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唐川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水镜

而后,不过五月,她就再未在夜月中见过皇祖父。

这位开创大唐的鼻祖国君,终是因去年所染的秋疾迟迟不愈,而生生病死在了软禁他后半生的垂拱殿内。

偌大的太安宫内,只徒留那一把琵琶孤驻原地,为主哀默。

其实,

孟姜是知道,皇祖父是怎么薨的。

因为她在那日傍晚亲眼瞧见,身为一国之后的长孙氏款款从太安宫内而出,眸有淡红,像是哭过,但却依然昂步走在这深宫之内,身姿挺拔,似是刚终结了一场鏖战。

而后十一月间,李渊被葬于献陵,庙号高祖。

那位高高在上的长孙皇后则在人前人后,以吃斋念佛之相,尽全了孝道。

可也不过来年的六月,年仅36岁的她,竟也因旧疾反复,而再也撑不住病痛折磨,最终崩逝于太极宫内的立政殿中。

她的亡故得世人为其哀痛不已,但孟姜没又随着众人失声恸咽,只是多有惋惜,一代佳人贤后,就这般香消玉殒,委实可惜。

可惜她没能亲眼目睹,长孙一族是如何踏着她的尸骨,走向日后的荣光显赫。

而唐皇李世民,依旧故技重施,迫不及待地向世人标榜,他在作为君王之外,作为人夫的鹣鲽情深。

只一招为妻亲撰碑文、修望陵层观,在文官笔下,就足够名垂青史。

“长孙皇后贤明一生,只可惜啊,到头来却成了他人手中用过则弃的刀。”

孟姜如是自语道,随后伸手取来镇纸,压在了那蜀纸长卷上,笔笔勾勒间,不多时辰,那一副青衣款款的水月观音,便栩栩跃于纸上。

一旁前来道别的纪王李慎,此刻不禁也被眼前的画作吸引,心中不免暗叹:难怪人都道示,十一阿姊不仅文辞出色,且还善绘丹墨。

如今一见,果真不同凡响,也难怪一幅随手画作,总会引得不少文人雅士趋之如骛。

画中,水月观音侧面之姿,于水镜中典雅飘然,引得李慎不由近旁观望,以至于在探手伏案间差点就将案旁的一杯凉茶倚掉。好在被听到响动的孟姜,适时将茶盏移了位置。

“当心些。”

“哦......慎儿知错。”

“对了,你何时动身。”

“三日之后。”

“可去向阿娘请辞了。”

“慎儿去过了,可阿娘......还是那般不爱言语。只是将常挂身侧的平安坠给了慎儿......”

“恩,此次前往襄州,须万事小心,但也记得常写书信归来,以宽慰母亲,以免她牵挂忧心。”

“恩,慎儿明白,慎儿也会写信给阿姊的,阿姊也莫要担心。”

听他话语这般乖巧诚挚,她停下手中画笔,抬眸朝他宽慰笑道:

“好,阿姊知道你生来聪颖,会懂得如何趋吉避凶,但....还是得万事谨慎,以保全自己为重,对了,太子那里可曾去过了?”

“之前本准备去拜访的,不过听闻那日长孙司空也在,就想着避开麻烦。明日再去。”

“也好,到时若是有幸遇上那位特进,就将此画借故赠付于他罢。”

说完,她便将那幅画放置向阳听风之地,待墨渐干。

李慎听闻此画归处不但不是自己,反要送作他人。一时间孩子心性上来,多有不甘,但又不敢冒犯阿姊,便借故推脱道:

“啊?!可,可阿姊,听闻,那位特进并不信佛家之说,这送物若不投其所好.......是否有些........失礼啊.....”

孟姜闻言抬眼看他,道:

“你只管送去就是,你一个年仅八岁的孩童送物他人,左不过是心性使然罢了,况且还可在太子跟前,借此彰显你处事单纯懵懂之态,以免他因母妃代掌后宫之事,而对你心有芥蒂。”

说完,见他还是那般拧着眉毛,不情不愿地,便无奈叹了口气,从案旁卷轴安放处再取出一枚画卷,递交给他:

“这才是给你的,你呀,真不知何时才能长大。”

“阿姊~”

迫不及待打开画卷,见画中是自己最为钟爱的持扇观音佛,李慎当即喜笑颜开,心道阿姊到底还是心疼自己,那赠予特进画作一事,便也没了方才的扭捏。

三日后

待到纪王李慎踏上出任襄州刺史不久,那位身为特进的魏征便在一日与唐皇同登层观望陵之时,因暗讽直谏,劝其不要只‘顾念’亡妻,而忘了‘牵挂’父亲,而暗里被罚。

不过也由此可见,唐皇李世民此举,最初是只顾留名史书,却忘了身为人子最基本的孝念。

遂那般遭人直言,只觉面上无光,随后便叫人,将才建不久的观陵台连日拆掉,继而在朝臣跟前,上演着自罪悔过的戏码。

至于那副水月观音像……

随后数月也是辗转多人之手,又送回到了孟姜在外的衙署中。

只是画卷尾末,那观音膝下水镜中,一只墨黑猢狲若隐若现,显得不伦不类。

杏眸巧笑之下,孟姜不假他人之手,便掷手将其付之一炬,任由火烟旺于夜满星空下,燃作灰烬。

贞观十二年

微暑

白驹过隙,转眼间已到了她少女年华最美的豆蔻之期。

却也是身为女子最难自主的年月。

不久后,朝野上下就接连传来吐蕃、突厥、吐谷浑等势,再度请婚的消息。

然而,许是时机尚未成熟,又或是有人从中作梗,唐皇李世民始终是以婉拒之姿,幕后度视三方之势。

从而便引得吐蕃误以为请婚之事不成,全因吐谷浑从中挑拨,继而发兵开战,将吐谷浑伐至青海以北!

之后更是在暗里率众二十多万屯兵,等在松州境内欲以犯禁,不过所幸唐皇李世民先有微察,立即派去执失思力等人,率军攻打,不日里便将其逼得连连败走,最后只迫得谢罪求和,方才安势。

但其求娶大唐公主的心思,在经此战事后,非但没见着有颓势之态,还因崇尚唐皇睿智及其血脉优良,反而更增添了不休不止之意。

见此情形,身为唐皇的李世民在帝王战权之术之中,便也嗅到了绝佳时机,盘算着从李氏族中挑选出两位王女下嫁,以此来彻底安抚拉拢,边疆那些个时而躁动的异族之流。

而能为他出谋划策的,自然除了本就是布衣之交的长孙无忌外,再无他人。

如此,在和亲公主名讳当中,当头不乏意外的,就出现了她的小字。

彼时,孟姜还未被分封,仍以十一公主代称。

而此间,那个有碍李氏国运的预言也才刚刚流传开来。

“臣下周道务,参见十一公主。”

从母妃寝宫折返行至太液池上廊庭间,某位浅绿衣袂,垂垂躬身的少年,又捧着那叠厚重典籍与她相遇。

这人孟姜认得的,是为忠臣周绍范之子——周道务。

也是唯一一个于宫中教养而成的外姓遗子,之所以有此殊荣,全因其父为唐皇李世民的不二之臣所得。

孟姜见他依旧托书置顶对她躬身行礼,便出言令其请身,以免那颤颤巍巍,略显弱小的文人雏形被那些个厚重典籍压垮脊梁。

“免礼,你手里拿得这是........”

“回公主,是太傅特地整理重修的......《虞世南集》。特差臣下去交于弘文馆。”

“哦......如此也是辛苦你了。“

她垂目看他,双手多还有费力地托着那些修订本集,丝毫瞧不出其父当年身为左屯卫大将军时该有的半点将气。便不由低语道:

“总该是将门之后的,如今却........罢了。既你有务在身,就先行去吧。”

似是觉察自己言语有失,她便转了话风,示意少年可先行而去,只是不知为何,在两人身形的高矮交错间,女子发髻之上的那支金雀步摇,竟莫名在无风之下铃铃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