色和花纹等。这种簿子另外还被誊抄了一份,平日寄放在一位女官手里。如果某天太后想换一双凤履,那位女官就把那本簿子呈上来,让太后慢慢地挑选。太后看到自己中意的凤履,只需要说出号码,就会有人立即把这双鞋子取过来。这种管理方法虽然古旧,但现在想起来也不失科学性。

负责看管凤履的太监并不能算在技工里面,他们只是宫里面普通的执事人员。真正负责缝制凤履的另有其人,照例也是一帮女孩子,这些女孩子和那些负责制丝的人一样,并不能算在宫娥的行列之中。和制丝的女孩子不同的是,她们不能选择外出嫁人,因为她们从事的工作不是一般人能够替代的,而太后又万万少不得她们,所以她们的青春也就被埋没了。当时负责缝制凤履的共有八个女孩子,此外还有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姑娘,负责看管、教导这八个女孩子。这两个五十多岁的老技工在宫中待了几十年,深得太后宠幸,对太后的要求也知道得比较详细,因此太后更不愿意放她们离去,如此一来,她们只怕是要老死在皇宫中了。那些女孩子虽然埋没了青春,但她们的劳动并不繁重,在我看来反而有趣得很。

想要做好一双凤履,首先要学会打样。打样就是预先在纸板上描绘出凤履的大致轮廓,这种活儿对于平常百姓家的女孩子来说,并不会很费心力,但在宫中就不一样了,那些女孩子必须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才能打好一个样。她们打样非常精细,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画好之后,还需要用一种极细极细的线把纸上的界限穿起来,这可是一个细活儿,无论如何也是快不得的。做这项工作最累的是眼睛,由于宫殿过高,里面光线不太充足,再加上那些女孩子对此也不太注意,一般两三年后,她们就不得不戴上一副眼镜,这是让我感到最遗憾的地方。

太后对制鞋工序的兴致没有养蚕高,可这并不代表太后对制鞋不关心,平均算来,每个月她总有一两次前去观看制鞋。每次太后说想去的时候,她还没有离开御座,就有一个太监赶紧跑出去通知那些制鞋的人,让她们赶快收拾干净屋子并工作起来,静候太后到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作弊,不过太后并不这么认为,她反倒觉得这样做非常合适。正因为如此,太后每次去看的都是一些虚假的幻象,而太后就沉醉在这个虚假的幻象里面沾沾自喜,做着自己的帝国梦。制鞋的地方也占了很大一个院落,包括一座正殿和两座偏殿,正殿照例是工作的地方,而偏殿则留作晚上休息之用。由于这个院落在一个大平台之下,光线不是太好,不过环境倒是非常清幽。工作的时候,那两个领头的老姑娘不停地走动着,看到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立即指正,有些时候还要亲自动手帮着纠正错误。这两个人的四只眼睛总是不停地盯在那八个女孩的手上,唯恐她们犯错,显得非常郑重其事。这些都是我随太后前去察看的时候看到的,不知道等我们走了以后,这些人还会不会这么煞有介事。

第一次随太后前去,太后就给我讲了许多我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其中包括制鞋工艺的基本技巧和处理方法。太后这样说:“你不要觉得做鞋子很简单,一双鞋子从打样到最后完工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这是一件非常费事的工程,幸好那些女孩子的手艺都比较精到,外面的工人是无法赶上她们的……想要做好一双鞋子,首先要把打样的功夫练好,除此之外,其他的工序也丝毫马虎不得,比如鞋料、式样、花纹等,其中每一样都需要妥当处理,在众多的工序中,鞋跟的高度要优先考虑、最先决定……”

说到鞋跟,我想有必要事先介绍一下。我们满洲人穿的鞋子和中土女子穿的鞋子不太一样,总体来说样式差不多,只是她们的鞋跟在后面,而我们的在中间。当我们穿着满洲鞋子的时候,就像是在空中行走一样,会产生一种特别的舒适感。穿着这种鞋走路就像是踩了一个小型高跷,身高会增高不说,自信心也会随之提升上来。鞋跟的高度一般在三寸到五寸之间,要和鞋底的厚薄、鞋子的样式相吻合,否则的话就会感到不舒服。鞋跟和其他东西具体怎么搭配,我不太清楚,但我能够从自己穿的鞋子上明显感觉出舒服还是不舒服。如果鞋跟太高,穿的人会感到很痛苦,脚心会一阵阵地发疼;如果太低,又会导致脚跟下坠。平常人家只要把鞋跟装上就好,但像太后这样的贵妇人还需要对鞋跟做一番装饰。最普通的装饰是用各种颜色的玻璃把鞋跟紧紧包裹起来,这样在走路的时候,如果能够反射到太阳光,就会闪现出各种颜色的光,好像是踏着宝石走路一样。不过这样的机会比较少,鞋跟毕竟是在鞋子下面,被人踩在脚底下,很少有被阳光照射到的机会,更别提闪闪发光了。除此之外,在鞋跟的最底部还需要做进一步装饰,那里常常要包裹好几层棉花,用非常细小的钉钉住,或者再在外面加一层皮缝起来,目的是有效避免木跟敲击地面发出的嘎嘎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处理和当今人们在皮鞋的跟部钉一块橡皮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当时的条件还是太差,用这种方法做好的鞋子并不能穿多长时间,不久之后,鞋跟就会出现磨损。

鞋跟做好以后,需要注意的就是鞋子本身。鞋子本身分为鞋底和鞋面两部分,相比而言,鞋底部分的制法要简单一些,它和中土布底鞋的做法基本一样,大部分是削一片很薄的木板,再用一层层的布包裹起来,这些是不用过多叙述的,基本上每个中国人对此都很熟悉。至于鞋面工程,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果细算起来,鞋面的式样有几百种之多,最普通的是飞凤式和梅花式。至于我在宫中见到的其他样式,更是不胜枚举,有很多我根本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鞋面的面料多半是上好的贡缎,颜色各有不同,根据不同的要求可以制成不同的样式。鞋面上有很多装饰,大部分是用丝线挑绣的花样,这要用到制丝艺工缫好的丝线,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为皇城省下了一笔费用。绣在鞋面上的图案很精细,而那些丝线更是细得不得了,只要是看过的人就会明白这是一项非常费眼的活儿。

制鞋厂的核心部位在中央的正殿里,里面摆放了许多应用工具,其中很多东西以前我见都没见过,更别说使用了。正是这些器具对我形成了极大的诱惑力,使我不得不去一探究竟。后来,我逐一向那两个管事的老姑娘请教,得到了不少知识,好奇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那里面的许多工具,连这两个管事的也记不大清楚名字了,不过它们的用法,这两个人还是非常清楚的。每次去的时候,我都会央求那两个管事的给我看一些新出的鞋样,那真是一种享受,就像是看一幅画一样,而且是非常精致的工笔画。每次看到这些鞋样,我都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很诧异这些女孩子是从哪里学来的这项本领,很多鞋样看起来就是一双鞋子,好像只要拿起来就能穿似的。这些做好的鞋样并不是单纯的素描,而是很严整的彩色画,鞋上要用到的颜料、丝线在上面都会体现出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就是即将做成的鞋子的复制品,唯有做到了这些,鞋子做出来以后才会和鞋样上的一模一样,由此看来,这些鞋样就和现在公司里面的样本差不多。

一双新鞋子做好以后,需要立即送给太后验收,如果恰巧碰到太后很闲,她就会拿着这双鞋子翻来覆去地看,所以技工们想要偷工减料是万万不行的。送上来的鞋子不可能每一双都令太后满意,很多时候,太后只看一眼就立即差人把这双鞋子送到“鞋库”中,也许此后再也不会问津。如果恰巧碰上一双非常中意的鞋子,太后就会牢牢记住这双鞋子的号码,时不时地就会提起这双鞋子。有些特别中意的鞋子,太后非要等到特殊的场合才穿,每逢这种时候,太后会提前告诉身边的小太监,让他们在前一夜就把鞋子取出来。

在那座宫殿里面的诸多工具中,最显眼的是绣床,一来是它们体积较大,二来是经常需要使用它们,所以摆在了比较显眼的位置。绣床的样式和大小与织布机相似,需要绣花的时候,那些女孩子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一丝不苟地开始工作。绣床的主体是一个绷架,它可以把贡缎紧紧地绷起来。一般来说,贡缎约有二尺高五尺阔,如果想在贡缎上面刺绣,必须把贡缎绷得非常紧,最好是像绷在鼓上面的皮一样。当时,在那个宫殿里面总共有十张绣床,每张绣床上面都绷着一块贡缎。负责管理此处的人告诉我,这里面的每个人都要绣一块,至于什么时候想绣,什么时候不想绣,则完全看她们自己。

我去的时候,并不一定每个人都在刺绣,有些人还在做打样或者其他工作。站在那些正在绣花的宫女旁边,可以很轻易地看清楚她们的一举一动,在她们翻飞的双手下,一朵朵鲜花不时地冒出来。一方贡缎上面通常要绣非常多的花,因为这么大一张贡缎,毕竟不是一双鞋子就能用完,很多时候一张贡缎的上下左右以及角落里都绣有花朵。刺绣的时候,那些女孩子的眼睛垂得很低,几乎贴在了贡缎上,因为这种工作确实太注重精细度,不这样做的话很有可能会出错。遇到工作比较忙的时候,整个大殿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在俯首做着自己的事情。

现在我需要把做鞋子的工序仔细梳理一遍,只有这样,大家才能明白其中的艰难和复杂。第一步当然就是刚才我们说的画样,拿到画样后,就要根据画样在贡缎上用白粉勾勒出鞋面的轮廓,在贡缎上勾勒的时候,两只鞋子之间要留有空隙,以便将来切割。等到鞋面的轮廓勾勒好以后,就到了第二步,需要一点一点地把鞋面上需要的图案绣出来。在做这个工作之前,负责这项任务的女孩子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假如鞋面上需要绣一朵牡丹,那么她就得先用纸剪出几种牡丹,再把这些剪好的牡丹分别放在鞋面上,通过比较确定采用哪一种。确定后,再用丝线把这朵牡丹固定在鞋面上,此时所用的丝线都是白色的,而且只是简简单单地缝上几针,不会对鞋面造成什么损伤。这些工作做好后,就到了最复杂、最困难的第三步,那就是开绣。为了把这几朵牡丹绣得逼真,女孩子们通常会去花园里面摘几朵牡丹,对着这几朵牡丹来决定用什么颜色的丝线,该用深色的地方就用深色,该用浅色的地方就用浅色。不管怎么说,最后的结果是要追求最大限度上的相似。在她们刺绣花朵的时候,往往是绣两针回头看一眼那朵真花,如此一来,在绣床旁边就要准备好四五十种各色的丝线,以便随时取用。在众多的丝线里面,使用频率最高的是绿色和红色。如此繁琐的工序,加上对技艺如此高的要求,普通人肯定做不来,那些女孩子无一不是经过了长期艰苦的磨炼。

那些预先放在鞋面上的纸花只不过是为了固定位置、显示轮廓,等到开始绣的时候,就要慢慢地把它们取出来。这样做虽然麻烦,但对保证鞋面的美观是非常必要的,不能随便省略。如果不把这张纸片取出来,绣出来的花看起来就会厚许多,不仅视觉效果不好,手感也不会好。在绣花的时候,有些部位需要突出来,尤其是花瓣部分,力争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一样,这也是中国绣品的独到之处。

皇宫里面的生活是非常单调的,尤其是这些制鞋的女工,生活是如此平淡,以至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影响她们的心情。她们早上起床,白天工作、吃饭,晚上睡觉,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这种生活要是加在我身上,我肯定难以忍受,但看她们的神色,好像对此还相当满意。从她们的眼中,我可以读出,她们在工作的时候,都可以从中找出一些乐趣来。我曾经问过那两个管事的老姑娘,是什么让她们乐此不疲,她们给我的答复是,她们从中体会到了一种乐趣,因为她们的确喜欢刺绣,仅仅是看着一朵朵小花在自己手中开放,就足以让她们欢欣鼓舞。至此我才明白,原来在貌似乏味的工作里面,真正感兴趣的人却能体会出局外人不能领会的乐趣。对那些喜欢刺绣的人来说,在这里不仅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还能得到适当的补助。那两个负责管理此处的老姑娘说得非常正确,评价一个人所做的工作,首先要看的不是工作本身的轻重,而是这个人对工作是否有兴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人是否喜欢一份工作和他能否做好一件工作有非常大的关系。如果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最终都能有所成就,而且遇到问题也常常能够圆满地解决。那些制鞋的姑娘,我并没有询问她们的内心想法,想必和那两个老处女一样,如果不是天性喜欢刺绣,肯定早就称病告假出去嫁人了。

我最敬佩这些女孩子身上强烈的艺工精神。所谓的艺工精神,也就是为了艺术而艺术、为了工作而工作的精神。制作一双鞋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需要花费很多体力和精力,如果没有艺工精神支撑,她们肯定早就怨声载道了。不仅如此,她们做好的鞋子经常只有太后一个人可以见到,更何况绝大多数都被太后打进了冷宫,每天只有两个饱食终日的太监去看一眼。即使太后选用了某双鞋子,这双鞋子也很少有人会看到。这些女孩绝对不是为了夸耀自己的技艺而来的,她们追求的就是在工作的同时享受乐趣。她们只想着怎么把这项工艺做好,怎样才能达到完美的境地,至于其他的东西则完全没有考虑过。有了这种可贵的艺工精神支撑,就算是得知自己做的鞋子被打入冷宫,她们也绝对不会灰心,仍然尽心尽力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几年前,一位外国记者说,中国皇宫里面的生活都是不正常的,从皇帝到普通的杂役都处于非常规矩的生活方式之中。这话说得不错,这些制鞋的女孩子在这种特殊环境下长大,她们的思想观念自然和外面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对于嫁人和生孩子,她们非常漠然,有些人脑海中甚至根本就没有这些观念。每天陪伴这些女孩子的只有贡缎和鞋样,在她们看来,华美的贡缎就是她们的丈夫和孩子,只要能够和这些贡缎待在一起就感到心满意足了。这些女孩子会这样一直待在皇宫中,直到她们衰老,乃至死亡。年轻时尚且如此,年纪大了以后的生活更是不同于平常人。年轻时的长期劳累,会让她们在五十岁左右的时候就显得非常衰老,这是一个无奈的事实。到了那个时候,由于精力的下降,她们无法再继续这项工作,再说,也会有新人不断地补充上来。按照宫中的惯例,等这些女孩子老了以后,皇宫会为她们提供专门的居住地,一直供养她们,直到死亡。在不能工作的那段时间里,这些人也安于吃闲饭,在她们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年轻的时候在皇宫里面用尽了全部精力,老了以后自然应该由皇宫来照顾。至于这样的生活究竟对她们有没有好处,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旁人是很难理解这些人的生活习性的,没有经历那种生活,是不可能有她们那种感受的。除非我像她们那样深得制鞋的技巧,能够轻易地在贡缎上绣出漂亮的花朵,否则我不可能理解她们的生活。

在贡缎上绣花非常耗费精力,这不仅在于它需要长时间地高度集中注意力,还在于它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前面说过,每一块贡缎上面都要勾描四五幅鞋样,绣好一幅鞋样后,就需要把下一幅鞋样翻上来正对着刺绣人,这样可以省去很多气力。除此之外,每个鞋样上的花并不一样,绣下一朵的时候并不能仿照上一朵,这样一来,那些女孩子就需要再次剪纸花,再次去寻找真实存在的花朵,再次重新定位并挑选颜色。正是由于这些原因,女孩子们绣每一朵花的时候,都像是第一次绣一样。她们在这上面耗费的精力之多,着实令人惊叹。每次看见她们忙碌的身影,我都感到非常恐惧,这项工作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来的。

等到鞋面、鞋跟和鞋底全部做好以后,就可以把这三样东西整合到一起了。先把鞋跟和鞋底钉在一起,然后再把鞋面粘到鞋底上,这样一来,一双完整的凤履就成形了。凤履做好以后,还需要做的最后一道工序是给它加上装饰品,也就是在鞋面上放置珠宝等饰物。珍珠、宝石、翡翠、玛瑙等贵重物品,在太后的凤履上无一不能找到。在所有的珠宝里面,太后最喜欢的装饰品是珍珠。每次提到珍珠,太后都会说这东西适合放在鞋上,只要是珍珠,不管大小,太后总是很喜欢。在太后的凤履上,几乎没有一双不放置珍珠的。较小的珍珠用丝线穿在一起,像花边一样弯弯曲曲地盘起来,而那些较大的珍珠则可以单独镶嵌在鞋面上。那么多的珍珠用一条细细的丝线连接起来,看起来很容易散掉,可是我进宫这么多年来,从没听说有人捡到过太后鞋子上掉下来的珍珠,也没听说太后鞋上的珍珠断裂过。

请你千万不要奇怪,其实,只要你想一想缝制这些凤履的女孩和这些鞋子的主人,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些珠子总也掉不下来了。说到这里,想必大家已经明白了那些珍珠掉不下来的原因。鞋库里面存放的鞋子少说也有四五百双,而且数量还在陆续增加,如此算来,每双鞋子太后也就穿一次到两次,最多不会超过两天。就算一双鞋子太后穿了两天也没关系,太后生性喜静,很少走路,剧烈运动几乎没有,这样一个连走路都轻缓无比的人,她脚上的鞋子又怎么可能损坏呢!由于上面说的这些原因,太后鞋上的珍珠从来没有脱落过。如果太后鞋子上的珍珠很容易滑落,宫中的太监、宫女完全可以靠拣珍珠开一间珍珠店。我说这话绝没有夸大其词的意思,太后每双鞋子上都有珍珠,多的高达三四百颗,少的也有三四十颗,平均算来,每一双凤鞋上面都有七八十颗珍珠。如果每双鞋子上都脱落十分之一的珍珠,这个数目相当可观。可惜的是,太后凤鞋上的珍珠没那么容易脱落,甚至从来就不曾脱落过。

读到这里,也许有人感到奇怪,宫中的这些珍珠都是从哪里来的呢?一般来说,这些珍珠大多是各地官府、京城内大小官员和朝鲜等属国进贡上来的。珍珠这个东西比较耐用,除非你用铁锤去砸它,否则它绝对不会坏。如果某双凤履因历时太久而被拆除,它上面的珍珠也可以重新收回,用到下一双新的凤履上面。我之所以要说被遗弃的凤履,是因为历时太久,被丢弃的原因完全是长时间放置不用,而不是它自身太破旧或者是不结实。

想要在凤履上钉珍珠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般来说有两种方法:一是用我上面说的那种方法,先用丝线把珍珠串了,然后再把丝线钉在凤履上;第二种是直接把珍珠钉在凤履上,并且用珍珠排列出不同的图案。两种方法相比较而言,使用后一种方法钉上的珍珠不仅难以脱落,而且显得非常清静文雅。

记得我刚入宫的时候,恰巧碰见别人送新鞋子给太后,那上面的珍珠就是一颗一颗镶嵌上去的。当时看到这双鞋子,我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太后的目光何等锐利,立即就察觉了我心中的想法,再加上她有把东西赏赐出去的习惯,所以,她立即差人从鞋库中选了两双款式差不多的鞋子送给我。自此以后,我看到太后的新鞋子再也不敢流露羡慕的神情了,唯恐太后把它赏赐给我。即使如此,太后前前后后赏赐给我的凤履也总共有二十多双,至今我手里面还有三双,每次拿出来看的时候,都能够勾起我对昔日生活的回忆。

写到这里,有关凤履的事情就叙述得差不多了,最后要补充的是凤履和季节、时令的关系。对一般老百姓而言,夏天和冬天穿的鞋子也不会一样,更何况是老佛爷呢!所以棉鞋、夹鞋和纱鞋的区分也是少不了的。太后身上穿的衣服和脚上的鞋子都随季节变化而变化,衣服上和鞋子上绣的花朵在不同的季节也不一样,这是有很严格的规矩的。毋庸置疑,即使在寒冷的冬天,太后也不会穿那些笨重的棉鞋。冬天的时候,她的鞋子里面加上一层丝绵即可,有些时候还会在鞋口钉上一圈毛皮,当然了,这圈毛皮大多是从银鼠和紫貂身上取得的。

为太后工作的技工都住在万寿山的背后,也就是昆明湖对面那一带。凡是到过那里的人,多少会有一些印象。在绿树掩映中,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宫院,每个宫院里面住着一种工艺的技工,不同工种是绝对不会混着住的。虽然相距很近,但每个宫院都是独立门户,就像是皇宫外面的独立工场一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部分的颐和园就像是一个小型的工业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早到晚,几乎所有的技工都像蜜蜂一样忙碌着,但他们的劳作和外面的产业工人又绝不相同。

这些手工作坊,无论是管理模式,还是出产的产品,和外面都有很大的不同。皇宫里面的工艺品,不管是蚕丝还是凤履,都不需要很大的数量,只需要出类拔萃的一两件。再者,聚集在皇宫里面的艺工都有很高超的技艺,他们的水平明显优于外面的同行。皇宫从来不会让一个新手参与制作工艺,一个新手来到皇宫以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埋头学习,等技术积累到一定高度时,才可以参与进来和其他人一起劳作。普通技工的身手都如此了得,更别提那些领袖人物了。一个技工想要成为领袖并不容易,需要很多年的优异表现,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得到提升,并最终成为领袖的助手。成为领袖的助手以后,接下来就是静静等待领袖人物的退场,当皇家判定一个领袖因为年纪太大而无法继续效力的时候,领袖的助手就获得了晋升为领袖的机会。正是由于这个选拔制度的存在,皇家技工的水平才会多年保持在全中国的最前列,而不会轻易掉下来。技工们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这些人虽然很少有血缘关系,但在同一个地方生活的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变得亲如一家。因此,上一代技工把自己的技艺传给下一代的时候,颇有些父传子的意味。

皇宫里面的开销非常大,绝不是平常人家所能想象的。自我进宫以来,几乎每天都会看到有人送来新的凤履或者衣服,这样的生活,开支自然不会小。据我所知,每天送过来的凤履少则两三双,多则五六双,这样一个月一个月地累积起来,数目自然庞大得惊人。与此同时,为了制作这些鞋子花费的银子也是一个大数目。如果仅仅鞋子是这样倒还罢了,除此之外,还有大件的宫袍和绣服,我想太后肯定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双鞋子、多少套衣服。平常的富贵人家,每个月能做一套新衣服就算阔绰了,而老佛爷的衣服是按天来计算的,有些时候每天还不止一件。

和制作凤履的人不同,给太后制作衣服的人是一些太监,我现在还没弄清楚这些人到底是先进了宫,还是先学会了缝纫。不管怎么说,他们现有的技术远远优于宫外的技工。这些太监的生活并不比那些女工舒服,而且相对要清苦一些,不仅如此,做工的时候他们的自由度也比较小。为太后制作衣服,这些太监当然尽心尽力,但不管他们费了多少心力,只要太后看着不顺意,他们必须立即修改,否则就会招致祸殃。和制作凤履不同,衣服的样图画好后,必须先呈递老佛爷验看,只有得到了老佛爷的认可,这件衣服才能开始做。由此来看,这比做凤履浪费得要少一些,毕竟是得到了太后的认可,做出的衣服多少都会在主人身上待一段时间。不像凤履,一旦老佛爷看不上眼,立刻就被抛入鞋库,成为什么用都没有的垃圾。如果大件的宫袍和绣服也像凤履那样随便制作,我想大清国库里面的银子会消耗得更快。

下面我来讲述太后所穿的袜子。现在年纪稍大一些的女人都知道那个时候的女人穿什么样的袜子,太后虽然贵为一国之尊,也不至于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比起凤履来,袜子毕竟是一种小东西,再怎么考究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因此,在皇城之内并没有设立专门负责制袜的机构,而是由那些制作凤履的人一并代劳。那个时候的袜筒都很短,有点像现代的短筒袜。太后对袜子的要求相当高,她每天都要换一双新袜子,并且穿过一次的袜子坚决不再穿第二次。在她看来,那些袜子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就像是一根线一样。实际上,太后的袜子并不便宜,制作一双袜子需要不少银两和精力。太后穿的袜子是用上好的白色软绸制成的,做工非常讲究,大小刚刚合适,可以说是一点儿也不大一点儿也不小。现代社会运用机器作业也未必有那么好,何况是单纯依靠双手的那个时代呢!和平常的袜子一样,每双袜子上面总有两个合缝,这是为方便太后把脚放进去而考虑的。软绸相当光滑,如果没有这两个合缝,势必无法围成一个筒,更不可能把脚裹住。太后虽然也知道这两个缝是必需的,但她总觉得不太美观,想找个方法弥补这个缺憾。后来,那班能工巧匠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在那两个合缝处绣上图案,把缝隙巧妙地遮掩过去。如果非要仔细查看,会发现是袜子上唯一有花样的地方。在合缝处经常绣的图案不像凤履上的那样层出不穷,大多是蝴蝶和蝙蝠,别的图案不是不能用,只是起不到很好的遮蔽效果,并且绣上去也不太美观。

太后的穿衣方法和一般旗人没什么区别,袜子比鞋面高出三四寸,并且用一根绸带系在腿部,这样能非常有效地防止袜子脱落。随后要把裤脚管拉下来系在袜筒上,再找一根绸带扎起来,这些绸带的颜色要和裤子本身的颜色相同,并且大多是从同一块面料上裁剪下来的。如果颜色不一致,不小心漏到外面的时候会非常难看。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当时扎裤脚的做法,觉得非常幼稚,不过当时人们都这么做,也就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况且这样做也有好处,由于腿部多了两重束缚,袜子绝对不会皱拢,而裤脚也绝对不会松开,所以满洲女人在行动的时候总显得干净爽利。

鞋子和袜子对太后来说都是必需品,负责此事的女工是万万怠慢不得的。虽然同为女孩,同样生活在皇宫里面,但这些女工和宫女的地位完全不一样。宫女的地位甚至还不如太监,什么脏活、粗活全都要参与,每天的工作就是忙着侍候人。相比而言,这些女工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不仅不需要跑着去服侍别人,还会有专门的人员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每天早晚会有专门的太监过来帮她们打扫屋子、清扫垃圾,每顿饭的菜肴也相当丰富,由御膳房负责供应。她们的膳食是非常好的,宫外一般的富裕人家也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在她们吃饭的时候,有专门人员给她们盛饭端汤;吃完以后,刷碗洗碟也不用她们亲自动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人每天除了为太后做鞋,就再也没事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非常诧异太后为什么要给她们如此厚的优待,后来想通了,突然又为她们感到悲哀。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看,太后都是一个只会为自己打算的人,这些女工优越的生活条件只不过是太后想要获得好东西的一个必要步骤罢了。对这些制作凤履和袜子的艺工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手指,如果她们的手指经常和粗糙的东西打交道,势必会变得粗糙不堪,绣花或者做其他工作的时候,就会把上好的贡缎弄毛,这样一来,工作质量就根本无法保证。如果不是出于这种考虑,太后肯定不会这么优待她们。

太后经常会对我感叹,说好的艺工十分难得,而要培养一个好艺工必须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和相当多的精力。不管一个女孩子多么聪明伶俐,也不管她之前的刺绣功夫如何了得,想要进宫为太后缝制东西,还必须经过三年左右的学习,不然是无法下手的。太后这样说,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只有亲眼见过那些东西繁妙之处的人才会明白。在我看来,想要完成一件非常好的作品,不仅需要三年左右的学习,还要实际锻炼四五年,毕竟很多技艺不是通过别人口述就能学会的。

在颐和园内,不知道生活着多少这样的艺工,他们像蜜蜂一样活着,所追求的目标却很简单,那就是博得太后的偶然一笑。可以说,每个艺工辛苦努力的动力都来源于太后偶然的高兴。太后随意想起来的一个念头,也足够这些人忙碌好长时间。虽然太后给了他们比较好的物质生活条件,可他们的精神是不自由的,从这个角度上看,我们可以把这些人称为犯人。不管他们擅长哪样工作,最后的主宰权都不在他们手上,凡是太后不喜欢的,一概都不能做,也绝对不能让太后看见。虽然行动和精神都不大自由,但这些男女艺人看起来都很乐意长期居住于此,自愿栖身于这座大监狱里面。如果太后哪天心情高兴,突然赞赏了某位工匠做出来的东西,这位工匠就会很高兴,而其他人也会受到激励,更加努力地去做好东西。太后在赞赏人方面向来很吝啬,她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赞赏一个工匠呢?不过也正是由于次数少,所以才显得珍贵。

和太后闲聊的时候,她总会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起这些事情。太后的脑袋里面总有很多想法,不是计划着怎样增添新产品,就是打算训练新艺工。不仅如此,太后说出的话大都很详尽,颇切实际。后来我常想,如果太后能够活到现在,肯定能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管理人才。太后的记忆力一向受人钦佩,往往能够记住许多小细节。有些非常细小的事情,即使当事人都已经忘记了,太后还是会记得一清二楚。为此,如果要成立一个大工厂的话,总提调一职肯定非太后莫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