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游学数年志难酬,乱象初现归故乡
刘秀站在雄伟的城门前,深深为之震撼,百闻不如一见,虽然耳中早已灌满朱佑、刘嘉等人的言辞,但当真正近前仰视时,才觉那扑面而来的皇家气势令人心生敬畏。刘秀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听着来歙讲解着长安的风土人情,一同踏入了长安街道。
彊华也是初来,亦惊得合不拢嘴,和刘秀不时向来歙询问。
正当三人边走边谈之际,前路突然传来一阵金鸣之声,路人听闻纷纷避让。来歙忙引刘秀将驴车牵至一旁。刘秀正想发问,就见行来一队人马,衣着华贵,光彩照人,为首四名郎官,高呼:“执金吾巡城,闲人避让!”随后数名将佐前呼后拥,一名金甲将军乘赤色宝马款款而来,腰佩七星宝剑,手持天子节仗。也不瞧两侧行人,自顾自地与随行属官低语。二百缇骑紧随其后,个个高头大马,同色衣甲,手持仪仗,威风凛凛。马队浩浩荡荡,约莫一刻工夫才全部通过,渐行渐远,呼喝之声也听不真切了。
刘秀将那马队瞧在眼中,妒在心头,暗叹:“人生际遇,自不相同。这同一街道,人人走得。他人高头大马,光彩夺目,自己卑微鄙陋,避让一旁。大丈夫自当以为目标,奋发图强。”又想起远在南阳的秀美佳人,暗暗许愿:“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待我也做得高官,定要风光迎娶丽华,以慰平生。”
马队已过,街上行人又走动起来,刘秀收了收心神,与来歙、彊华转入太学大院。来歙白身,自然在院落等候,二人则由门吏引进,拜见太学掌令。递上荐书,聆听掌令训示,待安置寝舍已是午后。来歙帮二人安顿好行李住宿,胡乱吃了些干粮,便向刘秀辞别道:“文叔,太学不比别处,外人不得留宿。我这就去寻一驿舍,将就一宿。明日一早,我便回归南阳,也就不来刻意辞行了。你自在长安,诸事小心。待有闲暇,我再来看你。”
来歙突然辞别,让刘秀措手不及,惊道:“表兄何故如此匆忙?莫不是秀有事做得不甚妥当,惹恼了表兄?这几日旅途劳累,表兄自该休养几日再走,食宿花费自由秀担当。再者长安繁华,表兄多游玩几日,还可向秀多多讲述一些奇闻趣事,也好让秀对长安之事更加熟知。”
来歙笑道:“你莫多心。来长安之时家中就有些琐事未及料理,现已完成舅父之托,我也好回去告知于他,省得他惦念。你在长安时日尚久,何时归乡难以预料,花费用度还当节俭。”
刘秀才知来歙为送自己,连家中之事都耽搁了,不禁有些愧疚,还欲挽留,怎奈来歙心意已决,只得作罢。又写了书信两封,烦请来歙回乡后带给刘良、刘,以报平安。来歙又嘱咐几句,便辞别而去。
送走了来歙,刘秀环顾四周。狭小的屋子中央摆张几案,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摆着烛光,照得屋子忽明忽暗。紧靠几案两侧,平铺厚厚一层茅草,被褥展开在上面,便算作卧榻了。除此之外,屋内再无他物,放眼望去,只见得被油灯炭火熏得黑漆漆的墙皮和屋顶的吊灰。刘秀苦笑一声,坐在榻上。
对面彊华脚痛得紧,苦着脸将行李当作枕头垫在身后,自嘲一声:“堂堂天子太学,士子栖身之所,竟然如此简陋,着实让人心寒。谁能知这华贵的长安城内,会有如此破屋?一墙之隔,天壤之别。墙外纸醉金迷,墙内破败不堪。我在家中,虽算不得锦衣玉食,但也已强过这里百倍。当真是天命难违,使我不远万里来此受这份闲罪。”
刘秀笑了笑,虽然自己心中也觉落差太大,但还是开解道:“我等来此,乃为求学,寒舍破旧,就当作磨炼心性便是。”见彊华取册竹简在手,上面除了写满文字,还画有许多难解图文,不由得奇道:“彊兄所读何书,如此古怪?”
“此乃《赤伏符》,包罗万象,真乃世间第一等的奇书。”
“莫非是那谶纬之书?”
“正是。”
刘秀曾听大哥提起过此书,知王莽多是以此为其登基正名,颇有些不屑,说道:“谶纬之说虚无缥缈,彊兄还是少读为好。”
彊华见刘秀贬低此书,辩解道:“刘兄可别瞧不上此书。谶纬之说由来已久,所谓‘河出图,洛出书’,伏羲以此作八卦,文王得之传《周易》,即便孔圣人也对此赞誉有加。其说博大精深,但凡能窥得一二,便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刘秀一笑,也不争辩,自行拿出一册《尚书》习读起来。彊华见刘秀温习功课,也不多言,躺在榻上,摇头晃脑地研究起那《赤伏符》来。因有脚伤,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刘秀读了一阵,只觉那《尚书》晦涩难懂,虽有刘良不少注解,依然读得一头雾水。伸了伸懒腰,望着破窗外冉冉升起的新月,心中无限惆怅,不禁想念起心中佳人。“丽华啊丽华,你可知我心属你?”想着想着,倦意袭来,和衣睡去。
翌日清晨,刘秀被屋外嘈杂的人声吵醒,见彊华还在熟睡,便悄悄起身,出门观瞧。就看到一大群学生急匆匆地向学堂走去,忙上前问询:“敢问师兄何事如此匆忙?”
“后队属正伏惠公当代名儒,今日有暇,一大早便来太学讲《诗》,若不赶紧,怕要错过。”
刘秀细细一想,似乎叔父也曾提过此人。伏惠公名唤伏湛,琅邪东武人,其父伏理,就已是当世大儒,以《诗》授业汉成帝。伏湛得传父业,教授数百人。在成帝时为博士弟子,连番升迁,王莽登基时已是绣衣执法,督察奸恶之徒。不久前升为后队属正。知此人讲学,刘秀忙整了整发髻,一同赶了上去。
到了学堂前,见堂内早已座无虚席,就连过道都是席地而坐之人。门口许多士子进不去,挤在门前伸长脖子使劲往里瞧。人虽多,却无人喧哗,显得格外安静。就听堂内有人朗朗读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一首《击鼓》被那人读得跌宕起伏,前半首铿锵有力,声如洪钟,后半首哀婉幽怨,撩人心弦。过了一阵,听那人继续讲道:“这首《击鼓》所讲乃是为国出征不得归家,山盟海誓不得兑现,生死旦夕不得相守。正所谓,兵者,凶器也。无论保家卫国也好,开疆扩土也好,都是牺牲了无数无名者的切身利益甚至性命,虽被冠之以为国为家的荣光,也无法平息生者内心的伤痛。诸位同学或有一日出将入相,但请谨记伏某今日之言。无论身居何等要职,也须时刻俯身体恤黎民百姓。”
刘秀听得津津有味,不觉已至午时,就听堂内人讲:“今日与诸位士子共习诗书,着实畅快。若有机缘,他日再与诸君畅谈。告辞。”
刘秀本想拜见伏湛,怎奈学生众多,不得近前。远瞧见伏湛坐车而去,只得作罢。正随人流回舍之际,就听身后有人唤道:“可是舂陵刘文叔吗?”
回头望去,只见那人白衣总角,十三岁模样,不是邓禹是谁?
刘秀大喜,忙迎了过去,拱手一拜:“哎呀,仲华,可想死为兄了。”
邓禹呵呵一笑,还礼道:“自上次匆匆一别,已有月余,未料文叔亦来了长安。不知何时来此,也不来寻小弟盘桓片刻,莫不是忘却故友了?”
刘秀赶忙解释:“仲华可错怪为兄了,秀昨日才到长安,安顿诸事后天色已晚,未能来得及拜见贤弟,可巧今日听诗遇到仲华,正是相逢自有天意。”
邓禹见刘秀当真,笑了笑:“小弟与兄长逗趣而已,莫要当真。兄长此来长安,意欲何为?”
刘秀正色道:“自与贤弟一别,秀思量许久,自觉不可再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故而亦求学长安,遵仲华之言,奋发图强,定要有所作为,不负平生。”
邓禹听闻此言,鼓励刘秀:“兄长有此志向,定能如愿以偿。愚弟不才,若兄长有惑,可随时问我,禹定然竭尽所能,以助兄长。”
刘秀甚是感激:“秀生性愚笨,可要烦劳仲华了。”
二人相谈甚欢,携手而归。
不觉中,刘秀在长安已游学数年,学业虽未大成,但也略通《尚书》,即便这些年长安生活清苦,倒也值得了。
这日,刘秀趁着闲暇来到集市,出租驴车以贴家用。虽然来长安时略有积蓄,但自皇帝废大、小钱,改用“货布、货泉”后,钱币贬值加剧。民间私下交易大、小钱,抵制新币,使得新币价值所剩无几。刘秀原本宽裕的积蓄已然捉襟见肘。好在刘数次托来歙与朱佑捎来不少大钱,才解燃眉之急。但刘秀也不好意思总是向大哥张口,那辆驴车倒是派上了用场。长安集市货流甚大,许多人租车运货,刘秀每当做完当日功课,便来拉上几趟,好歹有些收益糊口。
刘秀正坐等生意上门,远远瞧见刘隆急匆匆赶来。
刘隆,字元伯。其父刘礼早年随安众侯刘崇起兵反莽不成,为王莽所杀。刘隆当年仅七岁,得以脱免,幸得亲友周济,勉强糊口,又学于太学。刘秀偶然结识这个远亲后,虽然自己生活也很清苦,但仍时不时地接济一番。
刘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道:“文叔,你表兄来了,我怕他来此寻不到你,便替他唤你回去。”
刘秀大喜,忙托刘隆帮忙照看驴车,一路小跑,刚进舍间,就看到邓禹、彊华陪来歙寒暄。二人知其兄弟许久不见,定有不少私密之事相谈,便双双起身辞去。
刘秀提起袖子擦去汗水,高兴地向来歙行礼:“表兄许久不见,想死我了。此来长安有何要事?叔父可好?兄长可好?诸位亲友可好?”
来歙笑呵呵说道:“都好。你看你,好歹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先生了,怎么心境反而不如先前稳重,若是你叔父看到这副模样,岂不气得直吹胡子?”
刘秀嘿嘿一乐,赶忙道歉:“是秀失礼了。”
来歙摆摆手:“你也莫怪我唠叨,言行举止乃人之表率,若过于粗糙拖沓,会使人觉得有失稳重。更何况自汉以来,上自朝廷庙堂,下至世族百姓,最重礼仪,举止轻浮往往不受人待见。虽说是一件小事,但也不可不多加注重。”
刘秀听来歙越说越严重,忙躬身一拜:“秀定当牢记表兄教诲。”
“嗯。我此来长安贩些山货,你大哥托我带些钱与你,还捎来书信一封。”
刘秀难得有家书,忙接了过来,展开细瞧:
三弟如晤。长安之行已然数载,闻君叔、仲先所言,吾弟学有所长,为兄甚为欣慰。近年,为兄又新增一财路,所获颇丰。弟远在他乡,兄自当帮衬,切勿为钱所累。前言天下之事,愈发显现,或有所变,弟当小心仔细。
读罢,刘秀合上书信,犹豫再三,问道:“表兄可知家兄近来所忙何事?”
来歙静静地看着刘秀,半晌才说:“此事关乎身家性命,你若不知,或可脱身,一旦知晓,身陷其中,恐有性命之忧。你可愿知?”
刘秀咬紧牙关:“愿闻其详。”
来歙突然站起身来,警惕地向屋外一瞧,随手关上柴门,坐回榻上,悄声说道:“你大哥于后院掘一地窖,内藏熔炉、模具。”
刘秀惊道:“莫非……莫非大哥私铸钱币?”
“正是。‘货泉’每枚重五铢,‘货布’每枚重二十五铢,若熔五枚‘货泉’为一枚‘货布’,即可获利四倍。”
刘秀听得冷汗淋漓:“私铸钱币可是大罪,一家私铸,五家连坐,轻者充军,重者杀头。这……这岂非虎口拔牙?”
来歙静静地说道:“文叔,你可知为何私铸钱币屡禁不止?”
“自是其利甚大,铤而走险。”
“这只是其一。”来歙喝口水,接着说道,“王莽自掌权以来,先后四次更改币值,最多时,竟有二十八种钱币同时流通,官家在其中浑水摸鱼,占尽便宜,而百姓却财物丧尽,深受其害。最大的赢家是谁?正是他王莽本人。他不顾百姓疾苦,独占四倍暴利,天下岂能没有想法?”
刘秀点点头:“难怪如此。长安商贾、百姓私下仍用汉时五铢钱,这便不足为奇了。”展开书信,又观瞧一遍,就着炭火将竹简烧了个干净。“表兄欲何时归乡?”
“也就三五时日吧。”
刘秀想了想:“秀亦愿回乡,正好与表兄搭个伴吧。”
“也好,你离乡数年,也该回去瞧一瞧了。你二姐又生一女娃,可是水灵了。”
用过晚饭,刘秀送走来歙,却不归舍,独自在院内徘徊。天色已暗,月色朦胧,几颗小星兀自闪着,世上有多少人如那昏暗的小星,再苦再累无人知晓,光鲜亮丽与己无关。罢了,学已至此,空留无用,不若回乡以待时变。或许柳暗花明,家乡才是自己福地也未可知。
正思量着,听闻有人呼唤:“可是文叔吗?夜已凉了,何故在此踌躇?”
刘秀望去,却见邓禹笑吟吟站在身后。
“是仲华啊!你不也未归去吗?”
“我刚刚外出归来。令兄走了?”
刘秀也不答话,怔怔地想了片刻,向邓禹一拜:“仲华,愚兄与你相交数年,情同手足。今日有一疑问,还望仲华不吝赐教。”
邓禹忙还礼:“文叔何必如此客套?有何事但说无妨。”
刘秀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敢问仲华如何看待当今天下之事?”
“当今天下?”邓禹一愣,“天下太平,并无他事啊。”
刘秀一笑:“仲华不必装假,你知我所言何事。庭院空旷,并无他人。出于你口,入于我耳,还请仲华畅言。”
邓禹也笑:“小弟亦有一问,不知兄长可否直言相告。敢问兄长又是如何看待当今天下之事?”
刘秀想了想,说道:“当今天下,貌似风平浪静,实则诸多隐患:其一,朝廷虽禁土地买卖,然官宦豪强兼并土地却愈演愈烈;其二,币制混乱,商贸不畅,经济萧条,百姓苦不堪言;其三,多年征战,空耗钱粮,未得寸土,反惹得周邻怨愤;其四,齐地动荡,赤眉横行无忌多年,却至今屡剿不绝,反而越发强盛,而战死将士又未加抚恤,也多有不平。如此内忧外患,恐非吉兆。”
邓禹答道:“文叔所言皆中要害,却少了一则。世族不满,百姓困苦,人心思汉。虽大汉朝与今相比,未必好了多少,然世族咸服,百姓安乐,劳有所得,老有所依,远胜今日人心惶惶、朝不保夕。赤眉之乱,只是开始,若中原再有变数,则天下必乱。此时,如能顺应民意,树汉旗帜,中兴大汉,则天下响应。而能解此困局者,必刘氏也。”
刘秀听邓禹如此一说,豁然开朗,头脑一下子清醒起来。定了定神,说道:“仲华之言,振聋发聩,秀受教了。过几日,我便要随表兄回乡了。本欲明日向仲华辞行的,既然今夜相遇,不若就此拜别,也好过临近辞行,徒增伤感。只是不知仲华有何打算?”
邓禹听罢,很感意外,又有些许伤感:“我一书生,身在何处并无大碍,倒也不急于回乡。兄长此去,好自珍重,愿心想事成,建功立业。待时机成熟,禹定来助兄长一臂之力。”
刘秀听闻此言,喜不自禁:“那为兄便恭候贤弟大驾了。”
几日之后,刘秀与来歙走在归家的路上。
刚来长安之时,刘秀还指望学有所成,得拜官爵衣锦还乡,也好有向阴家提亲的底气。然而学了数年后,刘秀却已没有当初那般天真。王莽掌权,最为忌讳便是刘氏宗族。既然自己对长安来说终究不过是个过客,那还不如回到家乡。数年前大哥就言天下将乱,而邓禹亦言刘氏当有复起的可能,若天命当真归于刘氏,倒不如回到舂陵,说不定还能助大哥刘成就一番功业。辞别了邓禹、彊华,又将兄长所赠钱财多留些与刘隆,便离开了这座让刘秀感慨万千的城市。
一路无话。十数日后,便快到宛城了,远见一辆马车迎面过来,款款走下一华贵公子,冲着刘秀微微一笑:“文叔别来无恙?”
刘秀细瞧,虽然数年未见,但举止气度仍如当年一般无二,正是宛人李通李次元。刘秀迎上前去,轻轻一拜:“多年不见,次元可好?”
李通还礼:“还好还好。当年听闻文叔往长安而去,本欲相送,怎奈家中俗务缠身未能如愿,好不失落。今日李某正要去往长安,还想可与文叔长安一叙,孰料能在此相遇,当真意外。不知文叔何事归乡?若有用得到李某之处,不妨明言,通自当竭力相帮。”
刘秀见其言辞诚恳,备感亲切:“秀西学长安数年,学业再无精进,苦留长安徒费钱粮,不若回乡耕读,或更有裨益。次元往长安而去,有甚要事?”
“朝廷新近升迁家父为宗卿师,另征辟通为五威将军从事。通本欲开春回暖再走,可家父来信,言京中诸事繁忙,唤我速速往长安料理。还好在此与文叔相遇,不然又要擦身而过了。”
刘秀在京数年,早已熟知其父李守最好星历谶记。初时,刘秀对谶纬之学不以为然,后来在彊华整日的念叨中,对此多少有了一些了解。此学虽然虚无缥缈,但王莽掌权以来,大兴谶纬之学,终以此术登基称帝。李守因善占卜,为王莽眷顾,屡有升迁,如今连李通也蒙其荫职,刘秀不禁暗叹:“多年苦读不及旁门左道,也难怪李通、彊华等人对此术情有独钟。”虽心中黯然,面上却不露声色:“次元兄出仕为官,当真可喜可贺,此去定然前程似锦,出将入相。”
李通哈哈大笑:“不过是将军府内小吏,替人跑跑腿罢了,哪比得上家中安逸快活。”
“令尊深受皇恩,次元升迁也定是转瞬之事。待他日有暇,秀再往长安,定当拜会。”
两人又寒暄一阵,李通为了赶路,也不敢久留,便双双辞行,各自踏上行程。
一走数年,当真是归心似箭,离家越近,心中越是激动不已。踩在自幼走过的石子路上,看着路边收割干净、平整过的田地,心情无比舒畅。终于到家了,虽然久无人居住,但刘不时派人打理,倒还整洁,刘秀心中一阵感激,放下行李,便直奔大哥刘家去。
刚入院中,远远看到刘赐、刘祉、刘嘉、朱佑似乎正与刘谈论着什么。待近了,才听到刘说道:“那便尽早购铁以铸兵刃,招募乡勇,以做护卫。虽然是些流落灾民,逃难至此倒也好说,若真是杀官造反,怕会波及南阳。”
刘正向众人吩咐着,抬头瞧见刘秀走了进来,喜出望外,忙迎了过来,一伸手便把刘秀拥入怀中,一阵猛拍。刘本就颇有气力,见刘秀归来更是欣喜,直拍得刘秀喘不上气,才松开双手。
“哎呀,我的好三弟,你可算回来了,当真是想煞为兄了,快让我好好看看。嗯,长高了,就是略有些清瘦,长安数年,怕吃了不少苦头吧。”
刘秀向众人一一见礼,问道:“刚才隐约听到大哥与诸位谈论南方之事,也未听得真切,不知南方有何状况?”
刘嘉抢先答道:“去年南方大旱,焦土万里,颗粒无收,数以万计饥民掘野菜以食,然人多菜少,时有更相侵夺。官府见流民太多,竟未有赈抚之意,任由百姓自生自灭。饥民无人管束,当真命贱如纸,为此推出渠帅二人,评理诉讼。传闻那二人唤作王匡、王凤,新市人士。初时众数百人,也无甚要紧,可谁知周边诸多强人如王常、马武等携流民争相投靠,数月间至七八千人。如今气势已成,官府皆闭门自守,不敢与之相争。”
刘赐接过话语接着说道:“王匡诸人挑选精壮以壮声势,时日一长,必有所乱。须知欲壑难填,待手中有了足够人马,王匡、王凤怎还会甘愿于荒郊野外吃糠咽菜?若流民暴起,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等必受其害,故与伯升计较,早作准备。”
刘秀听闻此事,亦是觉得凶险。众人又商定不少细节,刘分遣众人各自行事,联络族人,筹集钱粮,募集勇士。待吩咐完毕,刘与刘秀进入堂内叙话。刚刚落座,刘便问刘秀:“三弟如何看待此事?”
“秀觉他们几位所言在理。齐地赤眉初时也多为灾民,如今却攻城略地,称霸一方。这王匡未必不会如那赤眉一般,起兵反叛。”说到此处,刘秀压低声音说道,“大哥前言天下有变,南方之事未必不是一个预兆。”
刘眼前一亮:“哦?这如何讲?”
“赤眉虽强,然远在齐地,不足以威胁京师。王匡虽弱,却紧邻中原。如若成势,必能震动三辅,三辅动荡,则天下大乱。而大哥欲成大事,必由此中而来。”
刘笑道:“看来三弟这几年游学长安,长进不小,能看得如此通透。众人只看到眼前之事,却未必有你如此远见。”
刘秀面上微微一红:“大哥谬赞了。你可还记得那新野邓禹?秀归来时,仲华曾言,若中原有变,则天下大乱,还言百姓困苦,人心思汉,如顺应民意,中兴大汉,则天下响应。而解此困局者,必刘氏也。”
刘若有所思,半晌不语。“若真如邓禹所言,我等可相机行事,必能成就一番功业。三弟眼下如何打算?”
“愚弟以为,当前之事不可过于张扬,越是平静越要小心仔细。购铸兵刃也好,招募乡勇也好,都不可逾制,免得引起官府警觉。秀归家后,自去料理那几顷田地,凡事皆如从前无二。倒是大哥摆在明眼处,诸事还要谨慎。”
刘见刘秀虑事周到,很是高兴:“嗯,为兄自会留意。你归来还未见过叔父吧?为兄与你同去看望他老人家,他可想你想得紧呢。”
“正该去探望。”
兄弟二人同往刘良家中。刘良许久不见刘秀,又考究其所学,亦是长进不小,甚是欣慰。留二人在家中用饭,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