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去者意已决
次日西凤率秦军来犯司蜀府,北正明御驾亲临两军阵前。巴蜀卫士气大振,不足一日便击退敌人,直逼南城门下。
二十六年,至此而终。
八月,新皇北粲即位,尊北正明为太上皇,改年号为常丰,以次年为常丰元年。
老侍者奉太上皇诏令,召见四位宰相,另做嘱咐。陆辅相、杨舟、北敬、郭逸品四人皆着朝服、戴官帽,疾步行至广明殿上,行跪拜礼。
端坐在龙椅上的人大惊,急忙走下殿去,冕冠上的十二根旒摇摇晃晃,在北粲眼前闪出了无数个虚影。
“怎敢受陆公这一礼!”
他径直走到陆辅相身边,附身将中年人扶起。陆辅相随他起身,却不看他,只是眼神中带着几分鄙弃。
北粲一愣,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望去,只见老侍者用冷漠与无奈参半的眼神看着他。于是他讪讪地收回手,走到殿上,请另外三人起身。
“太上皇病,不能复务政事,乃委朕以天下,遗诸公以佐少主。”北粲循着老侍者先前教自己的话说道,“朕先前不常亲临国事,多有不知者,还望诸公悉心教导。莫忘克己复礼,以彰国相之风。”
五人又客套了几句,便各自散去。北粲站在殿上,望着北敬远行的身影,对老侍者说:“我见景公,倒与我兄长有几分相似。”
只见老侍者沉默不语,轻轻摇了摇头。
北粲觉得他应该应和着自己的话夸赞一下自己的兄长,亦或是称颂景琮,好歹说上两句。偏偏他什么都不说,反叫新皇起了疑心——莫不是这其中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时至今日还瞒着自己?
只是犹豫再三,终是没有问出来。于是此事也就这么耽搁下了。
却说新皇即位的半个月之后,郭逸品正准备外出去见杨舟,忽然被一个学生叫住。他回头,只见来者是陆辅相的第八子陆昕。
十五六岁的年纪,少年眼中泛着精明的光。郭逸品从他手中接过了信封,掂量一二,估摸着这里面得有十好几张纸。
“叨扰先生了,不知先生可否代我将此物献给陛下?”陆昕一脸诚恳,为表示自己的诚心,还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这是何物?”郭逸品问他。
“是一首长诗。”陆昕如实道。
郭逸品又看了看手中的信封,板着脸打趣道:“这封文书,可否让我看看?”
陆昕闻言,移开了目光,面露难色。
“若是不愿,就去拜托令尊吧。”郭逸品道。
陆辅相虽是贪慕权力之人,却也明辨是非,对于子女的教导更是出了名的严格。倘若陆昕真的想要投机取巧,起码会挨他父亲一顿臭骂。
这话果然见效,陆昕随即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陆公怎么看都成!”
“那陆公子这封文书,就交由郭某处理了。”
于是郭逸品周折了一番,先往自己府上去了一趟,打开信封,好好读了读信中的文字。那长诗记录的是一个奇幻的爱情故事,辞藻华丽,天马行空——十几张纸,只写了一半,结尾说是还有后文,若是陛下喜欢,他便将剩下的诗稿奉上。
郭逸品蹙眉,又将长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除了没有什么实质用处外,倒是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于是他另附了一张纸,草草作了两笔批注,便以国子监学生陆昕的名义送给北粲。
想是少年人最懂少年人心思,彼时北粲正在诗杏处学完礼,方才坐定,便瞧见了这首长诗,边读边赞叹。殿上的人转念一想:为何不建造一个像晓风轩一样的地方,请些擅作诗的人,专门为他写诗?
于是登云前有晓风轩,登云后有暮云阁;前有晓风才子遍天下,后有暮云学士聚京城。陆昕遂成为暮云学士之首。
郭逸品这次没有料到,前人开路,后人皆效仿之,一时间请送诗稿的人如漫水襄陵。见郭逸品频频拒绝,更有甚者暗中交以重金。
“不过是些无用的花架子,你们怎敢以此混淆陛下视听?”他冷冷地看着前来送诗稿的学生,亲手将稿纸撕碎。
“下次不必再写了。”
只见他甩袖愤然离开,径直往广明殿行去。
接待郭逸品的是先前侍奉北正明左右的老侍者,如今他也受北正明亲命,尽心竭力侍奉北粲。这个两代帝王的老家奴,如今沾了天子七分荣光,也算个厉害人物。
“陛下今在何处?”郭逸品开门见山地问道。
“郭公若有急事,到暮云阁去就是。”老侍者道,“若是不着急的事情,可叫老朽代为转告。”
郭逸品道:“多谢公公,倒是真有一事需要劳烦。”
“郭公请讲。”
“我看当今学风污浊,自觉不能担当整肃重任,甚感羞耻,愿辞去国子监祭酒一职,遁入乡野。”
老侍者听了一愣,长叹一口气:“天下人未有比郭公更胜者,今决意离去,料我朝毁矣。”
次日辞官文书至,北粲再三挽留,终是留不住这决心要走的人。
十二年,至此而终。